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二十五回有和尚咏通灵玉的诗句:“沉酣一梦终须醒,冤债偿清好散场。”我们已经讨论过,“冤债偿清”是指晴雯还吴贵的冤债;“散场”两字也就是收场、结束的意思。所以这两句诗的意思是说:晴雯偿还冤债后,《词》就要写出来,《石头记》就要收场了。这暗示《石头记》结束于第八十回。
(四)《石头记》每一回的最后都有一、两句煞尾的话,用以与下一回相连接。庚辰本的煞尾,除少数外,都大同小异,使用最多的模式为“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且听下回分解”、“要知端的——”,还有几回是用两句诗作煞尾。但其第八十回的煞尾却是:“终不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这里面的“终”字用得古怪,在各回煞尾中只此一见。当然,“终不知端的”是讲得通的,习惯上也常使用。不过全书煞尾只使用这一次,而恰恰使用于第八十回的煞尾,这就值得注意了。我们要谨防作者狡狯!笔者认为,这一煞尾似应标点为:“终。
不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终”字是说这部书到此暂时终止了;列藏本《石头记》第七十九、八十两回尚未分开,其煞尾语句与庚辰本完全相同,但其“终不”两字被圈去,改为“要”字,该煞尾成为“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这是很值得注意的事。
我们知道庚辰本是较早的抄本,上述煞尾句子不可能出于后人之手,因为他单单在第八十回煞尾加用一个“终”字,那就太巧合了,可以说是难以想象的。
我们只能认为这是出于曹雪芹或知内情人的手笔。这一煞尾的“终”字,即是点出《石头记》终于第八十回。
(五)《词》的前奏有贾政说的话:
临散时,忽谈及一事(笔者按:即林四娘的故事),最是千古佳谈,“风流隽逸,忠义感慨”,八字皆备。倒是一个好题目,大家要做一首挽词。“临散时”三个字应是双关语,其真意是说:这部书就要散场了,因为《词》马上就要写出来了。所以这时所说的“临散时”是指《石头记》将结束于第八十回。
(六)第八十一回《占旺相四美钓游鱼》是具有重要隐意的一节文字,其中叙述贾宝玉钓竿碰到石头上“折作两段”,这显然是对《红楼梦》分成两截的一个暗示。这一叙述被置于第八十一回,上述用意就更明显了。
在此顺便指出:“四美”钓鱼既然是“占旺相”,可见这一节钓鱼叙述是有关“四美”将来结局的。前面我们说过,李纹影射石涛——即僧原济,在这里她两次挑起“空”钓子,当是指石涛后来遁入空门这一结局的;探春钓到杨柳窜儿(我们应注意这个“窜”字)侍书把它“搁到小磁罐内,清水养着”(我们应注意“清水养着”四个字),我们还应注意探春住室墙上的对联(第四十回第492页):
烟霞闲骨格 泉石野生涯这正是鲁王逃到台湾后的景况;至于刑岫烟和李绮,我们尚不清楚她们所影射的是谁,因此难以断言。
(七)第十七回贾政带领宝玉等人遍游大观园各处,但以怡红院为最后,贾政说:“到此可要歇息了。”以怡红院殿后和贾政说的这句话,显然是有用意的,它是说:到了“石头”处就该歇一歇了,也就是说《红楼梦》写到《词》处就该停顿一下了。雪芹用笔之隐、之妙,真可谓羚羊挂角,令人难以踪迹。
由以上各条证据可知,《红楼梦》中断于第八十回是曹雪芹故意这样安排的,其目的是为突出《词》一节文字。但除这一用意外,后四十回的推迟发表也有它不得已的原因,前面说过,作者为了表达政治的需要,后四十回的一些情节内容并不完全符合前八十回为书的后半部所设下的伏线、预示等等。特别是有些脂批,它对后半部某些情节内容的透露,只是为了指点出《桃花扇》的某些内容来,其实后四十回内并不存在这些东西。例如凤姐扫雪拾玉和狱神庙文字等等。
如果后四十回在曹雪芹生前发表出来,那么他将如何回答人们对这些问题的质问?
《红楼梦》的政治性质也就有暴露的危险了。所以后四十回必待雪芹“逝”后才能与世人见面。即使这样,雪芹也不愿人们知道后四十回是他的作品,以免人们由此对《红楼梦》的性质产生怀疑,从而加以深究,就有可能发现其中的隐秘。
后四十回只是白文而无批,其原因也在于此。因为有了脂批,事实上即说明后四十回是雪芹的真作了。
由于后四十回与前八十回在时间上的隔断,再加上后四十回的某些内容与前八十回设下的伏线预示以及与脂批不相符合,于是人们认定后四十回属于伪作,就铁案难翻了。
《红楼梦》后四十回在作者生前是难以发表的。曹雪芹完成《红楼梦》前八十回的写作时,他的年龄还不到四十岁,如以他生于1724年则还不到三十岁,为了拖延这部书的后半部的发表,他对前八十回一再增删修改,但是这项工作不能无限期地进行下去,书的后半部不能毫无理由地拖延着不发表。时间过了十年,还能再拖下去吗?如此一个年龄的人怎能会很快就去世呢。如果再活上十年二十年那将怎么办?然而雪芹在这时却突然逝世了!雪芹之死有以下可疑点,使我们感到他有搞假死的可能性:
第一,他死的日子太巧了,正当除夕日。在这个节日期间,除自己的亲人外,外人是不愿见到死人的,所以棺内是否真有雪芹的遗体,除其后妻一人外,任何人就不得而知了。
第二,他的儿子死于中秋日,距雪芹之死仅早数月。我们知道,仲秋团圆佳节也是人们最忌见死人的日子,所以其子的夭殇也是个谜。
第三,雪芹卒前约三四年曾神秘地到江南去(在这之前三四年也曾去过一次,去的目的不明),约一年时间就回来了,而且带来新娶的后妻(前雪芹已鳏居多年)。如果说他是为入尹继善幕而去南京,但决不会这么短时间就罢幕而归的,在现有资料里也未曾发现他有入尹幕的确实证据。我们有理由认为他千里迢迢到江南去,目的是为了寻找一个隐居地,使自己从人世间消失。我们知道江南是雪芹的老家,有他的众多亲戚,他不难找到一个贴心伴侣,为自己所策划的这件事做必不可缺的助手;如果他在北京续弦,要做这件事就万分困难了。由于人们对《红楼梦》后半部迟迟不发表,因而对他产生的压力与怀疑,也为了后四十回能在他的生前发表,这应是他采取上述行动的动机和理由。此外,随着《聊斋志异》的流布日广,有心人只要将《聊斋志异·林四娘》与《词》中的林四娘稍加对比,《红楼梦》的反清用意就很容易被发现,雪芹对此可能怀有越来越大的戒惧心,这或许亦是促使他采取这一行动的原因。我们知道以假死来避祸、来达到某种目的,自古以来其例举不胜举。基于以上种种理由,如果说雪芹之死是搞的假死,当不致引起惊怪的罢。
当然,我们不排除曹雪芹真卒于癸未或壬午,但我们也有理由怀疑雪芹之死是搞的假死,然后采取某种办法,连同他的后妻和儿子到江南某地隐姓埋名隐居起来。《红楼梦》后四十回可能就在这个期间通过某种渠道秘密传布出去。《红楼梦》前八十回首先流传于北京,而后传播到江南;百二十回的《红楼梦》则首先流传于江南文人之间,这一点也是我们所应注意的;另外一点,雪芹生前第二十二回的春灯谜尚未完成(见82年版《红楼梦》第二十二回校记[八]),而雪芹“逝”后若干年,它却被补成了,而且补得如此之好,“镜子”与“竹夫人”两谜隐意如此之妙(见本书《续篇》第十一节),非雪芹圣手,谁能为此?雪芹怎能于死后去补成自己的著作呢?除了我们所说的雪芹假死外,还能有其它解释吗?
《红楼梦》是一部犯清朝大禁大忌的书,它关系到作者的身家生命,有超人智慧的曹雪芹焉能不采取非常性的防备措施以策安全。我们切不可以书生眼光去观察、去对待《红楼梦》这部书的种种问题。关于这部书及其批语中的这种装神弄鬼、有有无无、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的例子,本书前面已揭示过很多很多。我们应谨防作者狡狯!
《红楼梦》中断于第八十回人们都觉得这是千古憾事。然而雪芹“逝”后,自称曾亲见过该书后半部的脂砚斋、畸笏叟却还在世,畸笏叟甚至又活了近十年,为什么人们(特别是一些好事文人)不去寻访他们,从他们口中得到一些关于书的后半部的内容和关于雪芹写作这部书的情况呢?关于这件事,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他们两个像生活在真空中一样,又像是影子人物,随着雪芹从人世间“消失”,他们也消失了。这也颇是一个值得我们去研究的谜。
在《红楼梦》一书中,有政治义旨或影射历史人物政治事件的地方,应当说很多很多,只要我们掌握《石头记》和《风月宝鉴》的真义,掌握了《红楼梦》的影射特点,这些地方及其中的政治隐义,是不难发现的。但是我们也不能认为百多万字的《红楼梦》字字句句都有政治,人人事事都是影射。笔者认为,《红楼梦》里面也应有一部分内容不具有政治含义,其中很可能有属于作者自传性的东西,它像是《红楼梦》政治性内容的载体,作者巧妙地利用它,去表达政治事件和自己的政治感情,说出内心所要说的话。《红楼梦》的政治面目之所以难以被人识破,正是由于这一部分内容对政治起了“缠护”作用。
曹雪芹写作《红楼梦》的心情是矛盾和痛苦的。他呕心沥血写作这部书,当然希望那些爱国的、有民族意识的人士能理解它,从而使这部书起到应有的作用;而不是错误的理解它,把它看成是一部爱情小说,以致枉费自己的苦心。但是他又害怕人们能理解它,因为一旦清朝统治者或其爪牙们理解了这部书所说的是什么,那么其后果将不堪设想。所以他不得不费尽心机,为他的小说披上种种伪装,涂上层层迷彩,将这部小说的义旨和触忌内容深密地隐藏起来。这样一来固然可以迷惑敌人,但是自己的人也同样会被迷惑,这一点曹雪芹当然是很清楚的。他预料到人们会误解这部书的性质,不理解他写这部书的真正义旨,所以他在书的开头唱出那首脍炙人口、然而却很少有人知其真滋味的五言绝句: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他又在书的最后念出那首与上述绝句有相同意义的偈:
说到辛酸处,荒唐愈可悲。
由来同一梦,休笑世人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