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小学毕业之前,我打了人,把对方伤得很重。对方和我一样,是一个女生。有人告诉我她曾经说过我的坏话,说我喜欢某某男生,说我给那个男生递过纸条,不过被人家给拒绝了。于是我就去找她。
宿舍和教室里都没有,我去厕所找她。
我踢开厕所的隔断,发现她正半蹲在厕所里。我吃惊地发现她好像是在换卫生纸,手上还沾了几滴血。
一见到她我就火冒三丈,她见到我也知道来者不善。
她哀求我先出去,等她换完纸再对我解释整个事情,还求我不要听信别人的挑拨。她一面说着话,一面系上裤子。
我才不管它哪。
我飞起来一脚,正好踢在她的肚子上,她重重地撞上身后的墙壁,然后像一张纸一样滑到地面上,面色苍白,冷汗直流。我有点儿害怕,但还是壮着胆子说了几句恶狠狠的话,才扬长而去。
凭我的直觉,我知道自己闯了祸,可能会受到惩罚。果然不出所料,第二天,我被叫到了办公室,在那里,我看到了爹和妈。在父母的眼中,我是他们的乖女儿,娇憨愚笨,不通世事。但他们现在发现了真相,在班主任描述中,我已经堕落得无可救药,除了没和男生睡觉,我的罪恶用她的话来说,罄竹难书。我没有参加小学的毕业考试,直接被父母领回了家。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女孩被踢得很厉害,当月就绝了经,医生说如果踢得再厉害一点的话,会影响到女孩儿的生育。她的父母找上门来,不但扬言要告我,还索要一笔很大的医药费。
我的父母给了他们一笔钱说尽了好话,才把女孩儿的父母劝走。据说那个女孩儿吃了很长时间的中药才让身体恢复机能。如果我现在见到她,我一定会向她道歉,即使她现在还会恨我。但我一直没有这个机会,因为我被送进了另一家寄宿学校。
18
我的叙述也许让你跟不上趟,其实我就是这样,跑步成长。每一个时期我都会发生变化,让我自己都不能认出自己。
我一直想在一个正常的学校里学习,像别的孩子一样。
但是,爹妈都不能照顾我。他们工作太忙了。
他们认为寄宿学校也许能更好地教育我。
但他们失望了。可他们没有办法,只能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
发生打人事件后,爹和妈都伤透了心也丢够了人。他们把我送进另一个学校,一个想法是换个环境让我翻然悔悟痛改前非;另一个想法是,如果我没有任何变化,就让我自生自灭。
我在那个学校表现还可以。因为没人影响我学习,我收敛了不少。初一上完之后,我的考试科目居然全部及格。
我连滚带爬地上了初中二年级。
开学之后一个星期,学校居然解散了。
校长拿着我们新交的学费来了个人间蒸发,跑了个无影无踪。
这可怪不得我。
那时候,寄宿中学完全是个新生事物,管理很不规范,经常会有寄宿学校破产的消息。爹只好又找了一个老朋友,把我弄进了另一个寄宿学校。
这个学校远离市区,位置偏僻,是由一个军营改建的。军营建在半山腰,眼见得是经过考虑的,为的是易守难攻。
面对着学校,是一座叫做韩信寨的山,民间附会说韩信曾经在上面驻过兵。我们学校的外教曾经上去过,还捡到过青铜箭镞。
据说这支部队曾由****直接领导,****倒台之后,军队换了驻地,军营也就废弃了。荒废了很多年之后,这个军营被人租赁,搞了这个私立学校。
校长似乎原来也是场面上的人,和我的父亲认识,所以带着我们参观了一下。
学校不大,但是各种条件都还不错。
学校里有分开的男女生宿舍楼,有一个很大的食堂,还有个很大的礼堂。那个礼堂是军队留下的,据说****来这里视察的时候,曾经在上面讲过话。部队走的时候似乎很仓促,一排一排的铁脚木椅原本是焊在地上的,如今却从中间切割掉,只留下了一片片竹根似的铁脚。有的铁脚还很锋利,如果脑袋栽上去,会要命的。
校长说,这个地方将变成一个巨大的图书馆。
不过,据我观察,这件事似乎工程量不小。屋顶的瓦已经破了不少,开了不少天窗。
我们还去教室看了看。
学校虽小,但一应俱全,有美术教室、音乐教室和语音教室,不比任何一个普通中学差。和普通学校不一样的是,学校的每间教室还装了电视机,校长说,那是为了让学生收看新闻联播。
学校里还有计算机房,这在当时很先进。你要知道,那时候微软刚刚推出Windows操作系统,市面上几乎没有盗版可以买,拷贝很麻烦,都是一摞一摞的软盘。
爹对这个学校很满意。
我觉得这个学校也还不错,让我想起我小学时待过的那个农场。除了宿舍楼里一股淡淡的霉味,几乎无可挑剔。我决定留下来。
校长带着爹去教育处办了入学手续,还让生活老师领来了被褥。学校已经开学了,我必须得尽快人学,才不会落下进度。
临走的时候,爹对我说,人家收下你,纯粹是给我面子。你在这儿可要好好上学,要不然,咱爷儿俩的面子都不好看。
我知道,这个校长之所以会收下我,并不是纯粹要给爹什么面子,肯定是和爹做了某种利益交换。这些大人总是这么干。不过,我懒得操心这件事。
我特别喜欢爹这么和我说话。如果他总是像个爹似的和我说话,我才懒得理他。
19
听了爹的话,我决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不要再做问题女孩儿。
我决定从一开始就改变自己的形象,我把牛仔裤和稀奇古怪的衣服统统扔了,重新穿上白衬衣和小方格裙子,看起来和日剧里的女生一样清纯。这里,没有人知道我是谁,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初中女生,不再是替女生出头大打出手的复仇女郎。
但我的梦想一下子就破灭了。
我的同龄女生比我原来那些大姐还要厉害。
我进这个学校的第一天晚上,那些女生就给我讲黄色录像,她们嘲笑我的打扮是日本色情片里的****女护士的经典装束。在她们的描述里,我知道了男人和女人做爱的大致情形。
我从来不敢想象这些事情。这远远超出了我的性知识,处女的耳膜丧失了贞操,立刻失聪。
虽然我以充满暴力倾向的“问题女孩”自诩,但在性方面,我一直颇为单纯,我一直拒绝相信男人和女人要做爱这件事情,因为我对爱情有幻想。小学二年级的时候,一个男孩儿和我关系不错。他曾经送给我两个咸鸭蛋,我们两个就好了,我们最过分的举动就是拉了拉手,我以为那就已经是在谈恋爱,让人脸红心跳。
入学的第一个晚上直到今天都让我刻骨铭心。
所谓爱情,被撕掉了面纱和绮丽的衣衫,变得****和真实。
我所谓的性自卑和这些事情比起来不值一提,我所想的所做的那些事情在这些事情面前简直就是一种游戏,我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个傻子,一点儿性知识都没有。
这和我的家庭教育有关。
小时候我看电视,如果有男女亲呢的镜头,妈妈就让我把眼睛捂上。
我把眼睛捂上,从手指缝里偷看。
我妈就警告我,不准偷看。
然后我就把眼睛彻底闭上。
等到这段镜头过去,我才能奉命睁开眼睛。
20
慢慢地,我开始适应这里虚荣浮华的氛围。
不长时间,我们就知道了彼此的出身和家庭背景。
这个学校其实就是一个所谓的“贵族中学”,我的同学大都是有钱人的孩子。和他们比起来,我差不多算个破落户,说好听点儿,只能勉强算一个小资。
同学的父母干什么的都有,既有做普通生意贩卖五金电器的小老板,也有国企的厂长书记,还有人开着煤炭公司专门经营黑金。大多数女孩儿来自乡村,是乡镇企业家的后代。每到周六周日,我就会在宿舍看到她们的父母,看到他们炫耀似的摆在桌子上的黑色手机。手机巨大,放在桌上,凛然不可侵犯。那时候,手机是绝对的奢侈品,一部至少几万块钱。那时候的手机没有手机卡,如果入网,好像需要办理移动电台的证明。我爹虽然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僚,但他也买不起那样的手机。看着那些人来来去去浑身珠光宝气,我有一种感觉,那个年代,似乎做什么都能让人发财。发了财,你必须要让自己显摆出来,免得像长了疖子还捂着,把自己憋得生疼。
21
这个学校的老师以老年人居多,大多是在祖国教育战线战斗了一辈子的老战士,他们来这里是为了发挥余热。他们还能有多少余热呢?不多了,只够他们喘口气儿的,就像一块烧得有些灰白的煤块,已经产生解理现象,酥了。
所以他们宁可把这口气儿留给自己也不会对我们说什么,他们不想太负责任。——犯不上。
他们总是这样喘着气对自己说。
所以,这个学校也招聘了一些青年教师和刚从学校毕业的大学生。
但无论是老教师还是青年教师,他们都是一些很可怜的人。
学生统统桀骜不驯,瞧不起老师。他们从小就知道,要尊重有钱人。
在他们眼里,老师都是一群穷光蛋,任何一个家长的财富都是老师身家的数百倍甚至数千倍,他们从心里瞧不起老师。
并且,校方也为老师确定了心理定位。全校大会上,校长明确地说:
老师既是教育学生的,也是为学生服务的。这是校长的原话。
所以,在我们的眼里,老师是一群仆人,拿着我们付的学费,是我们雇来的。
所有的学生都是这么想的:我是花钱来的,你要想教好我你必须得是那么回事儿,你必须得比我懂的多得多;但学不学是我的事,跟你也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关系。
老师和学生构成了一种很奇怪的关系。老师不是严父不是慈母,而是夹着尾巴的羊,谨小慎微,时不时会被学生吓个半死。只要学生做出什么惊人之举干出什么出格的勾当,第一个被责怪的肯定是老师,就像伴太子读书的小孩总是会莫名其妙地遭受惩罚一样。
老师成为绥靖主义者,只要学生不出事那就万事大吉,老师成为真正的孩子王——以孩子为王。
这样做的结果就是:单纯的孩子失去了监管,最后也都学坏了;看起来很美的学校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基础,最后也散摊儿了,基本如此。
22
刚去那个学校,我没有什么好朋友。因为我是在开学将近半个月的时候才入校的,所以显得比较异类。——这个学校,道德很差的。
我刚进学校没几天,有个女孩儿这样对我说。
她也刚转学来这个学校没多长时间,很清纯的一个女孩,一看就知道家庭幸福,家教良好。
这句话虽然没头没尾,但和我的第一印象差不多。我只是搞不清楚她的意思是学生的还是老师的道德观念很差。
她是我在这个学校认识的第一个人,叫马嫣然,我们两个后来成了好朋友。
听马嫣然说,这个学校本来是要搞成“女中”的,连名字都想好了——“佑贞女中”,就是“要保护女生贞操”的意思。但教委认为,一个中学只有女生,不利于她们的生理和性心理发育,所以没有批。
但这个广告早打出去了。所以第一年招生的时候,这个学校的男女生比例有点失调,女多男少。所以,一有好看的男生出现,很多女生就会挤在窗户前面,不但挤眉弄眼搔首弄姿,还会吹口哨儿流口水,弄得男生很不好意思。
23
紧张的学习开始之后,我才发现我的底子有多差,几乎有点儿跟不上课。我的那些同学比我也好不到哪去。来这个学校的孩子,成绩好的没几个,大多数是被望子成龙的父母不计代价送进来的。
老师却一个比一个高明。很多老师都是重点中学的退休教师,师资力量没得说,可让他们来教我们,有点像高射炮打蚊子,大材小用。并且,他们总是高估我们的能力,给我们灌输的知识,超出我们的消化能力,几乎能把我们噎死。
我们统统绝望。
除此之外,学校每天的作息时间也很严格。早上按时出早操,晚上要按时就寝,中午吃饭要排队进食堂,每天晚上还要上两个小时的晚自习,活像个军营。
我是过惯散漫生活的人,对这种上紧发条的生活颇为不习惯。我经常幻想从这种生活中逃逸出去,享受几个小时的自由。和我有同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
虽然这个学校号称是封闭式管理,但还是有很多漏洞可钻。周末的时候,经常有胆大的同学背着班主任,绕过门卫,偷偷到外面吃饭。
老师在班会上,把这条路线称为“胡志明小道”。
山下有很多石材厂,生意兴隆,再加上我们这个学校,养活了不少小饭店。有些饭店开在路边,有些开在农户家里。老师即使得到信息去抓,也得费上一番工夫。有那个时间,他们早已经吃完饭,偷偷溜回宿舍睡觉了。
但我不知道那条“胡志明小道”,并且,我也不想冒险。如果因为出去吃顿饭被老师抓住训斥,那可够丢人的。
24
后来,我认识了一个姐姐,比我要成熟得多。
说是姐姐,其实和我一个年级,只不过比我大两岁。她和我一样,也转过几次学,一看就是老江湖。
她和男朋友经常偷着出去吃饭喝酒。
在他们的鼓励下,我有时候也和他们一起打打牙祭。
我终于知道了传说中的那条“胡志明小道”。那条小道其实就是学校的泄洪通道,是围墙下面的一个水泥涵洞。涵洞外面的钢筋被扒开了一个口子,刚好可以让一个人钻出去。
我害怕那个涵洞里有蛇,磨蹭了很久才钻进去。等我出来,才发现姐姐已经走远了,我只好猛跑一段路。“胡志明小道”果然名不虛传,早已经被踩得发白,寸草不生。
为了躲避老师的侦察,我们挑选的饭店很隐蔽,在一个老乡家里。那是一个看起来很新的房间,窗户上糊了一些红色的窗花,中间是连在一起的两个喜字,好像曾经是个洞房。
老乡做的饭菜很不好吃,虽然有鱼有肉,但味道很差;蔬菜也没洗干净,带有泥土的气息。
我们穿着鞋坐在炕上,就着小炕桌,喝自己买来的红酒。我一边抽烟一边喝酒,屋里没有暖气,很冷,会让人不时地想撒尿。
姐姐坐在男朋友的腿上喝酒,男的把手伸进她的怀里,好像是在摸索着什么。正当我把头转开的时候,我看见男的含了一口酒,把它吐进姐姐张开的嘴里。
在我看来这是一种很惊奇的举动,带有特别****的意味。虽然我那时候还不懂得****这个词,但我觉得这种事像电影里面演的一样,不会在现实生活中发生。
但这件事还是活生生地发生了。
我觉得下腹部忽然变得热烘烘的。我站起来,去外面撒尿。
他们两个啃在一起,根本没注意到我的动作。
我在厕所差点儿滑到,因为那里都是黄色的尿结成的冰。上完厕所,我不想进屋撞破他们的好事,就在院子里瞎溜达。我看了羊圈里的黑山羊,还看了房檐下挂着的玉米。老乡看我很无聊,就抓了一把炒花生,硬塞给我。
她说闺女你可真俊啊!
她的女儿,也许是老乡的儿媳妇,把刚做好的菜放在外屋桌上,没有送进去。我看到她的脸色通红,估计是听到了什么动静。她知道屋里正在发生什么事,但没有管。
在金钱面前,虽然我们是孩子,却是她的主顾,享有乱搞的充分权力。他们也没有义务去管我们,在老乡看来,我们来自另一个世界,挥金如土,都是漂亮的人。
25
也许是心灵比较饥渴,这个学校的早恋现象很严重。虽然老师明令禁止,动不动就把某男某女叫到办公室做一番思想工作,但早恋现象还是在蔓延。
女孩儿都有些春心萌动,但没人对我表示好感。我有些伤心。
后来,终于有男孩儿对我发动了攻势。
他长得并不英俊,但他是继那个送给我咸鸭蛋的小男生之后,第一个正式送给我生日礼物的男生。
他不知道从哪里知道那天是我的生日,送给我一个精巧的八音盒和一盒很贵的巧克力。
一开始我想拒绝他,因为我还没有任何准备。我说我不喜欢这种牌子的巧克力。他似乎很有经验。他说你吃一个,然后就把其他的扔了算了。他总是这样说,搞一些这样的事情,让我一眼就看见他必定有一个这样暴殄天物的老子。
他抱住我,要走了我的初吻,虽然我并不那么心甘情愿。
他后来还给我买了很多东西,攻势很猛烈。
你知道,我这样的小女生都是很势利的,很容易被物质收买,因为我爱慕虚荣。
我那时候没扛住,就和他好了。
虽然从一开始到后来我都没真正喜欢过他,但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心里还是会发慌会心跳,因为我从来没和男生这么亲近过,我觉得忐忑不安。
每次回想起这种感觉,我都觉得很渴望。我们躲在学校外面的一个小石屋里幽会,只有我和他两个人。那个小石屋靠近“胡志明小道”,是当地老百姓放秸秆和草料的,却成了我的秘密据点。
好花不再,好景不长。
我们的恋情持续了没多长时间就走到了终点。这个男孩后来因为谈恋爱和打架被学校开除了。他很荣幸,是这个学校自建校以来请出去的第一个学生。我也第一次被教育处请去,交代自己的早恋问题。
教育处是一个很邪恶的地方,让我们从心底里厌恶。教育处就是这个学校的克格勃,掌握着老师和学生的一举一动。被叫到教育处谈话意味着非常大的危险,就和走了一趟鬼门关差不多。
教育处处长外号“老狼”,长了一张史泰龙一样的刀把脸,好像出生时小脸也被助产钳错误地夹了一下,不会笑,没有幽默感,面目可憎。
“老狼”是和一个女老师一起对我进行讯问的。那个女老师外号叫“鸡婆”,因为她总是说:我们要像老母鸡一样爱护学生;她还像老母鸡一样总是充满神经质,所以得了这个雅称。“鸡婆”脸上满是褶子,也不是个简单角色。“老狼”离开这个学校之后,她将大权在握。
看得出来,他们对我很重视。
那是我和他们进行的第一次交锋。我那时候还没有什么斗争经验,在他们的一番苦口婆心的规劝之下,我将我和那个男孩的交往史和盘托出。当然,某些细节我是不会说的。
作为交换,我也知道那个男孩其实并非像他表现的那样一往情深。我只不过是他为数众多的女朋友之一,“鸡婆”拿了好几封情书放在桌上,都是那个男孩儿给别人写的。
看了那些罪证,我只有很少的伤心,却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对那个男孩儿我早就已经讨厌,但他始终没有给我提出分手的借口。
我向“老狼”和“鸡婆”表示,我再也不会和他联系。
他们也向我保证,出于挽救我的目的,他们不会向我的父母说出这件事。
我那时很天真,居然相信了。
那个男孩被学校开除之后没有再接着上学,彻底成了一个社会青年。他曾经来过学校,托人给我带过话,说是希望和我在小石屋再见一面,但我一直没有去。
他就在那个小石屋呆了大概两三天。
那个小石屋虽然比较远,但我一出教室的门就可以看见,我看见有个人影在小石屋门前坐着,好像还抽着烟。
大概两三天之后,那个人影消失了。
他托人告诉我说他在小石屋里留了一封信,就放在我们经常坐的石头底下。
我一直没有去看那封信,现在想想,应该已经怄烂了。
他还曾经给我家里打过电话,不过被我警惕性颇高的父母给教训了一顿,再也没有打过。
他后来参了军,好像是个伞兵。听说他从部队退伍之后,在父亲的企业当了少东家,活得有滋有味儿,已经把好几个女孩儿搞大了肚子。
26
早恋的事还没有尘埃落定,我又卷入了一起打架事件里面,起因是我的那个姐姐。
我早就说过,我那个姐姐是个很江湖的人,口才特别好,这一直让她引以为豪。
学校有个演讲比赛,姐姐也报名参加。她以为凭她的实力,拿个初中组一等奖应该问题不大,谁知道半路冲出来一个姓甄的女孩,那个女孩原来是少年宫的,练过诗朗诵,当过小报幕员,形象、声音和表现都特别好,一下就把姐姐比下去了。姐姐本来说好得了奖要请我们吃饭的,这一下全都泡汤,觉得特丢人,就想把恶气全都出在那个女孩儿身上。
我们趁着午休时间,去了那个女孩儿的宿舍。
那个女孩儿正在午睡,身上穿的衣服很少。
姐姐二话不说,就开始扒那个女孩儿的衣服。
女孩儿被吓坏了,极力反抗。但我们有好几个人,她根本无能为力。她的那些同学惊恐地看着我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敢说话,就那么傻傻地看着。
女孩儿的衣服全被掳下来了。
女孩儿开始低声哭起来。
她的乳房很小,没有完全发育,像一座粉红色的小山。
我们一时都愣住了,好像谁也没有这样观察过别人的身体。
姐姐恶狠狠地对女孩儿说,你不是挺能耐吗?我就见不得你这个机灵劲儿!
说这话的时候,她看起来很像一个恶毒的巫婆。
女孩儿一面哭,一面用衣服掩住自己的身体。我那时候才觉得这个姐姐实在有点儿太恶了。生活老师听到有人哭,急急忙忙地跑过来。姐姐一看事闹大了,就带着我们溜回了自己的宿舍。
那个女孩儿的家长来了学校。我们都吓得够呛,但出乎意料,学校和女孩儿都没有把这件事的真实情况告诉她的父母。听她同宿舍的人说,那个女孩儿一味地哭,说自己不想在这个学校里念书了。家长没有办法,只好把孩子领走了。
能瞒就瞒,能骗就骗,这也是本校的一贯作风。学校之所以没有大肆声张,是觉得这件事实在见不得人,如果传出去会让学校身败名裂。但这绝不意味着学校会放过我们。
那个姐姐马上被学校劝退,学费一分不退。那个家长也自知理亏,没有过分纠缠。
我们这些助纣为虐的女孩儿挨个给自己的家长打电话,让他们务必上山一趟。马嫣然没有叫家长,她受了我的连累,虽然什么也没做,就跟着去看了个热闹,也被臭批了一顿。
“老狼”对我们说,如果认错态度好,学校还会给你们机会。
我去电话室给家里打了电话,电话是父亲接的。我只是告诉他学校请他们来一趟,我故意说得模棱两可模糊不清。
——你又惹事儿了,对不对?
父亲气急败坏地说道。
我没有否认,含糊了几句,就把电话挂了。
我的父母第二天上午一早就来到了学校,和教育处谈完,已经是中午。
他们把一切都对我的父母说了,毫无保留。
我在上课,但心里一直打着小鼓,有些提心吊胆。说到哪里,我那时也不过是个孩子,没有那么豁达。
下课后,班主任和我一起去了教育处,见了我的父母。
处长看了我一眼,没有说什么。
——好吧,该说的反正也都说了。明天是双休日,你们干脆把她接回去,好好做做思想工作。他说。
我不知道他们和父母说了什么,特别心虚,连头都不敢抬。
父亲和班主任说了几句话,就让我上车,和他们一起回家。坐在车上,爹什么话都没说,脸色就像烂抹布,能拧出水来。
妈倒是说了一句:你这个不要脸的小****!
听了这句话,我心里一凉,完蛋了!这句骂人的话我从来没听她说过,全新出炉,想必是我的罪过又比原来加重了很多。
妈开始没完没了地数落我,从她的话里,我听出一个意思:她对生养我这件事颇为后悔,恨不得早早把我弄死,也算是为社会除了一害!
一开始我还虚心屏气乖乖地倾听,后来就开始在心里冷笑:天知道你们为什么生我?你们要是不干那些勾当,我才不会跟你们搅和到一起!
离学校不远,是一家叫做“荣军医院”的精神病医院。我和我的同学经常拿这个医院开玩笑,说要把对方送进去治病。走到医院门口,爹开始减速,然后把车开了进去。我一开始以为他们是来看朋友的,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直到他们让我下车我才反应过来。他们居然没和我商量,就把我拉进了精神病医院瞧病。
看来,这不是一个偶然的决定,而是他们在路上早就商量好的。
我的父母尤其是我的母亲,坚持认为我的精神出了问题。
在她对医生的陈述中,我能感觉到她的愤怒。
还好,医生很冷静。出于礼貌,他静静地听着母亲的发泄。也许在他眼里,母亲更像一个病人。
医生没有把我留下,也没有给我做什么治疗。
——老霍,不用太担心。你们的孩子很正常,是青春期叛逆的典型症状。我还见过比这更厉害的,身上用烟头烫了一身的泡,用空啤酒瓶砸脑袋,不还是过来了?你这孩子就是爱谈朋友爱打架,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轻描淡写地说。
听了医生的话,我恨不得抱住他的秃脑门亲一口——他太可爱了!
和医生告别的时候,母亲似乎有些失望,一言不发。父亲则把一个装着烟的手提袋递给医生,和医生握手告别。这些人总是在送礼或交易时装模作样毕恭毕敬,看着都累。我感到奇怪的是:爹在各种地方都能找到朋友,就连精神病院也不错过,这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我坐在车里,把车窗放下来。我发现阳光很好,隔着铁栏,我看见一些斑马似的病人穿着印有黑色条纹的病号服,正在晒太阳或者茫然地走来走去。
晒太阳可以治疗抑郁症,这我是知道的。以后,每次从荣军医院门口经过,我都觉得很温暖,对自己充满信心。虽然我是进过精神病医院的人了,但我从那家医院全身而退,一切正常。
27
差不多半年以后的一个中午,楼下很喧闹。
我正在睡午觉,这个时候,就是天塌地陷我都不会管。
后来我才知道,教我们计算机课的祝闻老师疯了。
这个学校的老师果然脆弱,学生还没有被他们折磨疯,自己倒先疯了。
不过,平心而论,我对祝闻老师的遭遇还是很同情。
他原来是部队转业的军官,老婆出国,就把他甩了。他也想出去,于是放弃公职,考了数次,却都没有通过,只好来到这烂学校当了一个计算机老师。每天对着一群烂人,他怎么能不发疯呢?
祝闻老师真的被送入了那个医院,我这才知道那个医院真的不是形同虚设。
那些无从驯服的斑马里,有了我的一个老师。我离开那个学校的时候,听说祝老师已经出院了。他病得并不严重,但他没有再回那个学校当老师。
28
回家的那个晚上,父母对我说了很多话,我全盘接受,但很快就排泄进了马桶。
我又被送回了学校。
在我的早恋事件曝光之后,我没必要再伪装了。宿舍的其他女生对我开始刮目相看,都离得我远远的,轻易不敢招惹我,只有马嫣然还坚定地和我在一起。
我的班主任诺华老师对我进行了艰苦卓绝的感化工作。
诺华老师是我在这所学校的第一任班主任,在他看来,我还是他的一个普通学生,跟别的孩子没什么不同,只是受到了不良习气的沾染,还是属于可以改造的对象。
诺华老师是南方人,口音很好玩儿,总把“阴谋”说成“****”。
你知道,那东西,我们已经有了,并且有人还不少呢!于是我们就狂笑,诺华老师不明所以只能傻站着。如果他看着你说话,那就更有意思。
他的嘴唇中间有个裂缝,像是先天性的兔唇。不过不是太深,被胡子盖住了。
而一旦他说起话来,这个裂缝就很明显,好像他的胡子是长在牙上。
这是件很滑稽的事。
诺华老师是一个很羞涩的人。
他批评我的时候眼睛从来不敢看着我,他得看着地上。
因为我一直瞪着他。
他觉得羞愧。
他的头发特别稀少,这使我能看见他的头皮屑。因为我的问题,诺华老师挨了教育处不少的批评,但他从不对我乱发脾气,他是一个好人。
我们班有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别的班的同学都可以收到信,只有我们班从来没有一个人收到过信。
一开始我们都认为是信在邮寄的过程中丢了,没放在心上。
后来,马嫣然的同学打来电话,告诉她有一封很重要的信寄给她。据马嫣然推测,那应该是一封情书。
马嫣然每天都会去传达室等。
她终于在一堆信件中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但传达室的大爷不让马嫣然拿信。
按照学校的规定,所有学生的信必须要经过班主任转交,这是为了防止早恋,鸿雁传情。
马嫣然只好先去上课,然后去找诺华老师。
诺华老师告诉她,根本就没有她的信。
马嫣然纳闷了,她又问了一遍。
但诺华老师还是肯定地告诉她:没有你的信。
马嫣然去传达室找大爷。
大爷找了找,也告诉她从来没这封信。
马嫣然觉得自己陷入一个噩梦里,所有的人都在对她说谎。
但是这件事情很难声张。
马嫣然只是对同学说了说,好在大家都有同样的疑惑,也没骂她神经病。
后来,小卖店里发生了盗窃案。
小卖店里的邮票和信封被人偷了个精光,当然,为了掩饰,还丢了一些方便面和火腿肠。
足智多谋的教育处领导进行了科学分析:这件事肯定不是学生干的,因为学生半夜根本不可能出来,再说,这个贵族学校的所有学生都不屑于去盗这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也不会是工人,因为他们下班之后都走了;只能是住校老师中的一个,并且是个头较小的一个,因为他是从门上的气窗爬进去的。
他们很快锁定了目标,那就是诺华老师,因为,几乎找不到比他更合适做这件事的人。
“鸡婆”利用查教职工宿舍有无偷电现象的时间,印证了自己的判断。后勤处有所有教师宿舍的钥匙,他们可以维修检查为名,进入所有人的房间,用不着请示,只要不撞破别人的好事就行。
——大家都是在工作嘛!如果有问题,后勤处就会这样说。诺华刚去上课,他们就打开了他的宿舍。必须要分秒必争,“鸡婆”邀功心切,对自己说。屋里很昏暗,诺华在窗户上挂着双层窗帘,光线很难透进来或透出去。背人没好事儿,好事儿不背人,“鸡婆”如是说。在“鸡婆”找灯绳的时候,她觉得有液体不停地滴在她的眼睛和鼻子上。
她以为是诺华刚洗过的衣服,所以并没有在意,她只是下意识地摸了摸。
灯亮了,“鸡婆”大喜过望,因为所有的证据呈现在她的面前:诺华的房间,到处都是偷来的整张的邮票。
它们不是贴在墙上,就是用小夹子挂在铁丝上,被墨汁涂黑,完全无法使用。
看来有新涂黑正在晾干的,因为地下有墨滴。“鸡婆”觉得不好,摸了自己的脸一下,果然全是墨汁。“鸡婆”怪叫着跳了出来,她的心充满恐惧,以为自己到了碎尸案的现场。
“鸡婆”突然冲出来,把后勤的人吓了一大跳:明明是进去了一个衰弱的老旦,出来时成了大花脸,还哇哇怪叫,哪个不害怕?
后勤处的人在前,“鸡婆”在后,两个人呼啸着从操场胞过去,正好被上体育课的我们看到。所有人都以为这个老虔婆被强奸了,正在抓凶手。大家很高兴,觉着特别解恨。
但没有一个人能够解释她的脸为什么是黑的?这件事做完之后,她的脸应该艳若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