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你不觉得胡姐姐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看着很难受么?”一直坐在饭桌上写着作业的夏饭团,抬头发表了一句感叹,一边咬着笔杆子…
“还好。”他翻过一页报纸,继续抿着热茶…
“要是我的周记是记录失恋女人一天的行踪,会不会得到老师的好评?”
“你可以试试看。”
“还是不要了,爹爹一般建议人试试看的,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就跟胡姐姐一样。”他急忙摇着小手,拒绝自己亲爹的提议,”不过…娘,我还要找的,就算爹爹叫我试试看,我也还是要找。”他搁下手里的并不适合泡茶的马克杯,看了一眼正在身边用力码字的小家伙,又重新将视线拉回报纸,”无妨,反正,我也闲着。”
“闲着也不帮我找。”
“你敢让我帮忙么?”他眉头一挑,却绝对没有乐于助人的意思…
“…爹爹还是闲着好,爹爹一向是越帮越忙的能人。”小家伙白了坐在一边,喝茶喝到事不关己的人,从怀里掏出一张旧巴巴的照片,咧着嘴笑道,”我娘还蛮漂亮的,应该不难找。就是不知道,她还认不认识我了。”
“……时期一到,就不许再寻。”
“我知道,要是时间到了,我还没找着,就得同爹爹回山上去,不过…您现在还舍得回去么?”他眉头一皱,略含警告意味地瞅向某个什么都没学会,却把他这个做爹的阴险学了个几成去的小娃娃,”你觉得呢?”
“我们可以试试看嘛!”
站在便利店的角落里,胡不动的手几次伸向窝在隐蔽性很好柜台的验孕棒,发现这个角落实在是个站定思考着要不要踏出人生关键步伐的优良位置,几次伸出去的手又收回,估计已经有N个少女在这个人生的岔口犹豫徘徊过,店员姐姐见怪不怪地挪开视线,继续落在那本言情小说上,根本没有多看她一眼…
她摆着以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造型,考虑着要不要相信那个衣冠禽兽,可是回想起他根本廉价的信誉度,立刻嗤之以鼻地将那根验孕棒抓下来,砸进满是卫生用品的购物栏里,顺便挂在事先卖好的口罩,獐头鼠目地摸向收银台。。。
“听说,萤家大女儿离婚了?”一句不大不小的八卦声从一位手握青菜的太太嘴里飘出来,让她正要离开的脚步踌躇了一阵,抬手拉了拉自己的嘴巴上的口罩,不留痕迹地靠过去,随手捡起一颗青菜端详起来…
“是吗?我早说熬不出几年吧,我都跟你说,我当年真的看见了,他家女儿和自己小舅舅手牵手逛马路呢,你还说我八卦。”另一位太太索性放下手里的菜,尽心尽力地八卦起来,”就不知道他们的爸爸妈妈能支持多久了。真想不透,你说,要不是为了钱,干吗嫁了个比自己大那么多的男人,还带个那么大的女儿,过门就当后妈。”
“人家当的也挺靠谱,小孩也有了,还是个男孩子,这下财产还不都给他吞了,要说这萤家女儿也真是不争气,好歹也给生给外孙,将来多少也能分到点,这婚一离,还不知道将来这钱要怎么分呢。”
“不过,那个萤一二也是够不争气的,整天就知道开着摩托车到处乱混,大学也考不上,我都让我家儿子离他远些,你是不知道他那嚣张跋扈样,小时候把我儿子按在地上打了一通,我上他家去要说法,他妈妈就知道道歉,真是自以为自家老子有钱就了不起了。”
“那孩子也真是不长进,小时候看着挺聪明的孩子,街坊邻居谁看了谁喜欢,就不知怎么越大越回去了,穿得不三不四的,刁着个烟耍个性,我看他爸爸就算把财产给他了,也是集体败光,烂泥扶不上墙。”
“这种家里有钱的孩子有什么出息,出了家门就什么也不是,那个破学校出来将来能做什么?我家儿子大学一毕业那可是前途无良的,怎么瞧也不能被那家人给瞧扁了。”
“他需要文凭干吗,随便混个毕业,直接就去他爸爸公司上班,他爸爸反正有钱,养他一辈子也不是问题的。”
“也是,说到萤家女儿,被休了,现在呆在娘家了?”
“千金小姐嘛,哪里会过日子,能熬这么久也不错了,这青菜看起来不新鲜,不要了。”
两位太太丢下叶子有些发黄的青菜,转身走出便利店,她呆呆地站了一会,抓起那颗被嫌弃的青菜,丢进篮子里,转身在收银台付过帐,提着塑料袋走出便利店…
口罩贴在她的口鼻上,顺着她的呼吸贴近她的鼻子,她觉得有些窒息,伸手拉了拉挂在耳朵上的带子,耳边却刺来一阵熟悉的摩托车引擎声,她把口罩往上拉了拉,站在路边突兀得无处可躲…
才一天,她还没做好打算要和他道歉,才一天,她的抱歉不该来的那么快,才一天,那些说出口的过分的话连她自己都还没消化干净,才一天,她的别扭不要这么快就消失怠尽,才一天,她才不要那么没出息…
她不该去听那些八卦,不该体会他的感受,不该觉得他很可怜,不该觉得自己过分,他的刻意不良和她没关系,他家的乱七八糟的事和她没关系,没错,就是这样!
她咽下一口唾沫,挺高了胸膛,将手里的塑料袋随意地一甩,挂在肩上,迈着不快不慢的步子迎面而上…
一阵呼啸的风从她耳边迅猛地挂过,像一个迎面的耳光甩得她半天没了动静,那引擎声不带一刻停留地从她身边擦过去,她一愣,绷住僵硬的脖子,不去看那抹从她身边擦过去的背影,看样子他并不打算给她抱歉的机会,她的挣扎一瞬间变得有点可笑,他始终是个比她决绝的人,她知道那句”随便你”不再是放纵,还是彻底地放逐…
蛮好的,桥归桥,路归路,她也不用再为他的倒霉负责任,无事一身轻,呵,她调整了一下有点湿漉的口罩,继续往前迈着步子,听觉却被那阵渐行渐远的引擎声拉扯着…
她提着塑料袋晃到自家门口,一个似乎在忧郁着什么的身影站在院子里,一看到那个身影,她的第一个反应是逃跑,却被灌了铅的脚拉在原地动弹不得,只得从盖着嘴巴的口罩发出有些颤的音:”……一一姐?”
那身影一愣,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转过身来:”…啊咩,原来你不在家咩…呃…怎么带着个大口罩咩?”
“感冒了,去便利店买点药。”
“哦。。。哦咩…呃…你有看到那个小子咩?”
“谁?”
“还有谁,一二咩,饭也不吃就冲出去了咩。”
“……没看到。”
“可能错过了咩…他好象不太想见到我回家了咩…”一一无奈地笑了笑,”我也真是蛮丢脸的咩,竟然…离婚了咩…”
“他不是!”她急急地打断一一的话,”他只是觉得……抱歉罢了。”对,替她觉得抱歉,为她感到抱歉,都是因为她,要不是因为她,一一姐不会离婚,他不用觉得歉疚地根本不敢面对一一姐…他有理由生气的…
“……傻瓜,有什么好抱歉的咩,又不管他的事咩,是我自己太高估自己了咩…还不相信你的话,以为是封建迷信,这下可造报应了,呵呵……”
“……为什么离婚了?”她咬了咬唇,还是问下了难以启齿的问题。
“……我也不知道,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原来好象不是问题的问题,现在却总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所以…也许…真是那条红线的关系也说不定,”一一皱了皱眉头,连平时惯用的尾音也自动消失了,”……不动…可不可以…把那条红线…还给我?”她盖在口罩下的唇明显地颤了颤,几乎快要呼吸不能地下意识地张大…
萤一一将视线砸在了地上,根本不敢看她:“如果…我要反悔…可以吗?”
她有些不稳地挪了挪脚步,耳边响起夏天流的那事不关己的声音…
“你记着,人,始终都是自私的…”
原来他一直都是对的,原来他一直都比她有先见之明,原来……她一直都是错的……
胡不动不记得自己在听完萤一一的话后是怎么上的楼,只是当她反应过来时,人已经抱着盛着热茶的马克杯坐在沙发上,盯着坐在一边悠闲看着书的夏天流发了好一阵呆…
他交叠着双腿,举着书卷,自上而下的研读着他那本从山上带下来貌似很久远的古迹书籍,因为她明显别有居心的靠近,微微一移视线,决定和拉远一些距离地挪动了一下坐姿…
“呃…我说…你们男公关店的生意最近是不是不太好?”她将自己手里冒出热气的马克杯往他面前的茶几上一搁,丢出一句完全没有让人接话冲动的开场白…而他也果然不负众望,没去接她没前途的开场白…
“…呃,我说…你和饭团下山这么久了,也没见你们有什么别的动静,你不是下山来找你逃跑的老婆的么?”她继续咧着嘴,将事不关己的话题搬到台面上…他略微抬了抬头,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唉??你…你…戴眼镜的?”她被他突然转过来的一张斯文兮兮的脸吓得一颤,用怪异的眼光盯着那架在他鼻梁上的银边眼镜,立刻抓住这得来不以的话题,”原来…你…近视的哦?”他没好气地斜视了她一眼,他在这屋子里呆了也算不短的时日,也似乎没有隐藏自己视力不属于高瞻远瞩那一型的兴趣,她倒好象今天才认识他一样,用一双好象发现啥新大陆的眼神打量他…
“原来,你的眼睛…长得这么不安于室啊…”她透过他的镜片第一次审视他那黑沉的瞳孔和浓密的眼睫,这双眼睛长得也太过分秀气,柔美,妖娆,缺乏男子气概了,一副”勾魂彻骨”的模样,怪不得会被男公关店的老板娘第一眼就相中,拖去沾染风尘呢,原来不是老板娘眼睛脱窗,而是她没把他的本钱看透…唔…带着眼镜阻隔一下他乱放电也是好的…他对自己长得”不安于室”似乎早已习惯,也不置可否,闭上眼,缓缓抬起右手摘下鼻梁上的眼镜,深呼吸了一口,再睁开眼,瞪住她,”你又想反悔?”他的一句话打断掉她所有的讪笑,把她想慢慢切入主题的用心良苦彻底打翻,她撇了撇唇,把正要继续逗弄他的话咽了下去,”…我知道我不能反悔,但是如果让给我红线的人反悔了,是不是事情还有转机?”
“哦?”他将捏在手里眼镜搁在轻扬的唇边,眼波一转,瞬也不瞬地盯住她,”她…来找你索要红线了?比我想的还要快上许多…那么,你要还给她吗?”她握在一起的双手,指节交缠,深深地呼吸着,咬住唇使劲地思考着,仿佛要从脑中挖出一个答案,一个早就埋在她脑海里的答案。。。
“如何?要或不要?”他却完全不体谅她的挣扎,径自要她一个答案,没有任何的暧昧,最最纯粹的正反选择…
“……你还问我做什么,你不是早就知道我的答案了吗?”她对他的威逼的声音感到厌烦,他明明早就知道她的选择,知道那所谓”心甘情愿”四个字就是她命里的死结,她不可能让肯为自己牺牲的人牺牲,她也不可能让让度人做到真正的心甘情愿,她的命数根本无药可救,如果他是要她彻底认命的话,他是彻底做到了…
他淡淡地一笑,起身,站到她面前,看着低垂着的头,有些负气地低垂着,根本不去看他,他并不在意,只是将手伸进裤袋里,伸手扯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递到她的面前…
她随意地瞥了一眼被塞到自己眼前的纸,却在第一眼被彻底地怔得全身僵硬…
那是一张她再熟悉不过的纸,几度忧忧郁郁地捏在手里,拿出又收回,被她弄地残不忍睹,那是一张她视若珍宝的纸,她以为她可以凭借一纸媒介改变她所谓的命运,那是一张签着萤一一大名的纸,那个曾经玩笑着说不相信红线这回事的她如今却唯唯诺诺地问她要回当初的承诺,那是一张她亲手交到他手里,被他毫不忧郁地扔进香炉里,本该化为灰烬的纸,为什么如今会这样讽刺地出现在她面前?
它不是应该被烧焦了?连同一一的红线,连同一二的信任,连同所有她的期待,一并烧焦了,要不然,为什么一一会离婚,为什么她会对着一二说出那些她埋在心底过分的话,为什么那辆摩托车再也不会停下来,而车上的主人也不会笑着同她打招呼了…
她已经把所有的过错怪到这张该死的纸上了,而如今,它却这样讽刺地飞进她的眼里,向她证明,它是无辜的,无错的,无罪的,那么…她该去怪谁?她所有的悲惨该去找谁承担?
“…这…这是什么东西?你…少唬我了。”她不知所措地打开他伸到自己面前的手,想视而不见地站起身来,走开,却被站在身后的他一把拉住胳膊,扯向他的方向,逼她转过身来,然后,他将那张本该满是罪恶的纸使劲塞进她手里,逼她承认,她的天真,她的软弱,她的白痴…
“你说这是什么东西?”他清冷的声音此刻听起来更是不近人情的冰凉,她的背贴着他的胸口,却感到背脊一阵发凉,那萦绕在耳边的声音更是刺痛她的骨头,”…这不就是你用来改命的符咒吗?看清楚了吗?”
他抓起她的手接过那张仿佛很重的纸,然后再轻轻放下她的手,感到她无力地垂下:”你们的感情,不过就是一张纸而已。”
她听着他几乎轻蔑地下着定论,捏紧了手里的纸,愤恨地举起手来,想要狠狠地甩向面前这个把她彻底耍弄了一番的家伙,却见他根本不闪躲,只是凉凉地站在那里,那曾经嘲讽的笑容已经转化为明显的轻视,曾经她搞不明白他到底在嘲弄些什么,也不明白他在清高些什么,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
他在嘲笑他们,摆脱不了一张纸的纠缠,兜兜转转都为了这张什么都不是的东西,所有的心理作用,所有的心里暗示,所有的自私自利,都只是自己骗自己,都只是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安,掩饰自己对别人的不信任,原来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可笑,真的那么可笑…
人心,原来这么脆弱…这么软弱…又这么充满猜疑……
不曾停止的刺探,埋在心底说不出口的话,想要而怕得不到的要求,都像一根隐隐的刺,不到万不得以,都被保存在心里,像个保护好就能让自己觉得安全的秘密,但若被人揭穿,禁不起刺探后,就从胸口叫嚣着钻出来,伤人又伤己…
她不相信的又何止是自己的命数,她不相信一二,所以,才会觉得他只是为了赎罪而已,她不相信自己,所以,才会非要用倒霉来证明什么,就像一一姐一样,她以为她不相信封建迷信,不在乎她现在所拥有的家庭,她以为她会把弟弟的幸福放在第一位,原来,都是她们在自以为是,自欺欺人而已…
她的手僵在他的脸庞边,再也甩不出去,因为真正该被打的人在这里,在她心口上,就是她这个站在这里伸手要打人的人,他耍了她一番,只是让她认清楚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而已…
他看着那几乎要碰到自己脸颊的手顿在空中,就这么亲密地贴在他身边,那散发出来的淡淡的温度让他斜了斜视线,她却只是深吸了一口气,将那个发泄的巴掌收了回去,顺便收回自己散发的温暖,放回她的势力范围,保住他如花似玉的赚钱工具…
她吸了吸鼻子,伴随着浓重的鼻音,丢出一句话:”……谢谢你欺负我。”他放下了一直勾起嘲弄弧度的唇角,淡淡地看着她转过身去…
“……但是,我还是觉得很不爽!”她猛得回过头来,拉起他的手,恶狠狠地咬了上去,以示报复…
他吃痛地皱起了眉头,却不知为何收不回手去,放任她把她的牙齿慢慢磨进他的肉里,她也真是完全不留情地发泄自己的愤怒,直到闻到一丝血腥才心满意足地放开了嘴巴,然后愤怒地一擦嘴,酒足饭饱地转身回房,嘣得甩上房间的门…
他立在原地,看着被她甩开的手,手背被咬出一个血花牙齿印,从嘴角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转身捡起地上的书本要回自己的房间,却见饭团靠在房间门口使劲地摇头…
“爹爹,你感觉到了不?”
“何事?”
“你完了…”
“沦陷了…”
“没救了…”
“唉!看样子,还是我来帮你好了。”小家伙说着,将手往头上一枕,哼着歌悠闲地走回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