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蒙陛下赐臣之问,有执契垂衣之道,委下专上之宜,敦儒学而业衰,责课实而政失者。此皆政化之所急,今古之所疑,陛下幸念之,臣有以见天下之理兴矣。夫执契之道,垂衣不言者,盖言已成之化,非谋始之课也。委之于下者,言王者之理,庀其司,分其务而已,非谓政无小大,悉委之于下也。专之于上者,言王者之道,秉其枢,执其要而已,非谓事无巨细,悉专之于上也。汉元优游于儒学,而盛业竟衰者,非儒学之过也,学之不得其道也。光武责课于公卿,而峻政非美者,非考课之累也,责之不得其要也。臣请重为陛下别白而明之。夫垂衣不言者,岂不谓无为之道乎也?臣闻无为而理者,其舜也欤?舜之理道,臣粗知之矣。始则懋于修己,劳于求贤,明察其刑,明慎其赏,外序百揆,内勤万枢,昃食宵衣,念其不息之道。夫如是,岂非大有为者乎?终则安于恭己,逸于得贤,明刑至于无刑,明赏至于无赏,百职不戒而举,万事不劳而成,端拱凝旒,立于无过之地。夫如是,岂非真有为者乎?故臣以为无为者,非无所为也,必先有为而后至于无为也。《老子》曰:“无为而无不为。”盖是之谓矣。夫委下而用私,专上而无效者,此由非所宜委而委之也,非所宜专而专之也。臣请以君臣之道明之。臣闻:上下异位,君臣殊道。盖大者简者,君道也;小者繁者,臣道也。臣道者,百职小而众,万事细而繁,诚非人君一聪所能遍察,一明所能周览也。故人君之道,但择其人而任之,举其要而执之而已矣。昔九臣各掌其事,而唐尧乘其功以帝天下;十乱各效其能,而周武总其理以王天下;三杰各宣其力,而汉高兼其用以取天下。三君子者,不能为一焉,但执要任人而已。亦犹心之于四肢、九窍、百骸也,不能为一焉,然而寝食起居,言语视听,皆以心为主也。故臣以为君得君之道,虽专之于上,而下自有以展其效矣;臣得臣之道,虽委于下,而人亦无以用其私矣。由此而言:光武督责而政未甚美者非他,昧君臣之道于小大繁简之际也;汉元优游而业以衰者非他,昧无为之道于始终劳逸之间也。二途得失,较然可知。陛下但举中而行,则无所惑矣。
臣伏以圣策首言曰:思贤能以济其理,求谠直以闻其过。又曰:上获其益,下输其情。其末章则又曰:兴自朕躬,无悼后害。此诚陛下思酌下言,欲闻上失,勤勤恳恳,虑臣辈有所隐情者也。臣敢不再竭狂直,以副天心之万一焉。臣闻古先圣王之理也,制欲于未萌,除害于未兆,故静无败事,动有成功。自非圣王,则异于是。
莫不欲逞于始,悔追于终,政失于前,功补于后。利害之效,可略而言。且如军暴而后戢之,兵乱而后遏之,善则善矣,不若防其微,杜其渐,使不至于暴乱也。官邪而后责之,吏奸而后诛之,惩则惩矣,不若审其才,得其人,使不至于奸邪也。人馁而后食之,人冻而后衣之,惠则惠矣,不若轻其徭,薄其税,使不至于冻馁也。举一知十,不其然乎?今陛下初嗣祖宗,新临蒸庶,承多虞之运,当鼎盛之年:此诚制欲于未萌,除害于未兆之时也。伏惟陛下:敬惜其时,重慎于事,既往者且追救于弊后,将来者宜早防于事先。夫然,则保邦恒在于未危,恭己常居于无过,三、五之道,夫岂远哉?
臣生也幸,得为唐人,当陛下临御之时,睹陛下升平之始,斯则臣朝闻而夕死足矣,而况充才识之贡,承体用之问者乎?今所以极千虑,昧万死,当盛时,献过言者,此诚微臣喜朝闻,甘夕死之志也。
不然,何轻肆狂瞽,不避斧,若此之容易焉?伏惟少垂意而览之,则臣生死幸甚!生死幸甚!谨对。
礼部试策五道
第一道问:《周礼》:“庶人不畜者祭无牲,不耕者祭无盛,不蚕者不帛,不绩者不。”皆所以耻不勉,抑游惰,欲人务衣食之源也。然为政之道,当因人所利而利之,故修其教不易其俗,齐其政不易其宜。
由是农商工贾,咸遂生业。若驱彼齐人,强以周索,牲盛布帛,必由己出。无乃物力有限,地宜不然;而匮神废礼,谁曰非阙?且使日中为市,懋迁有无者,更何事焉?
对:利用厚生,教之本也;从宜随俗,政之要也。《周礼》云:不畜无牲,不田无盛,不蚕不帛,不绩不。盖劝厚生之道也。《论语》云:因人所利而利之。盖明从宜之义也。夫田畜蚕绩,四者土之所宜者多,人之所务者众,故《周礼》举而为条目,且使居之者无游情,无堕业焉。其馀非四者,虽不具举,则随土物生业而劝导之可知矣。非谓使物易业,土易宜也。夫先王酌教本,提政要,莫先乎任土辨物,简能易从,然后立为大中,垂之不朽也。若谓其驱天下之人,责其所无,强其所不能,则何异夫求萍于中逵,植橘于江北,反地利,违物性孰甚焉?岂直易俗失宜,匮神废礼而已?且圣人辨九土之宜,别四人之业,使各利其利焉,各适其适焉;犹惧生生之物不均也,故日中为市,交易而退:所以通货食,迁有无,而后各得其所矣。由是言之,则《大易》致人之制,《周官》劝人之典,《论语》利人之道,三科具举,有条而不紊矣。谨对。
第二道问:《书》曰:“眚灾肆赦。”又曰:“宥过无大。”而《礼》云:“执禁以齐众,不赦过。”若然,岂为政以德,不足耻格,峻文必罚,斯为礼乎?《诗》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易》称:“利用安身,以崇德也。”而《语》云:“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若然,则明哲者不成仁欤?杀身非崇德欤?
对:圣王以刑礼为大忧,理乱系焉;君子以仁德为大宝,死生一焉。故邦有用礼而大理者,有用刑而小康者。古人有崇德而远害者,有蹈仁而守死者。其指归之义,可得而知焉。在乎圣王乘时,君子行道也。何者?当其王道融,人心质,善者众而不善者鲜,一人不善,众人恶之,故赦之可也。所以表好生恶杀,且臻乎仁寿之域矣。而肆赦宥过之典,由兹作焉。及夫大道隐,至德衰,善者鲜而不善者众,一人不善,众人效之,故赦之不可也。所以明惩恶劝善,且革浇之俗矣。而执禁不赦之文,由兹兴焉。此圣王所以随时以立制,顺变而致理,非谓德政之不若刑罚也。然则君子之为君子者,为能先其道,后其身。守其常,则以道善乎身;罹其变,则不以身害乎道。故明哲保身,亦道也,巢、许得之;求仁杀身,亦道也,夷、齐得之。虽殊时异致,同归于一揆矣。何以核诸?观乎古圣贤之用心也:苟守道而死,死且不朽,是非死也;苟失道而生,生而不仁,是非生也。向使夷、齐生于唐、虞之代,安知不明哲保身欤?
巢、许生于殷、周之际,安知不求仁杀身欤?盖否与泰各系于时也,生与死同归于道也。由斯而观,则非谓崇德者不为成仁,杀身者不为明哲矣。呜呼!圣王立教,同出而异名;君子行道,百虑而一致。
亦犹水火之相戾,同根于冥数,共济于人用也;亦犹寒暑之相反,同本于元气,共济于岁功也。则用刑、措刑之道,保身、杀身之义,昭昭然可知欤。谨对。
第三道问:圣哲垂训,言微旨远。至于礼乐之同天地,易简之在《乾》、《坤》,考以何文?徵于何象?绝学无忧,原伯鲁岂其将落,仁者不富,公子荆曷云苟美?朝阳之桐,聿来凤羽;泮林之椹,克变鹗音。
胜乃俟乎木鸡,巧必资于瓦注。咸所未悟,庶闻其说。
对:古先哲王之立彝训也,虽言微旨远,而学者苟能研精钩深,优柔而求之,则壶奥指趣,将焉哉?然则礼乐之同天地者,其文可得而考也。岂不以乐作于郊,而天神和焉;礼定于社,而地同焉:上下之大同大和,由礼乐之驯致也。易简之在《乾》、《坤》者,其象可得而徵也。岂不以《乾》以柔克,而运四时,不言而善应;《坤》以阴,而生万物,不争而善胜。柔克不言之谓易,阴不争之谓简。简易之道,不其然乎?老氏绝学无忧,其溺于时俗之习也。
原伯鲁不学将落,戒其废圣哲之道也。孟子不富之说,虑蕴利而生孽也。公子荆苟美之言,嘉安人而丰财也。凤鸣朝阳,非梧桐而不栖,择木而集也。鹗止泮林,食桑椹而好音,感物而变也。事有躁而失,静而得者,故木鸡胜焉。有贵而失,贱而得者,故瓦注巧焉。
虽去圣逾远,而大义斯存。是故远旨微言,可明徵矣。谨对。
第四道问:天地有常道,日月有常度,水火草木有常性,皆不易之理也。至乃邹衍吹律而寒谷暖,鲁阳挥戈而暮景回,吕梁有出入之游,周原变堇荼之味,不测此何故也?将以传信乎?抑亦传疑乎?
对:原夫元气运而至精分,三才立而万物作。惟天地日月暨水火草木,度数情性,各有其常。其随事应物而迁变者,斯人之所感也。何哉?惟天地,万物父母,惟人,万物之灵。盖天地无常心,以人心为心。苟能以最灵之心,感善应之天地;至诚之诚,感无私之日月,则必如影随形,响随声矣。而况于水火草木乎?故有吹律于寒谷,和气生焉;挥戈于曜灵,暮晷回焉。神合于水,游吕梁而出入不溺;化被于草木,周原而堇荼变味。盖品汇之生则守其常性也,精诚之至则感而常通也。静守常性,动随常通,是道可于物而非常于一道也。夫如是则两仪之道,七曜之度,万物之性,可察矣,可信矣,夫何疑焉?谨对。
第五道问:纺绩之弊,出于女工。桑麻不甚加,而布帛日已贱,蚕织者劳焉。公议者知之,欲乎价平,其术安在?又,仓廪之实,生于农亩。人有馀则轻之,不足则重之。故岁一不登,则种食多竭。往年时雨愆候,宸慈轸怀,遣使振廪,分官贱粜,故得馁殍载活,麦禾载登,思我王度,金玉至矣。窃闻寿昌常平,今古称便,国朝典制,亦有斯仓。开元之二十四年,又于京城大置。贱则加价收籴,贵则终年出粜:所以时无艰食,亦无伤农。今者若官司上闻,追葺旧制,以时敛散,以均贵贱,其于美利,不亦多乎?
对:人者,邦之本也;衣食者,人之所由生也。古者圣人在上,而下不冻馁者,非家衣而户食之,盖能为之开衣食之源,均财用之节也。方今仓廪虚而农夫困,布帛贱而女工劳,以愚所窥,粗知其本。何者?夫天地之数无常,故岁一丰必一俭也。衣食之生有限,故物有盈则有缩也。古人知其必然也,故敦俭啬以足衣,务储蓄以足食。是以禹有九年之水,汤有七年之旱,野无青草,人无菜色者,无他欤?盖勤俭储积之所致耳。故曰: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元龟也。当今将欲开美利利天下,以厚生生蒸人,返贞观之升平,复开元之富寿,莫匪乎实仓廪,均丰凶,则耿寿昌之常平,得其要矣。今若升闻,率修旧制,上自京邑,下及郡县,谨豆区以出纳,督官吏以监临,岁丰则贵籴以利农,岁歉则贱粜以恤下。若水旱作,则资为九年之蓄;若兵革或动,则馈为三军之粮。可以均天时之丰俭,权生物之盈缩,修而行之,实百代不易之道也。虞灾救弊,利物宁邦,莫斯甚焉。然则布帛之贱者,由锥刀之壅也。苟粟麦足用,泉货通流,则布帛之价,轻重平矣。抑居易闻:短绠不可以汲深,曲士不可以语道。小子狂简,不知所以裁之。莫究微言,空惭下问。谨对。
十九、中书制诰张彻宋申锡可并监察御史制敕:旧制,副丞相缺,中执宪得出入。御史缺,则于内外史中考核其实,封奏其名以补之。今御史中丞僧孺奏:某官张彻、某官宋申锡,皆方直强白,可中御史。章下丞相府,丞相亦曰可。朕其从之。并可监察御史。
牛僧孺可户部侍郎制敕:户部侍郎,周之地官小司徒也。掌天下田户之图,生齿之籍,赋役货币之政令,以待国用,而质岁成。元和以还,日益宠重。
善其职者,多登大任;中兹选者,莫匪正人。谁其称之?我有邦彦,朝议郎、守御史中丞、上柱国、赐紫金鱼袋牛僧孺:自举贤良,践台阁,秉润色笔,提纠缪纲,而书命无繁词,决事无留狱,受宠有忧色,纳忠多苦言。朕心知之,何用不可?夫以人会之重如彼,僧孺之贤若此,俾居是职,不亦宜乎?可守尚书户部侍郎。散官、勋赐如故。
庾承宣可尚书右丞制敕:朝议大夫、守尚书刑部侍郎、骁骑尉庾承宣:昔我太宗文皇帝尝谓,尚书丞百职纲维,事一失中,则天下有受其弊者。因命戴胄、魏徵及杜正伦、刘洎辈继领是职,分居左右;官修事理,人到于今称之。故吾前命崔从持左纲,今命承宣操右辖。众口籍籍,颇为得人。况承宣端谅勤敏,周知典故,必能为我纽有条之纲,妄动之轮。坐曹得出入郎官,立朝得奏弹御史,会政决要,扶树理本,无俾戴、魏、刘、杜专美于贞观中。可守尚书右丞。散官、勋如故。
张聿可衢州刺史制敕:中散大夫、行尚书工部员外郎、上柱国、吴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张聿:内外庶官,同归共理。牧守之任,最亲吾人。盖弛张举措由其心,赏罚威福悬其手。若一日失其职,一郡非其人,而未达于朝听之间,为害已甚矣。选授之际,得不慎也!以尔聿前领建溪有理行,次临郡著能名,用尔所长,副吾所急。宜辍郎署,往颁诏条。来暮之声,伫入吾耳。可使持节衢州刺史。散官、勋如故。
张平叔可京兆少尹知府事制敕:商州刺史张平叔:为人廉直,为政简惠,前后历府掾、邑宰、郡守,而去思来暮之谣,继闻于人听焉。及副盐铁官,刺商雒部,会课报政,亦甲于他官。自贞元已来,用三科取士,奉“详明政术,可以理人”之诏,而得其名有其实者,几何人哉?平叔居其一也。能效若是,何用不臧?故事:内史缺未补间,亚尹得行大京兆事。试可而即真者,往往有之。故其选任,日益难重。尔宜称所举,慎厥职,无堕大以勤小,无急弱以缓强。夕念朝行,遵吾约束。
可京兆少尹知府事。
康日华赠坊州刺史制敕:汉令:军中士有不幸死者,得以棺敛传送。若是而已,犹四方归心焉。矧吾褒赠以荣之,恻隐以将之,显其忠,抚其后,亦所以激生者节,岂独慰逝者魂乎?左神策军赴行营正将,试太常卿康日华:领王师,死王事。军书置奏,朕甚悼焉。可赠坊州刺史。
张籍可水部员外郎制敕:登仕郎守国子博士张籍:文教兴则儒行显,王泽流则歌诗作。若上以张教流泽为意,则服儒业诗者,宜稍进之。顷籍自校秘文而训国胄,今又覆名揣称,以水曹郎处焉。前年已来,凡历文雅之选三矣,然人皆以尔为宜。岂非笃于学,敏于行,而贞退之道胜也?与之宠名者,可以奖夫不汲汲于时者。可守尚书水部员外郎。
散官、勋如故。
何士可河南县令制敕:汉朝郎官出宰百里,故今京邑令缺,多命尚书郎补焉。朝议郎、尚书水部员外郎何士:慎检和易,介然有常,守而勿失,可使从政。然能佩弦以自导,带星以自勤,则缓急劳逸之间,必使适宜而会理矣。以尔舒退,故吾进之。可守河南县令。散官如故。
崔植一子官回授侄某制敕:丞相植:典职枢务,亦既逾岁,而能明我目,达我聪,左右我躬,以底于道。况属郊祀,摄赞大仪,宠锡之间,植宜加等。而念其犹子,乞用推恩,既叶旧章,允膺新命。其侄某可某官。
王起赐勋制敕:中书舍人王起等:朕临驭之始,庆赏遂行。卿士大夫递加勋秩,自武骑尉以上,十有二转,自起已下,十有四人:咸赐以勋,举书于籍。可依前件。
萧除吏部尚书制敕:古者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季代已还,鲜由兹道。先皇帝创于是,故在位十五载,凡解相印者殆二十人,多宠为大僚,或付以兵柄。矧予小子,宜有加焉。而辅弼之臣,尝经一日造吾膝,沃吾心,则思与之始终,厚申恩礼,不唯劝感来者,且不敢失坠先志也。尚书右仆射萧:忠肃孝敬,佐吾为理,以勤事国,以疾退身,本末初终,不失其道。既免枢务,倚为右揆,加恩超等,复吾前言。
而继上让章,至于三四;敦谕烦切,陈乞弥坚。是用正命为选部尚书,而冠六卿,统百职。尚可以表吾宠重,亦所以成尔谦光。尔宜钦厥止,慎厥终,无忝我褒扬之命!可吏部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