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他又来到意大利水城——威尼斯。这里有哥特式、文艺复兴式、巴罗克式的大教堂,有钟楼,有宫殿,有修道院,像一座建筑的博物馆,他对这些建筑赞扬备至。由于急着去罗马,他只在这里住了两个星期。因此,在经过斐拉拉、波伦亚、佛罗伦萨等地时,都是走马观花地一掠而过。
歌德在从威尼斯到罗马的路上,在同车的马车里有一个出版商。他认出歌德后,就很有礼貌地问歌德:“您是《少年维特的烦恼》的作者吧?”歌德看了他一眼,见不认识,忙摇头说:“不是,您认错人了。”那商人又上下打量着歌德,不死心地又问:“您一定认识歌德吧?”“不,不,不认识。”歌德把脸扭向车窗外,不再理那商人。他决心在这次旅行中隐姓埋名到底。他还想好,到了罗马,尽管他的身份和名气可以受到上流社会很好的招待,但他决不愿那样做。他到了罗马后,自称是画家麦列尔,借住在画家季什别因的家里。
歌德一到罗马,立刻就去瞻仰梵蒂冈的圣彼得大教堂。这是世界上最大的天主教堂。他后来说:“这建筑使我懂得了什么是严肃和伟大。”这一建筑所体现出的不同风格间的统一和比例的和谐,使他联想到音乐。他想:有人说建筑是凝固的音乐,真是这样的。当他漫步在宏伟的广场时,排列整齐的石柱,参差有序的石阶,各式各样的喷泉,有机地组成一个整体,有强烈的节奏感和韵律感,使他仿佛听到一首旋律优美的交响乐。他说:“建筑所引起的情趣接近音乐效果。”
歌德来意大利的目的主要不是游山逛景,而是学习。他学习的兴趣很广泛。他要学绘画、雕刻、戏剧、音乐。还要研究矿物、植物、气象、建筑,以及意大利城市的诞生和发展历史。他住在画家季什别因家里的目的,就是想在这里学习绘画。
歌德过去主要是画大自然的写生画。来到意大利以后,他准备学习画人物画。他凭着过去学习的解剖学知识和绘画的技巧,采用一种浓涂的笔法,画了一些人的头部和躯干。他除了去观赏一些名家的绘画以外,还跑到西斯廷教堂临摹米开朗基罗的《末日审判》。后来他在晚年谈到欣赏绘画时,还想起名画对培养欣赏能力的重要性。他说:“要培养我们的艺术鉴赏力,必须观赏最好的作品,用它打好欣赏的基础,就有了衡量其他作品高低的标准。”他在这里还画了一幅《罗马狂欢节》的人物画。他也经常出去画写生。也请一些画家来和他探讨绘画艺术。这里的画家把他看成是一个有教养、平易近人的德国画家。
歌德承认自己不通晓雕刻,但他希望上帝能给他一双雕刻家的手。他观赏了米开朗基罗的著名雕刻。他对圣马可教堂里用古典手法雕塑出来的马备加赞赏。
在季什别因家中有两座复制的古希腊雕像,歌德经常欣赏。他有时站在妇女保护神约诺像前,久久地凝视这洋溢着生命气息的雕像,自言自语地说,他真美,像荷马诗歌一样的让人不可思议;有时,他又站在蛇发女怪麦杜莎的雕像前,看去,她像是在浑身颤抖着,动摇在生与死的瞬间,仿佛从那大理石的纹路中能窥见隐藏在里面的一颗灵魂。他从这些雕塑中寻找到一些创作规律,试着雕塑出了罗马神话中赫尔克斯的头像。虽然别人说这头像雕塑的是成功的,但他还是自认为没有雕刻的天才,不再想成为一名雕塑家。此外,他还认真地学习古希腊雕刻的历史,学会确定各色各样的古希腊雕像和刻成图画的宝石所从属的年代。
歌德对植物向来有兴趣,从魏玛到意大利,他一路上搜集了许多植物标本。当他在西西里岛上第一次看到棕榈树的时候,觉得棕榈树的形状很像原始植物的样子,进而发现亚热带的植物多是这种形状。于是他研究起原始植物和植物演变的历史。后来回到魏玛,他还兴致勃勃地跟席勒讲起研究原始植物的成果。他在西西里岛时,一心研究那里出产的黑麦,连这里的古都锡腊库扎都没能去。他第一次见到大海时,使他最感兴趣的不是大海本身,而是海里的多汁的海藻。他与别人一谈到植物,就兴奋地说:“在我身上活跃着一个植物王国。”他在晚年,对植物学作出了贡献,除了编写了一整套有关植物分类的书以外,还提出一个大胆的科学论断:一切动植物也许都是从一种原始的形态中发展起来的。他在葡萄园之中的多尔布格宫居住时,还写了一篇葡萄栽培新方法的文章。
歌德在意大利逗留期间,还特意跑到伊麦纳乌采石场去考察。他带着地质学家用的小锤子,钻入地下的矿洞里,采集各种石头的标本。他曾3次到维苏威火山区,观察研究火山喷发出来的熔岩。从此以后,他一直与一些研究地质的学者有联系,与他们交换一些有关地质矿物学的看法。1825年左右,地质学家们把找到的针铁矿,称之为“歌德矿”,以它作为歌德研究地质学功绩的标志。
关于建筑学,歌德从小就喜欢,上大学时曾写过《德意志建筑术》的论文。为他的父亲设计过家里房屋的建筑蓝图,为斯特拉斯堡乡村的牧师设计过住房蓝图,也为改建魏玛宫殿画过蓝图。这次来意大利,他详细地观察了这里的各种建筑。使他喜欢的是古希腊古罗马时留下来的古代建筑。这种建筑明朗、安详、端庄,比例单纯和谐。他跑到帕斯顿姆,观看波赛顿(海神)神庙,看着那些折断了的多立克式的石柱。他呆坐在石阶上,想像着产生这种建筑的那个遥远的世纪和这座建筑当时的情景。为了进一步了解这些古建筑,他曾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专心致志地阅读了一本奥古斯都时代(即古罗马时代)的建筑术书。
歌德认为从魏玛到意大利南端要经过几个气候不同的地区,顺路正是研究气象的好机会。他发现天空中云的变化与风雨阴晴等气候现象有密切的关系。因此,从魏玛一出来,就注意观察云空,每天记录云的变化与气候的关系。他想编写一套有关气象理论的书。他在晚年,更深入地研究了天文气象。他对朋友说:“我很幸福,脑子里出现了整个宇宙的问题。要观察它们无异于要重新开始度过自己的一生。”
歌德说他是一个勤奋地自学自然科学的人。“因为自然科学可以揭示真理,世上没有比真理更伟大的东西了。就连最微小的真理,其中也包含着伟大。”他愿意把自己的生命献给真理。恩格斯说:歌德“过于博学”,确实是这样的。
歌德在这次旅行中,由于热衷于自然科学的研究,影响了他的文学创作。他本来想在这里动手写好《浮士德》。他买了许多稿纸,也试着写了两场,但写得不好,很快就扔掉了。他在意大利期间,只出版了选集和修改了《伊菲格尼在陶洛斯》《哀格蒙特》和《塔索》等,而诗歌写得很少。
因此,有人责备他,说他不应浪费时间去研究自然科学,而应集中精力写诗。还说,有了自然科学的头脑不利于写诗。然而,他却不这样认为,他坚信自然规律与艺术规律之间有一种必然的和谐关系,相互之间不是排斥的,而是相辅相成的。为此,他后来写了一首诗,题名为《自然与艺术》,通过诗的形式发表了这种看法。诗中说:自然和艺术,好像互相躲藏,
刹那之间,它们又碰在一起;
我也感觉到对立已经消逝,
两者对我的吸力仿佛一样。
在意大利两年了,埋在他心底的那个庸人的歌德又复活了。具有青春活力的
歌德,忽然觉得自己衰老了,觉得自己最多也只能活十几年,死亡的情绪笼罩着他。他想回到德国,回到魏玛。
在即将离开罗马时,他满怀忧愁地画了一张坟墓图。并希望他的坟墓要安置在罗马城内的米斯季什金字塔附近。无论他死在哪里,都要埋葬在这里。
五、巨人之间的沟通
歌德与他同时代的有名的音乐家都发生过一些关系。
歌德在14岁时曾听过莫扎特的演奏,当时莫扎特刚6岁,他那非凡的演奏不仅使歌德感到惊奇,而且他那副卷发佩剑的小大人的模样,也给歌德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歌德在晚年看了莫扎特谱曲的歌剧《魔笛》以后,有一回,在和爱克曼聊天时,又提到莫扎特。他钦佩地说:“莫扎特的音乐才华永远是一个无法解释的奇迹。我们只能对他的非凡才能徒感惊奇,却无法知道这才华从何而来,或许是老天爷创造的奇迹吧?”爱克曼问:“这才华是天生的吗?”歌德回答说:“才能当然不是天生的,不过要有一种适当的基础,一个人是头胎生的还是几胎后生的,是父母年轻力壮时生的,还是父母衰弱时生的,并不相同。”接着又说,“值得注意的是,在各种才能之中,音乐才能在幼小的年龄就显露头角了。例如莫扎特在5岁,贝多芬在8岁,洪默尔在9岁,就以音乐演奏和作曲博得亲戚和邻居们惊叹了。”
贝多芬比歌德小21岁,他在波恩上大学时,也很喜欢诗歌,当法国巴黎人民起义,攻占巴士底狱的消息传到波恩时,鼓起了他如醉若狂的革命热情。他写了一些慷慨激昂的革命诗歌。当时,贝多芬也读了歌德和席勒的作品。他给朋友写信时说:“歌德与席勒,是我在奥西安与荷马之外最心爱的诗人。”他称赞歌德是伟大、庄严、d小调式的人物。他曾热情地把歌德的抒情诗《五月之夜》《赠彩绘带子》《恋人之旁》《憧憬》《土拨鼠》等谱了曲。
1808年,歌德的女友别蒂娜给他写信谈她对贝多芬的看法时说:“当我初次看见他时,整个世界在我面前消失了,贝多芬使我忘记了世界,噢!歌德!……我敢断言,这个人物远远地走在现代文明之前,而我相信我这句话是不错的。”别蒂娜是一个很有才华和见识的姑娘,年近花甲的歌德很佩服和信任她,这使他增加了对贝多芬的好感。
贝多芬在1811年左右,怀着激情给歌德的《哀格蒙特》谱上曲。他听到这个消息后,立刻声称要在魏玛上演。他给贝多芬写信表示对他的衷心感谢,并希望听到他本人演奏大钢琴。后来,他听到了《哀格蒙特》的乐曲。他称赞说,这部乐曲是一位巨大的天才写成的。
1812年,在波希米亚的浴场特普利策,歌德与贝多芬又见面了。他们在一起度过了三四天。在一间租来的小陋室里,贝多芬坐在一架肮脏的旧式大钢琴旁边,头发蓬松,面容苍白,身体衰弱,耳朵半聋,但手指却在琴键上像疾风一样地掠过……歌德在旁边静静地听他演奏,歌德暗想:他的演奏令人惊叹,我从来没有遇到过比他更加凝神、刚毅、热忱的演员了。
1830年,年轻的音乐家门德尔松经过魏玛,到歌德家做客。他给歌德演奏了贝多芬第五交响乐曲的第一章后,歌德的内心大为骚动,他虽然极力地想镇定下来,但直到晚饭时,神情仍有些恍惚,若有所思。
门德尔松少年时常到歌德家来玩,歌德称他为少年音乐家。他当时是个英俊的小男孩,坐在钢琴旁,给歌德演奏即兴的乐曲,歌德越听越爱听。歌德亲热地抚摸着他的头,笑着说:“孩子,你用音乐赶跑了我心里的凶恶的幽灵。”门德尔松深受着歌德的影响。
被人们称为世界歌曲之王的舒伯特,他的短短的一生都是在贫穷困苦中度过的。他无缘与歌德相见,但却把歌德的许多诗歌谱成了曲,成为世界名曲。最有名的是《魔王》。
1787年,正当歌德在意大利旅游时,席勒来到魏玛。席勒所以到魏玛来,是因为他的剧本《唐·卡洛斯》在各地公演以后获得好评。
这年8月28日,歌德的一帮朋友聚集在歌德家中,为远在意大利的歌德祝贺生日,席勒也被邀请来了。他坐在一张靠边的桌子前,眼望着桌上的高脚酒杯出神。他来魏玛以后,听到许多有关歌德的事情,一下子都想起来了。他自言自语地说:“歌德这个人真走运,童年很幸福,又能接受最好的教育,年轻轻的就当上了枢密顾问官,在文学上又有名气,真令人羡慕。他的才华和智慧未必比我高,为什么这一切得来的这样容易?而我却要永远与自己的命运作斗争。他只比我大10岁,我却远不如他。”
九月,歌德的《哀格蒙特》正在上演,席勒看了以后,认为这剧否定了哀格蒙特的叛逆精神,鼓吹站在正义立场的英雄战胜不了有智谋的暴君,只能做无谓的牺牲。因此,他写了一篇反对《哀格蒙特》的文章。这篇文章发表后,歌德很快就看到了。他很震惊,感到“自己苦心经营20多年取得的地位和荣誉,忽然被这个年轻人给搅乱了”。从此,歌德对席勒产生了反感,尽管他们近在咫尺,歌德却有意地避开他。这使席勒陷于绝望。席勒认为自己对《哀格蒙特》的评价是公正的,期望歌德能冷静地思考,对自己的作品做出应有的评价。然而,歌德不想做出什么评价,也不想对他的文章说什么,只想让他赶紧离开魏玛。
歌德对席勒所以采取冷淡态度,是他还没有弄清席勒是什么样的人。一个21岁的年轻人居然能写出具有强烈反抗精神的《强盗》,大胆地歌颂了强盗,鲜明地提出“打倒暴虐者”。作为魏玛的老臣,一个变得谨小慎微,学会妥协、迁就的歌德,面对这颗“炸弹”,尽管喜爱他的才华,但更怕他闹事,打破自己安宁的生活。正在这时,席勒的手榴弹扔在他的脚下,触犯了他的自尊心。为此,他只想让他赶快离开,但又不想亏待他。于是,便把他安排到耶拿大学做历史教授。席勒只好接受,还得去歌德家面谢。歌德对席勒显出宽宏大量,并且说:“为了您的幸福,我可以不遗余力。”
席勒本想到魏玛来能受到歌德的重视,给他谋一个轻松的职位,好让他从事文学创作。歌德却打发他到别处教历史。他实在忍受不住这种对待,在朋友面前不加掩饰地指责歌德,说歌德挡住了他前进的道路,真是恨他。但奇妙的是,他虽恨歌德又真心爱慕他。他在给朋友的信中说:“歌德在我身上唤醒了一种十分奇异的感情——大胆的恨和大胆的爱。”他主要是爱慕歌德的才华。
近两年来,歌德的处境很不好,他已经完全无所事事,也没有能写出什么新的东西。他自己也比较苦闷。这时收到席勒的邀请信,觉得如果继续躲避他,自己会蒙受损失,应当利用这个新阵地发挥自己的才能。他立即回信表示乐意同这些可尊敬的人们结成联盟。一个月以后,他与席勒在耶拿大自然爱好者协会见面了。
然而,两人刚一见面就唇枪舌剑地辩论起来。这是因为两人的哲学观点不同。席勒是一个教养有素的康德主义者,认为真理来自主观的思考,与经验毫无关系;而歌德是一个固执的经验主义者,认为一切真理都来自经验,不是来自由主观思考得来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