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贴着他的耳,她轻声道。“来。”说着,牵了他的手转向母亲的碑前,泪眼含笑。“妈,小敬,他就是周熠。”
周熠深深看了她一眼:“我想给伯母上炷香。”
“嗯。”顾浅如柔柔一笑点头应道。
看着他如此郑重地敬香叩拜,顾浅如鼻子一酸,紧咬嘴唇,泪眼婆娑。
“伯母,我叫周熠,祖籍淮阴,五代前迁居B城。7岁时父母双亡,没有亲兄弟姐妹。从小,和爷爷一起生活。我爱浅浅,请您相信我。我会爱她,胜过爱我自己。我会好好照顾她,给她幸福快乐,再不让她孤单忧伤。”
石碑前,周熠神态十分恭谨,声音不大,亦不疾不徐,然而字字清晰深情,落进她的耳里,一笔一画镌刻于心。
山风依然冷冽咆哮。烛火摇曳,却奇异地始终未灭……仿佛那般摇曳只为这世间最美的誓言而舞。直至烛泪成花,香尽烟散,两人方相视浅笑,并肩拜别亲人,十指相扣沿着光秃的山脊信步而走。
“小时候,每到这个时节,田野里不是这个样子的。”顾浅如望着山脚下荒凉的旷野,双眸有些许朦胧的浅笑。
“嗯?那是什么样的?”
“一大片一大片,绿油油的,就像是天下间最纯净最碧绿的海般。冷冽肆虐的北风拂过,碧绿的波浪一层一层涌向远方,美得让人窒息。就算是天色最阴沉的日子,那样浓烈的绿意,都让人觉得很明亮,很生机,充满希望。”顾浅如无限神往,望向周熠迷惘的眼不由扑哧一笑,“你知道是什么吗?”
周熠摇摇头。
“是油菜啦。”
“油菜?”周熠有些疑惑。
“嗯。长这么一点高的时候,炒了吃又鲜又嫩又滑溜,特别香,比小白菜还好吃呢。真的好怀念呀!”一面比划一面嫣然笑道,“不过它长得很快的。你看,那是我们家的田。”
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山脚下梯田片片,一派荒凉,脑海里却不由幻想她和她的家人在绿油油的田间穿过的情景。
“你见过油菜花开吗?”
“油菜花开?”周熠蹙眉。
“没见过吧?”不由有些调皮地轻笑,“可美了。花是金黄色的。这么一大片,绵延十数里,简直就是一片金色的海洋。天色阴翳也好,云淡风轻也罢,那花浪此起彼伏涌向远方涌向连绵起伏的山峦,美得动人心魄,连风都是令人心醉的香。有阳光就更好了,流金溢彩光华绚烂,令人目眩神迷。偶尔有人家点点如棋,炊烟袅袅,是天地间最质朴纯净的风景。”
周熠侧耳倾听,听得入迷。
“唉……”不由地,顾浅如轻轻叹息。
“怎么了?”
“只可惜,再也看不见这样的风景。”
“为什么现在不种了?”
“你看那些暖棚。”扬手指点远处零星散落的白色暖棚道。
“那是什么?”
“培育烟苗的暖棚。”顾浅如微微叹息解释道,“这几年镇政府大力推行种烟。如今家家户户都以种烟为主,水稻反而只栽了冬一季。有些人家,甚至完全不再种植水稻,更别说种油菜了。可惜了。因为土壤水质的问题,种出的烟远不如邻县定镇的优质。”
“这里山色秀美,古迹不少,居民房也非常有特色,如果像以前一样年年栽种大面积的油菜花,说不定会吸引大批游客。”
“嗯。”顾浅如点头赞同,忽然想到什么眉眼一弯扑哧笑出声来,“我念初一的时候,有一次考试是半命题作文如果我是XXX。你猜我写的是什么?”
“说来听听。”
“你猜嘛。”
“嗯……和油菜花有关?”周熠笑道。“你不会写的是,如果我是政府吧?”说罢摸摸鼻子笑了起来。
“好吧。算是答对了。”顾浅如鼓起腮帮蹙了蹙眉,随即又展眉笑道,“不过,我写的是镇长啦!”
“如果我是镇长?”周熠偏过头看她,眸子里是藏不住的笑意。
“嗯。”顾浅如点点头。
周熠听了,不由大笑出声。“
“你笑什么?喂,你还笑!”顾浅如佯装恼怒喝道,“好啊!连你也取笑我。”想起从前,脸上却泛起丝悠然回忆。还记得老师看到她作文时的那番诧异,还记得作为范文当众念出来同学们哄堂大笑的情景,还记得左邻右舍戏称她为“小女镇长”的玩笑话……
“好好好,不笑不笑!”周熠连连摆手。
不知不觉已过晌午,顾浅如猛然觉得饿了仿佛一瞬间竟然饿得前胸贴后背。两人只得攀岩找寻下山的路。待下了山找着大道,顾浅如才发觉竟然沿着山脊绕了好几座山,距离最初上山的地早已远了十数里的路程。
令顾浅如万分诧异的是,路边竟停有一辆超豪华的黑色房车。车旁,阿东似乎等候颇有一会了。
“东大哥?东大哥怎么会知道我们必定是从这里下山……太不可思议了!”顾浅如忍不住咋舌惊呼。
周熠但笑不语,径直走过去打开后座车门。“咱们回去吧。”
“这有什么不可思议的?”身后忽然有人大声笑道。
闻言,顾浅如惊诧回头,巨岩上阿南一脸戏虐地看着她。
“啊?”顾浅如吃惊得目瞪口呆。他怎么会在那里?难道,他一直跟在他们后面?怎么一点儿也没有察觉到后面有人呢?“他他他……”
“嘿嘿!”阿南看她吃惊的模样越发大笑不止,接到周熠警告的眼神才勉强收了声冲她做了几个鬼脸,如飞鸟般轻松跃下高高的巨岩。
……
年前的最后一个赶集日,平日清静的街市,更是格外的热闹拥堵。临街店铺生意兴隆自是不在话下,店铺门前和街道中间的摊子一家连着一家,绵延至街头街尾。吆喝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喧哗中尽是大年降至的喜庆气息。
“那副怎么样?”街尾较偏的春联摊前,顾浅如细细看过一遍晾挂于草绳上随风微微飘荡的大红对联,指着最边上的一副问道。
“很好。”周熠瞥了眼,回头望着她笑吟吟道。“就这副吧。”
“嗯。”顾浅如微微垂眸应道,在他那般专业的目光中脸色竟莫名的有些发烫。
“悠悠乾坤共老……”身上挂了大包小包年货的阿南歪着脑袋念出声来,又佯装好奇地蹭蹭旁边身上同样挂了大包小包年货的阿东挤眉弄眼问道,“老大,这句话什么意思啊?”
“字面意思吧。”阿东向来神色恭谨严肃,闻言眉头微挑睨了他一眼面色平静道。
“哦……”阿南拍拍后脑勺恍然大悟的样子,这两声“哦”拖得老长,“共老哦……”
顾浅如的脸色蓦地绯红,宛如三月春风里的嫣然桃花。
“老板,那副要了。”周熠眼角眉梢尽是笑意,收回视线道。
“好咧。悠悠乾坤共老昭昭日月争光。横批:欢度佳节。”摊主喜气洋洋地取下卷好递给他,末了又啧啧笑道,“小伙子是城里来的吧?城里人的眼光就是不一样啊!”心里却喜滋滋地嘀咕,想不到竟然能卖掉……要说,这副春联貌似不够喜庆,实在不得小镇人们的欢心啊!总算……
周熠接过,道了声“谢谢”,笑得开心极了。
顾浅如兀自埋头,就着摊子十分认真地挑选厨房门联、门神和精致的福娃剪纸。盘起的秀发,露出耳际的那一抹嫣红,悄悄泄露了她此时的蠢蠢情思。
然而周熠三人并未留下一起辞旧迎新欢度新年。次日一早,便驱车返回B城。
并非他不愿意留下。只是抵不过她的劝说,只得依依不舍离去。
迎风站在马路边,顾浅如望着车子消失的方向,嘴角的笑意一丝一丝缓缓散却。望得久了,双眼竟被刺骨的冷风刮得生疼,不由微微眯起。
她多想他留下。多想除夕之夜,有人陪着一起守岁。再不是孤孤单单一人,守着寂寞摇曳的灯花,惆怅忧伤。那么他们可以一起在灯下执手相望,或者天南地北古往今来地闲聊,总之必定是温馨而美好的。
可是,可是有人比她更需要他的陪伴!想着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如果昨夜,他不曾给她讲那个故事,她想她会自私而任性地留下他的。
夜色漆黑。一轮淡月隐在云层里,泛着微弱的银光。天寒地冻,北风呼啸,镇上的人们早早地进入梦乡。天地间,格外宁静。
小镇东边河上的老石拱桥上,顾浅如背靠着栏杆仰望深邃的夜空。
周熠侧首望着她,眸光偶有流光闪过。
“可惜今晚的月光还是不好。”半晌,顾浅如幽幽叹息。她本是带他来欣赏这河上风景的。
小镇没有娱乐之所。白日里还可以去山间旷野走走,一到夜晚,于周熠三人而言实在难捱。这几日,他们三人皆暂住顾浅如大舅舅家里。大舅舅一家待他们热情是热情,可也太过拘谨,除了客套的几句,再也说不上别的什么话,甚是不自在。
老石拱桥,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好去处。其实,清朗的夜晚,这里的景致确实宁静悠远,宛如写意的泼墨画般,如梦似幻。只可惜……这几天月色总也不好!
“没关系。”周熠笑了笑,执起她的手放在嘴边呵气,一面柔声道,“有你就好。”
闻言,顾浅如收回视线,偏过头定定地望着他。许是适应了夜的黑,周遭的一切都渐渐清晰起来。望着他淡淡月色里温润如玉的俊美容颜,顾浅如心里刹那柔软如斯。
“怎么突然叹气?”
“我忽然想通了。”
“嗯?想通?”周熠蹙眉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