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小茉,不知坐在返程火车上的你,是否已经将几日前那场不愉快的夏令营忘记,也不知你会不会因此,在火车上拒绝所有陌生人善意或者好奇的搭讪。甚至,连昔日你喜欢欣赏的窗外的风景,此刻也如某个惹人烦厌的孩子,在火车哐当哐当的单调声音里,一路在后面追赶着,直到将你的眼睛弄到倦怠不堪。
你落寞上车的那一刻,我看着你寂寞的背影,知道此次来京在你18岁的人生中,烙下的,并不是一抹美好明亮的回忆。或许,在此后很长的一段时间,你都无法走出这段记忆的阴影,它们的枝杈蔓延下来,遮住的不仅是你饱满的额头,还有那双纯净的双眸。可是,亲爱的小茉,在你转身的那一刻,其实我是多么的想将你拉住,让你看一看北京站的门口,那些蜂拥而入的人,或者索性将我手中的画板交给你,让你为每一个经过身边的陌生人画一幅形象的素描;而这些抓住瞬间表情的素描,会一点点地浮现出这个世界最真实的模样。
因为优秀的成绩,你很幸运地从几千人中脱颖而出,来到北京,与四十几个同样出色的学生一起共同度过为期一周的夏令营。在来北京的火车上,从没有出过小镇的你,兴奋地发短信给我说,姐姐,想到能与全国各地的同龄人交流,而且成为朋友,你几乎一夜失眠了呢。在你的想象中,这次出行是雨后天边的一抹虹彩,或者树上一片水洗过的叶子,绚丽、新鲜,溢彩流光。你期盼着每一个人都能成为朋友,却没有想过,该如何与不同个性的人交流。你希望他们如熟识的亲朋好友那样,时刻给予你关爱和谦让。你也曾有过忐忑,经历过不安,但这些很快地被出行的快乐一一冲淡。下车的时候,你如一只喜悦的鸟儿,歌唱着朝我飞奔而来,那样的自信从容与朝气,为何在我送你离京的时候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你眼中无尽的失落与迷茫?
知道你在这次夏令营中,经历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四十几个人,就像一个新的班级,或者一个植满花草树木的园子,其中有茉莉、百合、蔷薇,也有冷杉、法桐、侧柏,亦有缠来绕去的藤蔓,枝枝杈杈,免不了就彼此牵绊,互相阻碍,你夺了我的阳光,我遮了你的雨露,或许用不着秋霜打来,只是一场风雨便能让这生气勃勃的园,只剩了枯枝败叶。
而你在这样的园中,不过是一天,便想要逃走。你一次次地向我抱怨,为什么每一次出行,总有人要冒出来做那个张扬高傲的鹰,且用巨大的翼翅将其他人的声音,霸道地压下去?为什么每一次发言,总有一些人与你较真儿、动怒、争吵,并将一场问题的论战,切换到对人的指责与苛求?为什么一些小小的误会,反而解释到最后成了一幅愈描愈黑、无迹可寻的画?为什么那些你满心欢喜地想要早日见到的“名家”,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热情且亲切,常常转过身去,就神情迥然?你说,这不是你期待中的夏令营,你需要宽容、忍让和温暖,而那些花草树木所呈现出的,却处处是冷淡、阴郁和吵嚷。七天,在你的心里,沉淀下来,不过是一次没有排练好便匆忙上场的表演,拙劣的妆容、晦暗的衣饰、磕绊的歌唱,点点滴滴,一旦刻下,便再也难以从记忆之中拔除。
亲爱的小茉,临走的那天,你说再也不想参加这样的夏令营,交不到一个朋友,反而看到如此多不想看到的人。一直以为这个世界,就是小城那样大,其中的人亦是如此的可爱、善良且纯净,不会与你喋喋不休地争吵,也不会当面给你难堪;即便是有了争吵,不过是片刻就会主动地过来给你道歉。从来没有人会跟你斤斤计较,或者将你当成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只一两句漫不经心的闲言碎语,便将你一番热切诚恳的言辞打发掉。你在这个群体里,因为不擅言谈,很多次地被人抢白,遭人奚落。四面八方涌来的同龄人,带来的不是你想象中的馥郁的花香,而是时不时就将你绊倒在地的荆棘。
可是,亲爱的小茉,每一片森林都会有擎天的大树和低矮的灌木,有温顺的小虫,亦不乏凶恶的野兽,而我们身边的人,一个个组合起来,便是一片莽原,你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即便是悄无声息地静立,也会有鸟的骚扰、兽的莽撞,或者虫的啃啮。你长在其中,除非拔根逃掉,否则就应该能够忍受这种种的击打,而且明白不论你移植到何处,都会有飞禽走兽、暴雨狂风。
所以,亲爱的小茉,为什么18岁的你,刚刚在社会的门槛上微微探一下头,便立刻缩回到安全无忧的壳里?难道你宁肯做一只缩在壳中的蜗牛,也不想经受风雨的吹打,流言的锤炼?你种种的失望、抱怨,不过是因为你不想看到这个真实的世界,不想看到形形色色带了缺陷又言语尖锐的人,不想经历从小城到北京的巨大的差异。
可是,逃得掉的,是落魄的勇气;逃不掉的,则是漫长的人生。而你,不过是刚刚长出翼翅,又有什么理由,因为看到一张张面具后真实的容颜,而拒绝掉整个葱郁的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