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在第三天返回市,才下火车还来不及回家放行李,就拨通苏旷的电话。
“你现在有没有空带我去看店面,我已经回来了。”安宁有些迫不及待了。
苏旷一听见安宁的声音就笑了,“你也太心急了。你现在在哪了?”
“我在火车站。”安宁拨电话前看过表,中午十二点,苏旷应该还在家里。可电话那头稀里哗啦的声音是什么?
苏旷快速吞下最后一根面条,又把面汤喝净,“你打车去一线街吧,我们在那里汇合。”
合上手机安宁还在琢磨那奇怪的声音。
纵使安宁对一线街不甚熟悉,但上次给过她过于惨痛的经历,想忘也忘不了。
苏旷是非常守时和讲究效率的人,所以安宁到了没多久,他也赶到目的地。
“你拿着的什么?”苏旷记得安宁去市的时候几乎两手空空,怎么这会儿回来却是大包小包,跟逃难似的。
安宁捋了捋遮在额前的头发,吁了口气,“都是从厂商处拿来的样衣,累死我了。”前天在市公安局录完口供回家几近半夜,翌日又挨个拜访了张怀玉提供的厂商,因为是新客户而且规模不大,他们的态度不咸不淡,安宁好说歹说,才答应送她一部分成品做样衣。衣物没有专门的包装,全是随意放在黑色蛇皮袋里,害得她在火车上还遭到异样的目光,都把她当成民工来着。
苏旷接过两大蛇皮袋的样衣,笑眯眯的说:“看样子此行收获颇丰。”
安宁揉揉酸痛的肩膀,咧嘴笑了笑,“只能说是初步告捷。”
苏旷带安宁走的那条路,越往里安宁越觉得眼熟,直到瞧见湘菜馆的招牌,才恍然大悟,上次曾经在这里撞见过苏旷。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苏旷帮她找的门面,就是这儿。
“老爷子,我带朋友看房来了。”苏旷熟门熟路的从后门进去,一进门就扯直了嗓子喊。
安宁捂着嘴笑,“你这么大声也不怕把人吓跑了。”
苏旷只是神秘的笑,“一会你就知道了。”
半晌年老爷子磨磨蹭蹭的下了阁楼,“老太婆出去了,我来给你们开门。”他声如洪钟,生怕别人听不见。
安宁微微诧异,苏旷附在她耳边道:“老人耳背,说小声了他听不到。”又大声说:“我们已经进来了。”
“老太婆又忘记关门了吧,人老了,脑子就不管用了,幸好家里也没值钱的东西。”老爷子唠唠叨叨,然脸色平静,看样子早已习惯。
苏旷对年家二老知之甚深,年老爷子耳背,年夫人健忘,推开门的时候他就知道年夫人外出,所以才高声叫唤年老爷子,这些细节,安宁自是不知,苏旷也不打算和她解释。
“姑娘,你随便看,这里就我和老太婆两个人住,我们住阁楼,平时进出都走后门,不会妨碍你做生意。”
安宁抿嘴而笑。
据她目测,底楼大概有二十平米,宽敞明亮,周围往来都是商户,可促进消费,第一眼,就挺中意的。另一方面她做的是服装生意,应该不会影响老人的日常生活。
“觉得怎么样?”苏旷懒懒的靠在门框上抽烟,按照他对安宁的了解,她两眼发光,眉开眼笑,这全都是正合心意的信号。
“简直就是为我准备的,”安宁笑逐颜开,转向年老爷子,“老人家,我诚心想租您这儿的门面,就是不知租金是否在我承受范围之内?”如果是她从前的脾气,马上就做决定了,但现在的她,也学会了察言观色,讨价还价,力求朝对自己最有利的方向发展。
“一线街是有名的购物一条街,这儿又是整条街的热门地段,租金自然不会便宜,你可想好了啊。”年老爷子尚未开口,苏旷抢着回答,他吊儿郎当的钓着烟,嘴角勾起灿烂的弧度,模样痞痞的。
“臭小子,不要吓人家小姑娘,我看她挺老实的。”年老爷子笑骂,老当益壮,一拳打在苏旷肚子上,惹的他哇哇直叫。
安宁亦是笑的弯下腰,抬眼时不经意间触到苏旷的视线,阒黑双眸,熠熠生辉,心,莫名一跳,安宁按住心口,不敢去多想这意味不明的陌生情愫。
年老爷子耿直爽快,再加上安宁是苏旷介绍来的,当即拍板,以一年三万的友情价租给安宁,如此低廉的租金,如此热门的地段,安宁几乎乐的合不拢嘴。
既然年老爷子爽气,她也不甘落后,允诺租金以每年10%的比率递增,先签三年合同,这样,双方都满意。
苏旷有些着急,朝安宁一个劲的使眼色,她视而不见。谈妥细节,只欠签字和交钱,安宁生怕拖延会生变故,急着问:“附近哪里有银行?我这就去取钱,我们今天就把合同签了。”
年老爷子想了想:“出门右手拐弯一直走有家建设银行。”
“我陪你去。”苏旷拉起安宁,出了门停下脚步劈头就问:“我刚才给你使眼色你有没有看见?”
“你动静这么大,估计老爷子都瞧见了,何况是我。”安宁答的轻松,还不忘调侃苏旷。
苏旷气急:“那你还答应的这么爽快?”
“年老爷子不是坏人。”安宁微微一笑,语气轻柔,却是斩钉截铁。
苏旷明显一怔,他侧倚在墙角,盯着安宁的笑颜:“我当然知道他不是坏人,可你凭什么就这样相信他。”
安宁神色自如,“因为是你带我来的,所以我相信他。”
午后的阳光直直打在她如玉的脸上,七彩色在她发间舞动,两排浓密长睫微颤着,笑容无邪,如果这话是出自别人之口,苏旷一定会认为她话中有深意,可经由安宁说出,只是满满的信任,竟容不得他半点胡思乱想。
他静静看着她,良久转过身,轻轻吐出一句:“谢谢你的信任。”
也正是如此错过了安宁脸如火烧的娇羞样。
脱口而出的言语初时未觉不妥,待细细品味,竟生出了某种承诺的意味,不由得她不发窘。
从银行取钱回转,出门多时的年夫人也回到家。
她一见安宁就十分喜欢,拉着她的手问长问短。
“瞧这女娃儿多水灵,老头子,你看她这相貌,这性子,和我们小蝶有几分相似呢。”
年老爷只呵呵的笑,并不作答。
安宁眼中盈满柔柔的笑意,她始终相信人与人是讲究缘分的。
而苏旷面容窒了窒,思维有一瞬间的定格。
签好合同,双方皆大欢喜。
安宁捧着合同书,思绪早就随之飘忽到九霄云外,如今门面找好,厂商基本落实,接下去就要忙装修和花心思在市场调查上,想到这些她恨不得能马上做好,接下去便顺利开张,财源广进。想的太入神,她眼底的光彩和迸发的自信,被苏旷轻易的捕捉到,连带他受到感染,也不自觉笑弯了唇。
向年家二老告辞时,年夫人顺手把桌上自己做的小点心塞进安宁的背包,安宁不肯要,她瞪圆了杏眼,安宁举双手投降接受后,她笑的眉眼弯弯。
年夫人五官生动,年轻时候一定是个美人,安宁不禁多看了她几眼,这一眼,似乎触动她脑中某一根弦,年夫人的样貌竟有几分眼熟,她在心底小声嘀咕,她一定在哪里见过她。但具体是何缘由,她又说不上。
自从门面和供货商都有了着落以后,安宁才体会到什么才是真真正正的忙碌。
为节省开支,装修设计图是安宁和刘慧讨论了一夜的结果,第二天顶着两大大的黑眼圈,逮到人就要求给建议,在获得赞许时满心欢喜,在得到反对意见时,反复研究力求完美。几天下来,人虽然疲惫不堪,但这份忙碌之余的满足感却是前所未有的。
接下去的日子,安宁每天都会盯着装修队,如果哪天她偷的半日闲,那结果就是工人也跟着偷懒,第二天必定勒令返工重做。他们无所谓,安宁可拖不起,所以她情愿自己辛苦点,每天也要准时出现在店里监督。
苏旷是看着安宁一天一天快乐起来的,虽然每次从店里回来总是灰头土脸,但她眼中的光彩怎样都无法掩饰。都说工作时的男人最有魅力,而女人专注于一件事的时候,同样也是光芒四射的。
从一开始把自己封闭在阴暗的角落,到现在的开朗向上,她真的改变了许多。
有时他半夜回到家,安宁房里的灯还亮着,苏旷可以想象她咬着笔杆在电脑前奋笔疾书的模样,他能够帮的都帮了,剩下的需要安宁自己去打拼。不,至少还有一样他可以去做,就是打包阿潘大排档的炒面回来,安宁打从第一次吃过以后就上了瘾,这点小小的要求,他自然会满足她。
苏旷唇角带着笑意轻轻敲响安宁卧室的门:“出来吃东西。”
过了好一会安宁才打开门,先去卫生间洗了把冷水脸,脸上没有擦干就急吼吼的向炒面发动猛攻。
苏旷在边上看着她吃,吃看边笑:“慢着点,又没有人和你抢。”
安宁连头都不抬,继续埋头奋战,一大盘炒面很快就底朝天。
“你不会是没吃晚饭吧?”苏旷怀疑的问,她的样子分明是饿坏了。
安宁不好意思的点点头:“从店里回来后忙到现在,实在没时间弄晚饭。”
苏旷又好气又好笑,他曾经领教过安宁的厨艺,就是签订租房协议的那一天,安宁说要请他吃饭以表感激之情,因为苏旷要赶去金碧辉煌,安宁就提议由她下厨,等他晚上回来一起吃。
当时苏旷就有些疑惑,相处大半年也没见她踏进过厨房几次,于是就试探道:“你真会做饭?”
顿时遭到安宁一记大白眼,“别小看人。”
安宁是这样想的,她父母都是厨艺高手,她本身就存在优良基因,再去买一本菜谱以备不时之需,绝对是手到擒来。
听她说的这样肯定,苏旷倒是信了。那天他还特意提早下班,就是为了一尝安宁的手艺。
从电梯里出来他就懵了,门前一大片水渍,不知道的还以为发了水灾。他手忙脚乱的打开门,客厅,厨房全是积水,安宁半蹲着,正不停的往脸盆里舀水,估计他再晚回来一步,就要水漫金山了。
苏旷赶紧上前帮忙,“怎么搞成这样?”
安宁颊边飞红,支吾嚅喏,说不出个所以然。
苏旷也不理她,抢过安宁手中舀水的器皿,否则按照她那个速度,等舀干净天都亮了。
“这是什么玩意?”苏旷目瞪口呆的看着从水中突然窜出的家伙,尾巴一甩,水溅的苏旷一头一脸,滑稽之极。
安宁噗一声笑了出来,想想不好,抿了抿唇,小声说:“是黄鳝。”苏旷耐心等她继续解释,她偷偷瞧苏旷一眼,“它身上太滑腻了,我捉的时候打翻了水桶,就……”话未完,脸已通红。
底下的话她不说苏旷也能猜出大概。怕安宁太过紧张,他保持微笑,一边舀水,一边安慰她:“以后这种高难度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他说的随意,却没有注意到安宁的脸更红了。
将客厅和厨房打扫干净,时钟已经指向午夜两点。
安宁挠了挠头皮,“菜都凉了,我去热一下。”
苏旷拦住她,“你歇着,我来。”他不敢再让安宁进厨房,否则不知还会捅出什么娄子。她做菜的能耐现在还不能下结论,但拆厨房的本事绝对是一流。
四菜一汤,形状奇怪,色彩模糊,原料不明,如果不是安宁殷勤的介绍,根本看不出是什么菜。
苏旷迟疑的拿起筷子,面对安宁殷切期盼的目光,他不忍拒绝,夹了一小筷疑似炒鸡蛋小心放进嘴里,安宁焦急等待他的评价,苏旷慢慢咀嚼,脸上不动声色。
“怎么样?”安宁终于忍不住开口问。
这确实难倒了苏旷,如果说不好吃,安宁心里肯定不好过,如果说好,又怕安宁顺水推舟:“既然好吃,那你就多吃点。”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勇气再次举起筷子。
“嗯,就是咸了点。”憋了半天,苏旷含糊的说。
“咸?”安宁家乡菜系偏甜,习惯在西红柿炒蛋里加糖,她只担心苏旷会觉太甜,没料到他脱口说咸。“我明明没有放盐啊。”她自言自语道:“我尝尝。”她兴致冲冲,苏旷想阻拦都来不及。
安宁尝了一小口,立刻垮下脸,她错把盐当成糖,做菜的时候撒了一大把,简直难以下咽,难为苏旷还能吃的面不改色。
“这菜不能吃了,”安宁把西红柿炒蛋揽到面前,“要不试试这虾?”虾应该没问题吧,不过事到如今,她自己也没有多少把握。“还是……算了,”连她自己都放弃了,苏旷却慢条斯理把虾夹到碗里,剥去壳,眼中闪动不知名的光华,因为他知道这是安宁特地为他而做,再难吃也甘之如饴。
安宁见苏旷吃的香甜,也剥了一只塞进口中,却是形同嚼蜡,安宁忙不迭的吐出,抬头深深看进苏旷眼中,后者神色自若,安宁垂眸,“对不起,原本是想像你表达谢意,结果弄成这样……实在很抱歉。”她低下头,默不作声的把桌上碗筷收起,就连苏旷手里的和吃到一半的那只虾一并收拾掉。剩下的两菜一汤,她不抱任何希望,也不打算再尝试。
苏旷跟进跟出,但始终帮不上忙也说不上话。
直到安宁下楼丢垃圾,苏旷才找到机会,“外面黑灯瞎火的,我陪你去。”
安宁不说好也没答应,苏旷就一直尾随着她,好像那个做错事的人是他。
折返上楼,安宁回头看苏旷,掩嘴一笑,“做菜失败的明明是我,为什么你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我不想你不开心。”苏旷低沉的声音和上安宁清脆的嗓音,有种奇异的和谐。
这大概是苏旷对安宁说过的最为直白的一句话,安宁楞了楞,带一点点的焦躁。她没做多想,轻轻推门而入,单薄的肩膀微颤,多少泄露了些慌张失措的情绪。
黯淡的感应灯光照下,苏旷眼中夹杂着来不及收回的狼狈。他郁郁的缓出口气,很快便释然,既然安宁希望维持现状,他不会给她任何压力。
只不过从那以后,苏旷绝对不敢再让她下厨房。
“喂,对着一个美女还走神,是十分不礼貌的行为哦。”安宁不客气的用筷子的另一端戳苏旷的额头,和他熟悉以后,说话就不再刻意保持距离,从刘慧那感染的幽默感也不时爆发一下。
苏旷回过神,也不否认,笑容格外坦然:“我确实是在想一个美女,你倒没猜错。”
安宁心口微微划过一丝涟漪,她装作若无其事,撇撇嘴:“是吗?”
苏旷不想再与她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就随口问:“店铺那里装修还顺利吧?”
说到这个话题,安宁兴致高涨,撇开刚才心中莫名的惆怅,手舞足蹈的说:“不出意外的话,还有一个月就可以完工了。”现在她说起装修设计的理念,已如半个行家。
苏旷不禁莞尔。
“对了,这几天我在网上查资料,又有了新的心得体会。”安宁的话匣子一打开,收都收不住。
“是什么?”苏旷顺着她的意思往下问。
安宁摇头晃脑的说:“婚纱其实是一种奢侈品,要跟着潮流走在时尚的尖端,光在网上看是没用的,一定要经过社会调查。实践才能出真知嘛。”
“哦?那你打算怎么做?”
“山人自有妙计。”安宁故作神秘。
一小簇头发调皮的从她颊边垂落,苏旷没有多加考虑抬手帮她拨开,时间仿佛在此刻停滞住。下一刻安宁已经侧身逃开,唇微启,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无言。
苏旷强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下的传入安宁耳中,相较于她的故作镇定,苏旷此时青涩的像刚出校园的毛头小子,他艰难的开口:“安宁……”
“哎呀,都这么晚了,我要去睡觉了,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晚安。”她迅速逃离,留下苏旷无奈的摇头。
碰上在感情上吃过大亏,如今避之唯恐不及的安宁,他除了苦笑和继续等待,还能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