五天后的清晨。微风拂煦,雾气蒙蒙。在市西郊一处空旷场地上,两名男子互相对望了一眼,双双走入一所农房。
一进门,罗烈,也就是关信,紧紧的握住肖云阁的手,一脸凝重的说:“行动就在今晚。”
肖云阁点了点头,“地点?”
“还是在西营码头的仓库里。”关信轻声说,“这次涉及到的明清文物大约是一百零四件,金额高达数千万。”
“终于要结束了。”肖云阁喃喃低语。
关信垂头沉思了会,“是啊。”他做卧底历时一年半,如今总算要大功告成,如何不是件振奋人心的大事。
肖云阁拍拍关信的肩膀,“辛苦你了。”
关信腼腆的笑了笑,摇头说:“哪的话,你不也一样?”
肖云阁苦笑,自然是不一样的,关信做出的牺牲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
静默片刻,关信突然问:“安宁她……还好吗?”
肖云阁眼皮跳了跳,他不自觉的背过身体,转移话题,“你要小心行事,一切以安全为重,如果发现情况不对,你马上离开,知道吗?”
关信一把拽住他的胳膊,神色焦急,“安宁是不是出事了?”
“没有,”肖云阁答的飞快,“你不要胡乱猜测,破了这个案子,你们就可以见面了。”
关信抬了抬眉,憨憨的咧开嘴角。
肖云阁在心底深叹了口气,当初派关信去做卧底,是他一力促成的,原本以为最多三个月就可以破案,没想到从逼迫花季少女卖淫一事又牵扯出走私文物的大案,关信主动要求在犯罪组织内部继续充当眼线,这样一拖,就是一年多。这一年半时间里,他从来没有和家里通过一个电话,所以安宁为他自杀的事情他一直被蒙在鼓里,而那天出现在倾城婚纱店门口的那个人,他动用私人关系调查了下,发现他是安宁现在的男朋友,对此,要他如何能对关信启齿。尽管他知道,即便关信得知前因后果,他还是会选择这样一条路。
肖云阁扫了关信一眼,同他一击掌,“过了今晚,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他是这样想的,安宁和关信之间有十几年积累的感情,她又是个明事理的人,他相信等她知道关信当初离开她的真相,一定能够理解他的苦衷,并且回到他的身边。关信受的委屈够多了,他不希望为了国家利益已经做出牺牲的好同志再失去更多。
关信颔首,他对今晚的行动充满信心,告别不见天日的卧底生涯指日可待,明天会是一个新的开始。
晚七点,萧俊把时伟苏旷等人召集到一间屋子里。
“一会有笔大单,你们几个都跟我去。”萧俊寒星冷月般的双眸一个个的扫视过去,目光所到之处,每个人都不自觉地挺直背脊,神情肃穆。
“是。”异口同声的回应,令萧俊满意的点头。他眼眸半眯,神色懒散,“现在把手机都交给我。”
苏旷全身一震,这是要防范有人泄露行踪。他把手机上交的同时,吁出一口气,罗烈的消息真实可信,想来肖云阁那里也早就部署完善,现在他需要做的就是依计行事,伺机而动。
各种型号款式大约十来个手机被装在一个塑料袋里,由时伟统一保管。苏旷笑容里透出几分了然,萧俊还是对时伟最为信任。
当时钟定格在七点半时,萧俊从不起眼的角落拿出三个密码箱,分别交给时伟、苏旷和王哲,然后轻轻说了句:“出发。”
苏旷、时伟和萧俊在一辆车上,车开在最前面,一路上,很少有人说话,好像每个人都满腹心事。
苏旷暗自掂了掂皮箱,很有些分量,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三个密码箱中装的都是用于交易的大量的现金。
车又往前行驶了几公里,方向大致明朗。苏旷曾经去过一次,并不陌生,加上事情重大,路线他早就铭记在心。
很快,西营码头已在眼前。
临下车前,苏旷无意间听到萧俊和时伟的窃窃私语。
“那里怎么说?”
“放心吧,保管万无一失。”
“这次定教他露出马脚。”
“强哥不会放过他的。”
他们声音压的很低,苏旷能听到的只有这些,虽有小小疑惑,但很快被他放在一边,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要确保待会的行动不能出半点差错,其他的可以暂时不去考虑。
到达目的地时,天色越发黑沉。
没一会,一道耀眼的蓝光划破夜空,紧接着轰隆隆一声响雷震的好似地动山摇,每个人的心里蒙上一层黯色。
响雷过后,转眼间雨声连成一片轰鸣,冰凉彻骨的雨水劈头盖脸打在身上,寒意从四面八方钻入肺腑,萧俊一边打着哆嗦一边咒骂道:“这该死的天,早不下雨晚不下雨,偏偏现在下。”
几个人赶紧躲到廊檐下避雨,用手掸去头上身上的雨滴。
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止的趋势,萧俊虎着脸,烦闷的跎起方步,时伟跟在他身旁,两个人低着头不知在嘀咕些什么。
没过多久,两辆流线型豪华轿车在路口停下,一行大约六人加快步伐往这里走来。为首那一人身形矮胖,但步履如飞,一袭黑衣,昂首阔步,一名手下正殷勤的帮他打着伞。苏旷和他有过一面之缘,自然很快认出他便是周强。几名手下紧跟在他身后,同样也是一身黑衣,脚底生风。
萧俊微带笑容,刚才还在骂骂咧咧这会儿不顾风大雨猛迎了上去。
周强与萧俊握了握手,一抹诡异的笑容慢慢浮现在唇畔。
萧俊心领神会,嘴角边撇出一丝笑意,“强哥,一路上辛苦了。”
“东西都带来了吗?”周强问。
萧俊眼角瞥过密码箱,轻轻勾了勾唇,“当然。”
周强用眼神示意手下打开轿车后备箱,那里平躺着四口大铁箱,“我也准备好了。”
“痛快。”萧俊哈哈大笑,闲适的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周强点了点头,“很公平。”
苏旷忽然觉得不太对劲,交易之前难道不需要先验货的吗?萧俊对周强就这般信任,这可是笔几千万的大买卖啊。而周强竟然也没有想到要打开密码箱查看现金数量,这完全不合乎逻辑。但事到如今已容不得他多想,萧俊一声令下,他同时伟各提两只密码箱迅步走到萧俊身旁,听候他下一步的指示。
萧俊努了努嘴,“放在地上。”
苏旷、时伟依言行事。同时,周强的手下也从汽车后备箱中搬出铁皮箱子。
苏旷眉头一跳,按理说铁箱本身的重量再加上箱子里文物的分量肯定不会轻,但是看他们搬运铁箱的动作,一手一个,轻松自如,疑惑渐深。
他们把搬下的铁箱放置在两队人马的中间,随后背负双手退到周强身后。
萧俊笑眯了眼眸,手一摆,周强会意,双方均派人上前准备交易。
正在这时,嘹亮的警笛声在空旷的场地上拉响,连续的尖音震耳欲聋,场面顿时混乱起来。苏旷微微含笑,这回人赃并获,任谁都无法抵赖,但让他始料不及的是,萧俊笑容飞扬,气定神闲,丝毫不见慌乱,再看周强,同样弯着唇,仿佛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
苏旷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
几辆警车从不同的方位开进来,前车灯刷的打亮,刺目耀眼,所有人包括苏旷在内,不自觉的闭了闭眼,压抑着呼吸。
肖云阁昂首阔步的从为首的警车中走出,紧跟着的数十名警察将在场所有人团团围住。
“警官先生,请问有何贵干呢?”萧俊弹了弹手指,闲闲的问。
肖云阁淡笑,不答反问道:“这些箱子可以打开让我看看吗?”
萧俊手随意一指,不在意的说:“请便。”
过于爽快的答应让一贯行事谨慎的肖云阁不禁蹙起眉头,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做了个手势,两名身着警服的刑警队员立刻蹲下身,一人将密码箱翻了个身,问萧俊:“密码?”
萧俊脆快了当的说:“四个八。”
咔哒一声,这是锁匙弹开的声响,随着他们的动作苏旷也紧张起来,手心濡湿一片。
密码箱被打开后,里面东西一览无遗,苏旷蓦然睁大眼,没有想象中捆扎齐整的现金,竟然是一整箱破烂的旧报纸。
苏旷一颗心直直的往下坠,怎么会这样?
肖云阁急红了眼,猛地推开面前的两名小警员,把其中一口铁皮箱打开,里头是一袋袋的白色粉末。
“是面粉。”肖云阁的副手展令轩沾了一点在手上说。
苏旷像中了雷击似的一动不动,肖云阁的脸色渐渐暗沉,相反,萧俊和周强则眉眼开阔,相顾而笑。
萧俊揉了揉鼻子,得意洋洋的说:“警官先生可还满意?”
肖云阁深吸一口气,冷冷的问:“对此你有什么解释?”
“警官先生,哪条法律规定不可以用报纸换面粉?”周强插嘴,轻蔑的撇着嘴冷笑,而萧俊眉梢和嘴角浮上一丝淡淡的难以捉摸的讪笑。
肖云阁闷声不吭,这次行动从战略部署到人员安排都是经过慎重考虑的,究竟是哪个环节上出了问题?错过了今晚,再要等这样一个机会可就难上加难了。
肖云阁重重的跺脚,面上竭力保持冷静,他转过身,命令道:“我们走。”
转眼间,撤的一干二净。
周强眉梢挑起一丝嘲笑,他拍了拍萧俊的肩头,附耳说了句什么,后者挑了挑眉,眼底流露几许不屑。
苏旷木雕泥塑似的发着呆,直到时伟大声的唤他:“小子,走了,想什么呢?”他才慢慢回过神。
夜,死一般的沉寂。
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
镜中人脸色灰白,垂头丧气。回到家许久,苏旷还是不能接受行动失败这一事实。
冷水兜头淋下,身上打了个哆嗦,脑子却逐渐清明。明明准备充分,万无一失,为什么最后时刻密码箱中的钞票会变成报纸?如果说将现金掉换成报纸是萧俊临时起意,那对方铁皮箱中的面粉又作何解释?这分明是一早就安排好的。
他们这样做的理由和原因是什么?按照苏旷对萧俊的了解,他不会无缘无故的摆出大阵仗,只为了耍弄警方一番,其中必定还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存在。
头撞进了盥洗盆,水花四溅,苏旷两手支着脑袋,猛地睁大双眼,一种莫名的恐惧感油然而生。交易地点和时间均是罗烈提供的,但结果却是以失败收场,萧俊和时伟处事谨慎,哪怕在对自己考验长达两年之久后还没有完全信任,如果这次的行动是周强对罗烈衷心程度的一次测试,那现在事已败露,他的处境将十分危险。再联系起在去西营码头的路上无意间听到的时伟和萧俊之间诡异的对话,苏旷几乎能肯定自己的猜测,顿时紧张的手心渗出了冷汗。
他大口喘着粗气,顾不得擦干湿漉漉的头发,一把抓起手机,心弦绷紧的快要断了。因过度紧张连续几次都拨错号码,他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总算把这个倒背如流的手机号拨了出去。
电话一接通,他就迫不及待的道:“老肖,罗烈恐怕有危险。”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直到苏旷忍不住又低低唤道:“老肖?”那一头才传来肖云阁暗哑低沉的声音:“已经……迟了。”
肖云阁阅历丰富,从西营码头回市公安局的路上,他就想到了这一点,但是拨打关信手机的时候,始终无人接听。
一直打到手机因为没电而自动关闭,还是没有关信的消息传来。
之前和关信之间的通讯,也是由他联系为主,所以现在没有更好的办法,除了等,还是等。
时近深夜,肖云阁仍留守在局里,他清楚的知道,越是隔的久,关信脱险的机率也越来越渺茫。
桌上的烟缸里堆满了烟蒂,随着时间的推移,肖云阁的情绪逐渐低落到无法控制的边缘。
“叮铃铃,”铃声在空旷寂静的深夜显得尤为的刺耳,肖云阁跳了起来,一把接起电话,声音因急促稍带颤抖,“喂。市公安局。”
良久,眉头紧蹙起,手无力的垂下,脚一软,他跌坐在椅上。“……在哪里?我……马上到。”
电话是夜间巡逻民警打来的。他们在街心花园的草丛里发现了身受重伤昏迷不醒的关信,立刻送到附近的医院,同时打电话通知了肖云阁。
肖云阁赶到医院的时候,关信躺在担架上正要被推入手术室。
仿佛是有所感应,关信虚弱的睁了睁眼,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老肖……我……没有完成任务……”
“小关,你不要说话,”从来只流血不流泪的硬汉,此刻嗓音嘶哑,哽咽着,话不能成句。
关信嘴唇动了动,肖云阁没有办法听清,他凑了过去,听到关信反复嚅喏着两个字:“安宁……安宁……”
肖云阁瞬间湿了眼眶,他紧握住关信的手,“你放心,我马上去找她来,等你从手术室出来就能见到她了。”
关信闻言,原本黯淡无光的眼中,忽然多了一丝亮色。
肖云阁目送着关信被送进手术室,随即门紧紧关上,手术中的红灯被点亮,他抹了抹眼睛,长叹一口气,掏出手机,翻找出安宁的号码。
“怎么回事?”肖云阁暗自嘀咕,号码应该没错,但不是不在服务区便是占线,好不容易拨通一次,却没有人接听。
月光在医院长长的走廊上投下影子,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肖云阁一直没有等到安宁的回电,手机唯一一次响起还是来自于苏旷。
正在这时,红灯“啪”熄灭了。
手术结束了。
而安宁此时正和刘慧在一起。
欢原路上的思远酒吧是造在地下的,环境幽雅,生意红火,但有一个很大的缺点,就是网络覆盖不到,安宁瞄了眼没有信号的手机,已是午夜,但看来眼前喝的酩酊大醉的刘大小姐还没有回家的意思。
自从安宁重新回到倾城婚纱店,沈默来找过她多次,都被她不咸不淡的随意打发走,时间久了,两人陷入了僵局。
安宁转着酒杯独自想心事,刘慧突然把头凑过来,酒气全喷在她脸上,刘慧打着饱嗝说:“小安子,你知道她是谁吗?”
安宁扶住摇摇晃晃的刘慧,把她按住椅子上,“你说的是谁?”
“她是他公司老板的女儿,他说,有了她至少可以少奋斗二十年。”刘慧用力的敲打桌面,惹的周围几桌的男男女女不时的往这里瞥上几眼。
安宁大致能明白刘慧口中的她和他分别指的是谁,她心疼的搂住刘慧的双肩,又揉了揉她的头发,“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家好吗?”
刘慧扭过头,笑容凄楚,“我没醉,小安子,我们再喝。”
安宁抢过刘慧手中的酒杯,“你不能再喝了。”没来得及放下,又被她夺回。
安宁摇头,刘慧看似对感情拿得起放得下,表面上掩饰的再好,其实内心一样是脆弱无依的。问世间情为何物,即便洒脱如刘慧也一样逃不过。
几年的感情怎么可能说忘记就能忘记,这一点,安宁做不到,刘慧同样也做不到。相比之下,多的是痴情女子负心汉,这句从古流传至今的老话,果然没有说错。
安宁低叹口气,纵然她和关信青梅竹马,最终还是没能避开分离的命运,很多时候,老天爷无意间打了个盹儿,改变却是某些人的一生。
刘慧兀自一人唠叨着和姚子安相识以来发生的每件事情,一字一句都牵动着安宁的心,她和关信之间又何尝不是留下这许多美好的回忆。时间能淡忘一切,自己也原本以为再也不会想起这个名字,但今夜刘慧的诉说,让她的思绪在霎间充斥从前的记忆。
眼皮轻跳了下,像是有无数只小虫子在心头爬过,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安宁突然心神不宁起来。刘慧的苦闷感染到她,连带她的心情也烦躁不已。
“小安子,再……再陪我喝一杯,”刘慧呵呵笑着举了举杯,安宁唇碰了下杯沿即放下,刘慧喝醉了她还可以送她回家,如果连她也醉了,两个人岂不是要露宿街头了。
终于等到这位姑奶奶发泄完毕,但她停歇的方式却是头一歪,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安宁哭笑不得,附耳过去,“刘慧,醒醒,回家再睡,喂,你给我醒过来。”无奈她怎么叫唤,刘慧就是纹丝不动。
安宁气急,她揪着刘慧的耳朵,恶狠狠的道:“你再不起来,我可不管你了哦。”说罢,往旁边挪了几步,可刘慧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安宁无语的叹气,说归说,总不见的真的丢下她不管。
买完单,安宁使出吃奶的气力架起刘慧往外走,出了酒吧,冷风一吹,刘慧倒是清醒过来,随之胃里一阵翻腾稀里哗啦吐了一地,安宁小心搀扶着她,拎包里的手机从她迈出酒吧门口起就响个不停,可她无暇顾及。
吐过以后,人舒服了不少,刘慧和安宁背对背靠着,忽然笑起来,“以后再也不这样喝酒了,这不是花钱找罪受嘛。”
安宁也跟着笑了笑,“亏你还知道。”
“这种教训一次就够了,”刘慧吐了吐舌头,神情恬适安然。卸去满身的疲惫后,她又恢复到从前那个爱笑爱闹的女孩。
安宁转过身,定定的看住她,这次她相信她是真的想通了。
“回家吧。”刘慧轻轻掸去大衣上的落叶。
安宁点点头,“我送你。”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刘慧眼神朝安宁拎包一瞟,“你的手机响了很多次了。看来有些人不放心,赶着查勤呢。”
这个时候她还有心调侃,安宁真服了她了。她回给刘慧一个大大的白眼,手在包里掏手机,一侧身,见刘慧已拦下一部出租车,低头钻进去,隔着车窗朝她抛媚眼。
安宁好笑的向她挥了挥手。
手机上共有三个未接电话,两个来自苏旷,一个是个陌生的号码。
安宁垂头想了想,迟疑着给苏旷回拨过去。
铃声仅仅响了一下后就被接起,苏旷低沉的声音传来,“安宁。”
“有事吗?”安宁柔声问。这还是她离开苏旷住所以后,两人第一次联系。
苏旷停顿了下,“我想见你,你能不能现在就过来。”
“啊……现在?”安宁抬腕看表,已近凌晨。
“如果不方便的话,就算了。”苏旷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那是种濒临末日的绝望,安宁心一软,马上说:“我很快就到。”
“谢谢你。”
安宁一愣,苏旷的声音中竟然隐隐带着嘤嘤的啜泣,他……这是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了?”安宁小心翼翼的问。
“没事,我真的没事。”
尽管他此时刻意掩饰,细腻敏感的安宁还是能感受到他心中哀戚的悲鸣。她没再犹豫,伸手拦下一部出租车,温和的说:“苏旷,等着我。”
二十分钟后,安宁已经到达西部花苑小区。
敲响房门,却一直无人应门。安宁试着轻轻推开下门,门意外没有锁上,她轻手轻脚的走进去,抬眼望去满室清辉,月光从没有拉上窗帘的落地窗外透进来,将客厅映照的一览无遗。
待她看清楚了客厅的一切后,颇为惊讶的张大了眼睛。
客厅的一角,苏旷半躺在沙发上,双目微红,脚边有几个空了的酒瓶,安宁走近他身边,一股浓重的酒气蔓延开来,安宁不禁皱起了眉头。
“苏旷,苏旷?”蹲在他身边,安宁轻轻拍打他的脸颊,苏旷头一歪,口中喃喃自语着什么。
皎洁的月光衬着他的脸惨白一片,安宁心头一酸,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让一贯自信坚毅的他借酒浇愁。
她取过一个靠垫让苏旷睡下,回身进厨房泡了一杯蜂蜜水端出来,用力将苏旷扶正,轻轻将杯沿靠在他唇边,一点点喂他喝下。
见他舒服的吁了口气,便又去为他绞来热毛巾,刚一出来,就见到苏旷倚着落地窗,目不转睛的看着安宁的一举一动,那清亮的眼神甚至让她觉得,他似乎并不曾喝醉过。
“你来了……”苏旷坐正身体,唇边噙起浅浅的笑容。
“是的,我来了。”安宁缓慢走过去,将热毛巾递给他。
苏旷没有接,反而把她拉近,“安宁,”他望着她近在咫尺的脸,洁白如瓷的双颊在暗夜中生出一朵娇艳的芙蓉。
安宁羞红了脖子,只听到自己突突的心跳,她不安的别转了头不敢看他。
“看着我,”苏旷将她的脸扳正,直直的望进她双眼。
晚风透过没有关严的窗子吹进来,将米色的纱帘吹的高高掀起,也吹皱了安宁看似宁静的心湖。
“安宁,我爱你。”短短一句话,如同魔咒般惊的安宁浑身一颤,她怎么都没想到苏旷的初次告白竟然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你……喝醉了。”安宁苦笑道,一晚上就忙着伺候这两个醉鬼了。
“我没醉,我很清醒。”苏旷认真的说,眼中浮起一丝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轻抚过安宁的脸颊,指尖微烫,安宁下意识的往旁边躲,被苏旷揽紧。
唇蜻蜓点水般的落到她的唇上,安宁还没来得及反应,苏旷却推开她,“对不起。”
安宁不知该说什么好,怔怔的跪坐在他身前。
苏旷身体颤了颤,抱住了脑袋,“我保护不了自己心爱的人,如今,明知同伴有危险,也救不了他。我没用,我没用。”他重重的捶墙,一下又一下,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疼痛。
安宁有些不知所措,她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但有一件事她现在可以做,就是不能让他伤害自己。她缓缓伸出双手,圈住他的身体,“苏旷,你不要这样。”眼泪不知何时滑落,流进嘴里,又咸又苦。
苏旷浑身一震,抓住安宁的手放进怀中,喉咙一哽,已是泪流满面。
这是苏旷第一次在安宁面前暴露他脆弱的一面,他痛苦的连脸上的肌肉也在抽搐,心像被毒蛇吞噬着,安宁不禁反握住他的手,说:“苏旷,你不是没有用的人,我相信你。”
“你真的相信我?”苏旷眼中闪过一道异样的神采。
“真的,我一直都相信。”安宁坚定的回答。
苏旷拉下她的身体,直接覆上她的红唇,安宁微微挣扎了下,很快沉溺于他的似水柔情中。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做好接受他的准备。
良久,苏旷稍稍喘息的说:“安宁,不要离开我,”他盯着她红润饱满的双唇,再次低头亲吻住,安宁轻轻颤抖着,保持着跪坐在他身前的姿势,一动都不敢动。
鼻息间浓烈的酒味混合着苏旷身上久违的清爽气息,刹那间让安宁乱了心神,她无法思考,无法拒绝,全身僵硬的细胞在苏旷温暖的怀抱中一点点软化下来,缓缓的跌坐在他的怀中。
苏旷一低头,含住了她的耳垂,轻轻舔舐,让安宁瘫软下来的身体又哆嗦起来。
月光很刺眼,安宁抱着苏旷的腰,紧紧闭上了双眼。
苏旷的舌从耳垂而下,在她周身四处游走,每到一处都轻易引起她的战栗,随着他的动作,她身上的衣物也一点点被褪下,夜的凉风吹来刺激了她的皮肤。
苏旷的舌灵活的挑动着她的感官,身上越来越烫,那种凉与热的双重刺激,让她眩晕,让她觉得自己就像一片漂浮在巨浪中的叶子。
苏旷的身体厚实,骨骼与肌肉结构完美,如一艘漂亮的大船,成为波涛汹涌中,安宁唯一的救命浮板。
她紧紧搂住苏旷的脖颈,仿佛那就是她最后的一点希望。
苏旷将安宁放平,她的周身在月色下闪着一层淡淡的白晕,玲珑的曲线,雪白的肌肤柔嫩得毫无瑕疵,淡淡的红晕泛在美丽的雪肤上,美得叫人想咬上一口。
他喉头一紧,轻身覆上她的,望着她白瓷般恬淡的脸颊,心中升起阵阵疼惜。
安宁躺在窗前看向撑在他身侧的苏旷,窗纱发出轻微的沙沙声,空气中四散的酒精气味,苏旷的气息将她笼在其中,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暖着她的身,她的心。
苏旷轻柔的,小心翼翼的,饱含着无限的宠溺,与她唇舌交缠,渐渐的呼吸加重,暧昧的气息顿时浓烈起来。
他的需索渐深,唇一路向下,动作很轻,但是所到之处却让她的身体起了最诚实的反应,皮肤因为接触到了更多空气变得敏感,在动情的触摸下渐渐泛起了淡淡的粉红色,衬着白瓷的肌肤,绝艳异常。
安宁的热情被他点燃,热烈的回应着他的索取,她的吻缠上了他肌肉饱满的前胸,感受着他结实温热的肌理,细滑的触感比她也毫不逊色。
身躯纠结在一起,月色下满室旖旎。
全身的感官被激发,她用每一寸敏感的肌肤感受苏旷的触碰,鼻端充斥的酒味让她莫名的兴奋起来,她甚至闻到了窗外腊梅的淡淡幽香。
苏旷的动作激烈起来,他努力带动着安宁对她的回应,仰头看向安宁的双眼,夜色中他的双眼黑亮,这眼神太晶亮,安宁不自在的想伸手遮掩,却在她抬手的刹那,他突然进入她的身体。
安宁微皱了眉,默默承受,紧缩的不适让苏旷停了动作,他看着安宁的双眼开始迷蒙,额上有细密的汗珠沁出,他在等待她适应。
夜色渐浓,月影偏西,客厅也似乎黯淡下来,安宁闭上双眼,感受苏旷在她身体中的律动。
“安宁,不要闭上眼睛,你闭上双眼让我觉得,我的光明便没有了,”苏旷低沉的嗓音在安宁耳边低喃,抚摸她肌肤的双手也逐渐用力,手掌的薄茧刺激着安宁娇柔的肌肤,让她在爱与痛的边缘不断挣扎。
那种充实又安心的感觉,让安宁湿了眼眶。
苏旷的唇找到安宁的,与她交缠,粗重的呼吸喷薄在安宁耳边,带给她无上的感官刺激。
身体与身体的纠缠越来越激烈,安宁的双手圈在苏旷背后,长长的指甲深陷入他背部的肌肉。
苏旷的吻辗转深入,他们在激烈中尝到了一丝绝望的味道,仿佛这一刻过后,世界便会沦陷,所有的一切都会被颠覆,只剩下他们彼此,用身体的温度证明着对方的存在。
激烈的占有与彻底的付出,在一瞬间得到了平衡的支点,身体所有的感官都凝聚在一处,快乐的、悲伤的、绝望的,都在这一刻,在身体的欢愉中被彻底遗忘,留下的只有两颗需要彼此的心,在这微凉的月色里,感受体内传递出的战栗。
苏旷的动作越来越激烈,他粗鲁的动作弄疼了安宁,也带给她一波接一波的惊栗和颤抖,在她的惊呼声中,他们一同攀上了最高峰,苏旷高高扬起头迎向清冷的月光,眼中像坠落了星子般闪亮。
安宁大口的喘着气,紧紧拥住他的身体不放手,苏旷垂下头看向安宁红晕满布的脸颊,伸手轻轻触摸,柔嫩仿若婴儿般的触觉让他心中一悸,仿佛手中触摸的是一件绝世珍宝。
他在安宁身侧躺下,将她搂入怀中轻拍,在她额头印下一个又一个细密轻柔的吻,渐渐的,激情过后的二人,疲惫的沉睡过去。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进来时,安宁就已经醒了。
身侧躺着的男子睡颜安详,然剑眉微蹙,这个男人,就连在睡梦中都不能放下牵挂。手不知不觉的抚上他的眉心,指尖轻触到,苏旷微微动了动,吓的安宁忙不迭的收回手。
微风拂面,轻易冷却了她纷乱的头脑。是什么时候开始心里慢慢的有了他的影子,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可以考证出她和苏旷初次相见是在何年何月,何处何地,但是没办法考证出她是在何时,又是如何爱上他的。
也许是那次,苏旷从曾家骏手中救下她,骑着机车载她回家,她的头枕着他坚实的后背,给了她莫名的安心,仿佛有他在,什么都不用惧怕。
又或许是那次,也是一个阳光和煦的清晨,那是苏旷第一次吻她,虽说是有人在监视他们,他不得不这样做,但最后的投入,是无论如何也装不出来的。
也可能是那次,夕阳西斜的美景下,他和孩子们一起玩耍,神情愉悦,目光温柔,这样的场景,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也许是……
思绪像天边翻飞的云絮,飘忽不定,过去的一切在她的眼前翻腾着,旋转着。
她和关信从小一块儿长大,在他之前,她心中装不下任何人,第一眼她就认定他是她这一生要找的那个人,她清楚的知道这种心房被填的满满的感觉便是喜欢,也曾经以为会一直走下去,直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烂,但是,是关信首先放弃了她。
苏旷不同,他是一点点的侵入了她的世界,悄无声息的,在她还没有建筑起任何防御时已然悄然进驻,填补了她已经空了的心。他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英气和洞察一切的气势,让她为之沉沦,随后越陷越深。
她不是没有试过逃离,但越是逃,命运反倒是将他们捆绑在一起,如今,她顺从了自己的心意,再也不想逃了。
安宁俯下身,极快的在苏旷唇上印上一吻,然后悄悄的起了身。
安宁一手撑着酸痛的腰,一手用力的拉起卷帘门,冷不防一个身影从暗处窜出,将她压在墙上。
“沈默,你做什么,快放开我。”安宁被吓了一跳,待看清来者的身份时,不禁又气又急。
沈默不答反冷冷的问道:“你从哪里来?”他问这话的时候,通红的双目像是要喷出血来,手上不知不觉在加力,安宁被他扼住双腕,痛的惊呼出声,“你……放手,你弄疼我了。”
沈默缓缓松开手,但眼睛一眨不眨的死盯着安宁,仍保持之前居高临下的动作,仿佛只要安宁一句话不合他意,他就会立刻伸手掐死她。
安宁试着动了动手脚,在小范围内行动暂时恢复了自由,她咬住下唇,轻声说:“我们……进去说。”
沈默一声不响,由着安宁打开门,在进门的刹那把她重重的推进去。
安宁一个踉跄,有些无法适应沈默突然的粗暴,她努力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飞快的后退。
沈默眼疾手快,一把扯过她,将她禁锢在怀中,形势又再度被他掌控。
呼吸有些困难,安宁艰难的开口:“沈默……你先放开我。”
沈默不语,瞳孔蓦地收紧,唇直接覆上安宁的,带着焦灼,又像是泄愤般的野蛮和急躁,他乘安宁吃痛的倒抽气时,舌头长驱直入,狠狠的啃咬吮吸,安宁在短暂的怔楞后,用尽全力挣扎,毫不犹豫的一口咬在他的唇上,鲜血的腥味顿时在口腔中弥漫开。
沈默停下动作,用手缓缓拭去唇角的血渍,眼中暮色渐浓。
安宁背过身,胸脯因大喘气而剧烈起伏。半晌,她神色恹恹的说:“沈默,我们分手吧。”
出乎意料的是,沈默极冷静的问道:“为什么?”
安宁不想同他过多纠缠于这个话题,于是淡淡的说:“我并不爱你。”
一声极低的冷哼自他鼻尖溢出,“那你爱谁?那天晚上开机车来接你的那个人是吗?”
安宁略感惊讶,但既然他都知道了,就更没有必要隐瞒了,她坦然道:“是。”
沈默脸上带上一丝沉痛和无奈之色,“他叫什么名字?”
安宁有些反感,“这和你无关。”
沈默苦笑道:“我有权知道,是他夺走了我的女朋友。”
安宁嗤笑道:“在你女朋友最需要关心和安慰的时候,你在哪里?”
沈默眼神一闪,“你不能因为这么件小事就判我死刑,你先听我解释。”
安宁不耐烦的说,“我不想听。”
“即便是死刑犯也有上诉的权利,”沈默认真的说。
这句话明明不可笑,安宁却很想笑,但唇角勾了勾,又笑不出声。
沈默脸上的表情一直是僵硬的,嘴角微微有一丝抽搐,漆黑的眸子里有丝丝点点的火焰在跳动,抬手捋起安宁耳边的一缕发,低声道:“安宁,我知道你所向往的爱情,霸气浪漫,富有激情,但无论你还是我,总有一天会对激情疲倦,生活中更多的是现实。或许我和你在一起时,让你觉得平淡而乏味,但你该感受到我对你是真心的,我想,我们这么久的相处,比起一时不管不顾的疯狂更适应生活的现实。”
安宁脸色一沉,沈默的意思是她对苏旷的感情只不过是一时的迷惑,当激情褪却后,这段感情就再难以维持,由此可见,他对她从来都不了解。
安宁不想同他争辩,毕竟现在是自己有负于他。当初她急切的选择沈默作为避风港,不是不自私的。一方面她不确定自己的感情,想尽快逃离苏旷的身边,另一方面,又贪恋有人关怀,被人捧在手心的温暖。
那晚遭受变故,沈默没有在第一时间出现,从来不是安宁要同他分手的主要原因,充其量只是根导火索,这点安宁很清楚,所以,对沈默,她是心怀愧疚的。她低着头说:“沈默,我很抱歉……”
“安宁……”沈默执住她的手,还待说什么,恰在这时,有人推门而入,见此情景,眉头微蹙起。
安宁连忙挣脱开,转向沈默:“你先走吧,我有朋友来,我们的事下次再说好吗?”
她央求的眼神让沈默无法拒绝,微颔首,“好吧。”走出门时目光有意无意的掠过来人,眼底有复杂的波澜一闪而逝。
安宁如释重负的舒了口气,她感激的瞥了眼为她解围的肖云阁,意外的发现后者神情凝重,从进门至今脸一直板着,没有说过一句话。
她浅浅笑了笑,“你是来取礼服的吧,已经改好了,我拿给你。”她打开橱柜翻找,之前所有的样衣都被破坏,幸好顾客所下订单和莫颜需要修改的婚纱均在工厂赶制,减少了损失,倾城才能在短短几天内重新开张。
“找到了,”安宁欢呼一声,把礼服递给肖云阁的同时,随口问:“莫颜怎么没有一起来?她不要试穿了吗?你一个人能做主吗?”她说这话的时候嬉皮笑脸的,但对着黑着张脸一声不吭的肖云阁显然是自讨没趣。
气氛沉闷到极点。后知后觉如安宁也意识到今天的肖云阁有些不对劲。她陪着笑脸小心翼翼的问:“你怎么了?”
良久,肖云阁开了口,“你昨晚怎么不接我电话?”
“啊……”安宁张了张嘴,“原来那个号码是你的,我本来是想回的,后来……后来出了点事,我给忘了。”她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原来他是为这件事情不高兴,也未免太小气了吧。“你找我什么事,很重要吗?”安宁脸上有一丝茫然,总不会是为了今天要来拿婚纱的事吧。
肖云阁无声的叹了口气,他把刚接过的婚纱丢在沙发上,轻声说:“安宁,你先跟我去一个地方。”
“现在?”安宁露出讶异之色。
“对,现在。”肖云阁深吸口气平复了情绪。
“好吧,”安宁应承着,虽然她不知道肖云阁要带她去哪里,但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他流露出这般萧瑟的神情,她凭直觉觉着这事同关信有关系,嘴角上的苦涩刹那间变的那么的寂寥。
安宁匆匆忙忙的锁上门,同肖云阁一起消失在薄雾晨光中。
从墙角走出的沈默,眯起眼,掷了烟头紧紧跟上。
这个突然造访的男人,他认得。他曾经出现在一张照片上,是沈默尾随安宁和刘慧去的胡不归私家侦探社然后以重金买下的一份资料里看到的。他对面坐着的剑眉星目的男子,便是现在安宁心里的人,他不可能记错。
安宁觉得自己的手抖的厉害,她曾经设想过千万种同关信再度相遇的方式和情景,可以微微一笑,挽起身边人的手,客气而疏离的道一声“嗨,好久不见”;或者是擦肩而过,形同陌路;也可能是强自屏住呼吸,装作没有看到,然后等他走过去后,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抹眼泪。
可是,没有一种是她现在所见到的。
隔着一道玻璃门,曾经亲密无间,朝思暮想的人此刻无声无息的躺在重症监护室的病床上,生死不明。周身插满管子,口里接着呼吸器,旁边的心率监控器屏幕上心电图频率显示跳动很快,但是上下波动又极小,安宁虽然不懂医术,也能猜出他的情况不容乐观。
她不觉紧紧抓住肖云阁的手臂,语焉含糊:“他……怎么会这样?”安宁大眼里蓄满泪水,她印象中的关信一直是英姿勃发,气宇轩昂的,她根本没办法接受此刻所看到的那一幕,双肩微颤,抓着肖云阁的手不自觉的用力,再用力,如果不是这样,她恐怕无法支撑住虚软的双腿。“这是怎么回事,肖云阁,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
肖云阁按住安宁双肩,“安宁,你冷静一点。”他鼻子发酸,喉咙却堵塞着发不出声。
安宁拼命把呜咽声压下去,可眼泪还是如断线的珍珠滚滚落下。肖云阁掏出手绢递给她,殊不知安宁接过哭的更凶了。
因为关信和肖云阁一样,习惯使用传统的手帕而非纸巾。
好不容易等情绪稳定下来,肖云阁搀扶着她在走廊的长椅上坐下。
“老肖,你说吧,我受得住。”安宁咬了下唇,声音极低,但很坚决。关信和她分手以后,她称呼肖云阁时一直连名带姓的,这次她情急之下叫回了原来的称谓,肖云阁和她同时楞了下。
对看一眼后,肖云阁点点头,“关信还没有度过危险期,医生说如果持续昏迷状态,情况就会越来越糟。”
虽是早有心理准备,听到这话,安宁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脸唰的就白了。
肖云阁顿了顿,继续说:“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当初关信和你分手,并不是他的本意。”
安宁猛地抬起头,清亮的眼中透出一丝迷茫。
肖云阁觉得要说出真相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毕竟他接下去的话等于给安宁平静的生活掷下一枚重磅炮弹。他斟酌着用词,脑中电闪雷鸣的划过几个念头,也许告诉她真相未必是上策。
安宁等着肖云阁开口,她双手放在膝盖上,背脊挺直,就像是在等候最后的宣判。肖云阁见她如此神情,反而更加犹豫了。
肖云阁的沉默感染到她,她咬着嘴唇,目光幽沉。
“安宁,关信离开你,是迫不得已。”肖云阁终于对安宁说出了实情。
两年前,也就是关信对安宁提出分手前一个月左后,市公安局接到接二连三的报案,多是大学女生离奇失踪。经过勘察,案情有了进展,所有的矛头均指向市的金碧辉煌夜总会。那是一间集色情,赌博,高利贷为一体的场所,事实证明,那些失踪少女都被拐卖到那里做了小姐。虽然认定了这一事实,但苦于没有证据,而且,这些女孩子又是怎样从市流落到市的,一直没有办法查清楚,只是隐约知道这事同一个以周强为首的犯罪团伙有关。市警方在详细部署后,决定派出一人深入敌方内部,拿到证据,将他们一网打尽。这个人要头脑灵活,做事稳重,既需要有一定经验,又很少在公众场合露面,于是,从警校毕业半年,一直跟随肖云阁处理案件的关信就成为最佳人选。肖云阁办过大小案件无数,原本以为这件案子最多半年就可以告破,没想到关信在卧底过程中发现周强还和以前几宗文物走私案有关,这是比买卖人口逼良为娼毫不逊色的要案,为了破获大案,刑侦队调整了之前的方案,让关信留下继续博取周强的信任,等他将文物脱手人赃并获时再一举拿下。谁知,这一耽搁,又是一年多。
“做卧底很危险,这一去,生死都不在自己掌握中了,关信不想你担心,也怕万一到时出事耽误了你,所以,才向你提出了分手。”肖云阁微叹口气,侧过身,隔着玻璃窗可以清楚的看到关信消瘦的脸,他怕是早就预见会有这一天,才义无反顾的离开安宁的吧。
安宁早已悲伤的不能自持,心中最柔软的一块仿佛被连肉带血的撕了去,泪珠儿断断连连,像山中的清泉,汩汩流淌。“这些话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
“因为他是一个严守纪律的称职的人民警察。”肖云阁眼里闪过一抹痛色,低沉的嗓音压抑着。当初如果不是他一力推荐,关信就不会去做卧底,如果不是他要关信坚持到最后时刻,关信也不会出事;如果不是他急功近利,判断失误,没能早些发觉周强的阴谋,关信现在不会躺在这里。他揉了揉额角,悔恨万分。“安宁,关信去做卧底的事,除了我和局长外,再没人知道,即便是局里的同事,也只是以为他离职。”
“关爸爸关妈妈也不知道吗?”安宁还是不信,她眼睛微微闭起,眼神恍惚。
肖云阁缓缓摇了摇头,“他们不知道。这两年来,关信没有和他们联系过,就连电话都没有打过一个。”
安宁没有血色的脸更见苍白,她木然的站起身,苦涩的咸味流进心间,就像一根鞭子,日日夜夜鞭挞着她的心灵。她着实被肖云阁的话震慑住了。在她刚刚敢于面对自己的感情时,命运同她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从来都不是关信离弃了她,而是她,首先背叛了他们的爱情。
“昨夜,关信被送进手术室前,不停的叫着你的名字,我打你手机,你……”
“不要说了,”安宁失声打断他,她拼命的捂住脸,泪,却从指缝中流出。眼前的事物逐渐模糊了,眼前的人也模糊了。昨夜,是关信的生死关头,而她在做什么?她伴着谁,心心念念想着的又是谁?她自己都不能确认有多久没有想起过关信了。她责怪沈默在她最需要安慰的时候不在她身边,她呢,在关信最需要人陪他度过难关的时候,她又做了些什么。安宁几乎无地自容。
身体不住的下滑,安宁跌坐在地上,肖云阁在她耳边低呼,她充耳不闻。脑子里满是以前和关信相处的情景,一件一件,早就融入骨血中,现在像是要从中生生剥离,顿时痛的如万箭穿心。
安宁抱住膝盖呆呆的望着前方,目光有些涣散。过分自责让她一时之间找不到行进的方向,就这样痴痴坐着,直到肖云阁实在看不过去,强自把她拉起。肖云阁只道她是忧心关信的安危,哪里晓得她心里百感交集,仿佛在瞬间尝遍了甜酸苦辣。
“安宁,你不要太担心,我相信关信一定会跨过这道坎的,他心里放不下你。”肖云阁的声音轻微颤抖,听的安宁心里也一颤。昨夜记忆犹新,又深刻的她怎么都忘不掉,初恋的情谊刻骨铭心,同苏旷绝望中的相互扶持又如醉意般醺然,两者在脑海中交替出现,无所顾忌的扰乱了她的心湖。
心在滴血,安宁双手掩面,任凭无边的痛楚将她吞没,像一抹失去意识的游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