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菀知道婚事有变的时候,她的未婚夫已经换人了。
第一时间,林菀是真的懵了。她以为庄重的大事,怎么变得如此儿戏了?做了许久的设想,忽然都成了泡影。那天下雨见到的那个男人,长什么样儿她已经记不清了。她只记得那人言行举止,似乎不太庄重?
可这次许母没有再问她意见的意思。只告诉她这次是真的定下了。八字合了是天作之合,婚期比先前说的还急,选的最近的良辰吉日,五月二十八。现在已经四月中旬,没多少时间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林菀念着这个八个字,只觉心头沉甸甸的。
时间不紧不慢的进入五月,天越来越暖了。日头好的时候,不少人都穿起了薄薄的夏衫。林菀手里头的活也差不多弄好了。她最近忙着做鞋,预备敬茶的时候送给长辈。
绣花的手艺林菀是没得说,一样的花样子,经她手绣出来的,就是要比别人的真实两分。但做起鞋来,她手上的力气就不足了,纳个鞋底让许母看得直摇头。鞋底没做好,穿起来不舒服不说,也穿不久。
林菀自己也不好意思,她以前几乎不出二门,做得最多的是薄地软缎的那种家常鞋子,现在这种还真没怎么做过。最后她只能把不成样子的成品拆了,打算来个慢工出细活。给公公婆婆的鞋,务必让他们穿起来舒适。
临近出嫁,许母也不让林菀沾手厨房里的事了,只说让她好好养养手和脸。林菀抿嘴笑:“舅母当初还说要教我私房菜,我还没学到,才不依呢。”
许母被她说得没法子,只得让她继续到灶上帮忙,只是不许她做其他的了,顶多帮着洗洗菜,添添火。
“你嫁到县丞家,以后是享福的命。他们有专门做饭的厨娘,还有下人伺候你。我那点子私房菜,你学不学都无所谓了。”
林菀坐在小板凳上,灶膛的火光把她半边脸映得红彤彤的。她边添柴边说:“不是有句俗语:艺多不压身嘛。”
许母笑了两声,道:“那说的都是男人在外跑营生,咱们女子啊,三从四德,守好了这些就够了。”
三从四德……以前林菀以为所有女子都是这样的,但到了平川镇,见了不少市井之态,她现在却有了不同的看法。“舅母,小玉姐姐不也在外摆茶摊做营生吗?她全家都靠她养活呢。”
小玉是附近百花胡同的,那个地儿的人多半是祖上有门绝活的手艺人,他们做着活,日子也过得去。小玉是家中有长女,原本早已相看了人家。谁料她爹出了事,家中散尽钱财救回了一条命,人却瘫了。
一户人家没有了撑门户的男丁,那日子就过得就艰难许多。小玉倒是有个弟弟,但岁数太小,人都不懂事,根本不顶用。人们以为这时候只有小玉娘出来抛头露面讨生活了,没想到最后是小玉一个姑娘家跑出来摆起了茶摊。
提起她,周围没有不叹息的。许母也很是惋惜这么一个好孩子,命却不好:“若不是情非得已,小玉一个待嫁女,何至于这般蹉跎年华?她都十九了,翻了年就是二十。正正经经的老姑娘了,她这以后的日子,不好说啊。”
说到这点,林菀有些不忿:“小玉姐姐两个妹妹都嫁出去了,弟弟也开始知事了。偏她娘还不愿意把女儿嫁出去。”
许母摇头,道:“现在小玉还不能嫁,嫁出去就是别家的人了,再照顾娘家说不过去。她娘也苦,丈夫那个样儿,身边哪能离了照看的人?她家现在只能维持这个状况。”许母的声音低沉下去,“更何况,现在上她家提亲的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人家,小玉吃了这么多苦,她娘也不忍心让女儿日后还要继续熬日子。”
“可是想给小玉姐姐找个如意郎君,却很难。”总不能一辈子不嫁了吧。
“是很难。”许母叹气,“那也是没法子,让她把爹娘幼弟抛下,她也做不出来啊。”
林菀默然。孝道如此,为了父母,子女牺牲也是理所应当。如果换做她,她也愿意这么做。只可惜……她是永远没有这样的机会。
许母瞧了她一眼,说道:“快别添柴了,火势大了粥要糊。”
林菀回过神,发现她已经把灶膛塞得满满当当了。一时顾不得伤春悲秋了,连忙把还没燃起来的柴火取出来。她动作有些急,一下子扬起了一阵火花灰尘,扑了她一头一脸,当即就咳了起来。
许母唬了一跳,放下菜刀就去查看她的情况,这眼看月底就要嫁人了,可别把脸给伤着了。“没事吧?你这孩子,做个事怎么心不在焉的。要是脸上落了疤,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好在没什么事,林菀咳了两声就缓过劲了,她有几分不好意思,避开许母的手,低着头做认错状:“舅母放心,我没事。刚才……只是想到爹娘了。”
听她提到爹娘,许母神色一松,宽慰道:“你爹娘知道你要出嫁了,也会为你高兴的。”
清晨的初生的阳光还未来得及普照大地,小小的厨房只有一个小小的窗户,室内显得还很昏暗,只有林菀现在坐着的小角落被火光照耀得着,她小心缩着脚,以免踩到刚才掉出来的那些发烫柴火块。
听了舅母的话,她只是仰头露出了一个笑容,淡淡“嗯”了一声。
许母愣了一下,她这个侄女,温温柔柔的笑还看不出来,一旦露出若隐若现的梨涡,整个人都变得亮丽不少。年轻就是好啊,许母摸了摸她的头发,现在林菀还没出嫁,梳得还是在室少女的发式,给她买的那些簪子钗环也用不上,整个人清清爽爽的。“快去把脸洗洗,弄得跟个花猫似得。”
林菀点头应了。拿铜盆兑了温水,细细擦净了脸,弄好之后,回头又要过来继续帮忙。
许母看了看她的样子,拦着她道:“知道你有孝心,但我这马上就好了,用不着你参合了。有递盘子的工夫,还不如回屋去擦擦面脂。”听说那大户人家的千金,在成婚之前都要每日香汤沐浴,抹香扑粉,待新郎掀盖头的时候,皮肤已经嫩得能掐出水来了。小户人家没那个条件,也要买回点何首乌养头发、弄点润肤的面脂擦脸。
早饭确实就差个收尾了,林菀便没有坚持了,她笑了笑说:“中饭再来给舅母打下手。”
许母赶她:“行行行,今儿午饭我蒸米饭做鱼吃,你要是还不听话,那鱼就让你杀了。”
林菀连忙回屋了。她厨艺有长进不假,但杀鱼杀鸡之类的还是不太熟练,尤其是杀鱼,有时候鱼都破了肚,还会动来动去,那滑溜溜的,她抓着都心虚。
刚开始许母下定了决心要锻炼她,她才勉强动了手,后来定下县丞公子,倒没让她做这个活了。这会儿听说要干这个,自然是避之不及。
吃完早饭,林菀把取了针线篓子继续做鞋。许母买菜回来,发现侄女靠窗坐着,专心致志的低头忙活。她记得好像在她出门之前侄女就是那个姿势,这都好一会儿了,人竟没挪动挪动。
许母冲林菀那屋喊道:“阿菀,今儿天晴,你别在屋子里坐了,搬了椅子到院里来。”
林菀笑盈盈的道了声好。她大多数时候都是未语先笑,即便是孤女的身份,也从没自怨自艾过。许母尤其喜欢她这一点。
“舅母前几日不是还在说,让我别坐院里,免得晒黑了去。”林菀坐下来活动了下手腕,也没马上捡起绣活做,而是开始理绣线,松乏松乏。
许母当然不好说,这是为了避免侄女和儿子撞在一起找的借口。这段时间,她总是不动声色的拦着不让表兄妹接触。只有等林菀嫁出去,她方能松口气。
林菀没生出什么异样心思,倒是没察觉。许青彦这阵子却是落寞许多,也没再向以前那样有事没事找表妹说话了。
“今天日头还不烈,出来坐坐也无妨。”许母把林菀新缝的鞋子拿起来看了看,不由点头,“这次做得总算是有模有样了,花样子也选得好。”
“是舅母教得好。不然我现在还抓瞎呢。”林菀含蓄的笑了笑。
在不知道长辈喜好的时候,用福字纹样最安全不过,林菀脑子里的还有其他绣样,但她没用,也是怕没取到巧反而惹了婆母不喜。
容家来提亲,容夫人却只露了一面,更多的时候是喊一位于妈妈前来商讨事宜,不像对林菀重视的模样。不过因为容家是官身,许母心里头埋怨两句,人前也不敢说什么。
林菀就更不知道这里头的事了,她只是直觉未来的婆母对她似乎不是很满意,所以决定更加小心。容夫人来相看她那天,她人还迷糊着呢,只记得容夫人长得珠圆玉润,身上也是珠光宝气的,尤其是头上戴得金步摇闪闪发亮,直晃人眼。
许母自那之后,就笃定林菀嫁过去是享福的。那一点匆忙定下婚事的愧欠不自觉就丢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