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索贿
病已一早到现在,都没吃东西,在这里坐着,更不敢碰任何东西,这屋子里摆设是那么漂亮,地上还铺有地毯,摸上去真是柔软。这些东西要碰坏了这一辈子也赔不了,那个小黄门更是不靠谱,张贺离开才一枝香时间就没影了。虽然案上放着糕点水果,病已却强忍着饥渴,他知道这里不能乱走也不能乱吃,也许会丢命。
太阳有些西斜,才有一个中年男人进来,虽然不是白衣也不是蓝衣,但是衣服上的纹饰明显少于掖庭令张贺张大人,他询问病已的家世,病已按照邴吉教的说了一遍,那人也拿笔记录了下来。
“您是太常大人吗?”病已知道管理宗室的应该是太常大人,这都是邴吉告诉他的,并嘱咐他一定要奉金给他,邴吉还为自己留了一小块金子,可刚才他送给了舅舅,因为舅舅家很缺钱。
“不是,我哪能是呢,太常大人没这个闲工夫,所以叫小人来办了,您还有什么话要交待的,让我转达。”
病已想到了邴吉的嘱咐,却摸到了空空的袋子,于是说道:“没了,我没有话要告诉大人的。”
那人收拾了东西,摇着头离开了,病已知道他一定在等那块金子,但是自己身上已经没有了。
晚上,传令官来了,张贺看到了竹签上的字,他原本为皇曾孙准备了四菜一汤,可是记录的皇曾孙所享受菜肴只有一荤一素,其他的如房间,服饰更是次很多。
张贺安排好一切,来找病已,他看见病已面前的糕点和水果竟然没有动,心想这孩子真还与常人不同。张贺轻声问病已:“邴大人给你的金子,你给太常大人了没?”
“没,我为什么要给他钱,不是说是由你们给我奉养吗?”
张贺摇了摇头,这乡下的小子真还什么都不懂,其实这孩子是纯朴,哪知道那么多猫腻。
“大人,我明白那块金子是做什么的。”病已说道:“我就是不想那么做。”
“那你认为应该怎么做?”张贺说道。
“太婆婆说做人要做君子,君子取之有道,我们这样做,是毁君子名节。”
说话间,病已的饭食拿来了,一小锅白煮肉加上一盘菜。
对于病已,他已经很久没吃到肉了,这有肉就如同过节一般,应该说很满足了,他吃得很高兴,竟然哼起了齐地的小曲。虽然他那间房间虽然小,但是一人用,只有一个小黄门和他一起住,服侍他,他已经很开心了。
“这里好干净,被子好暖和,都是新的挖,我可没有那么幸福过!”他兴奋地在床上跳,忘了所有的嘱咐。这个孩子很容易满足的,张贺还没见过这样的孩子,在这里,每个孩子的脸上都不怎么会欢笑。张贺觉得这个孩子很特别。
而病已从此之后就把张贺当父亲一样对待,他希望自己有一个亲人,太婆说过只有自己对人好,别人才会对自己好。掖庭里的人都很喜欢病已,因为他嘴甜,虽然他是皇曾孙,可是还是见人就叫伯伯,姑姑,年轻的叫哥哥姐姐,年纪大的就叫公公婆婆,干活还勤快,虽然他不需要干活,可是他总喜欢帮人,虽然人小,传个话、扫个地什么的轻便活,他都做得很好,其实大家也是,手上有了好吃的好玩的都会想到病已。
掖庭真不是什么好地方,虽然病已在掖庭算是个自由身,但是他还是害怕,因为掖庭中有的地方是一般人是不愿去的,就如冷宫,掖庭狱,掖庭最差的房子是掖庭狱。到了张贺做掖庭狱时,其实掖庭狱已经安静了很久了,按照张贺的经历,自武帝去世后,对于掖庭狱里面的人自己尽量善待他们,加上如今新天子即位,宫里就没有那么多犯错的了。但是病已却故意和看掖庭的人接触。张贺知道了也不去说他,因为他喜欢那狱中的味,他在那边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你又来了。”看掖庭狱的中黄门李利说道,病已似乎对监狱特别留恋,他觉得那边才像家,所以他也喜欢管理监狱的中黄门,喜欢去那边帮忙分牢饭,当然掖庭监的饭食比外面的好,他更喜欢去找那些女犯打听什么。
病已在李黄门并不想说谎:“李公公,我娘关过这里吗?”
李利一直以为他是其他宫里的小杂役,说道:“这里关的都是宫里的,你娘入宫了?”
“不,他们说我娘死了,我不信,我娘以前是太子府的。”
“太子府的全关在外面了,这里曾关过勾弋夫人,她是当今天子的娘。”
“天子知道吗?”病已问道。
“不知道,没人会和他说。”李利叹道,但是天子迟早要知道,那时天子也许会怪罪自己,因为自己参与了处死勾弋夫人。
“勾弋夫人做错事了吗?”病已很好奇。
“不知道,我们不需要知道为什么,你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再问就不许来了。”李利说道。
病已的问题还有许多:“天子长得什么样?”天子是神秘的。
这个问题问那些犯罪的宫人得到的答案都不一样。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以前的天子是个老头现在是个小孩。
掖庭宫除了病已还有其它的孩子,不过就是些小宫女和小黄门,一般都是父母有罪被罚进宫当差的,其实年纪还小,基本上也做不来多少事情,所以病已也不寂寞,每日和他们游戏,只不过他们都有管教嬷嬷或者师傅,他们要学规矩学舞蹈,无所事事的病已就跟在他们后面,所以宫里的规矩倒学了不少,管教嬷嬷竟然还很喜欢他,因为他悟性高,嘴又甜。
管宫女的李嬷嬷正准备挑几个小童进未央宫临时帮忙伴舞,不料原本选中的一个女孩病了,她急得团团转,其实要重新招人时间来不及了。这看见病已在廊下晒太阳,突然有了计策,那孩子一直跟在子君后面,平时和他们一起习舞,那舞步应该很熟,但是他不是宫妓,而是皇曾孙,应该算个主子,于是问道:“病已公子想进宫看看圣上吗?”
病已正为没见过皇帝是老是少遗憾,于是说道:“我愿意帮,嬷嬷,只要大家不说,张大人不知道就好。”
李嬷嬷说道:“就这种小事,怎么可能让人知道,何况就半天的时间。”
“见得到天子吗?”病已问道。
“见得到啊。”李嬷嬷说道,“为天子献舞怎么见不到?”
的确见得到,李嬷嬷是骗子,这是大型舞蹈,上千人的舞蹈,自己被安排在最最远的角落,天子望过去就是一个矮人而已,唱什么样都没看清。病已撅起了嘴巴,卫子君笑道:“你这傻瓜,嬷嬷本来就是哄你的。”说着把一个精致的点心塞到了他嘴里。
傻瓜,未央宫里陈设那么精美,到处是漂亮的花纹,其实见识一下也不算是傻瓜。他决定自己去冒险。
“嬷嬷,我要去拉屎。”
李嬷嬷知道他是男孩,还不是阉人,于是嘱咐道:“你往园子里面去些,里面有个茅厕,记着不要让人看出你是男孩,要不然你难逃一劫了,遇上人就说是掖庭宫临时帮忙的小宫女。”
病已应声道诺,其实他也不敢跑远,只是好奇。
园子在大家休息之处的左面,里面还真没人。池塘边有一个比自己大的小黄门模样的人正在捞鱼,却一下子掉了进去,不过水不深,他很快爬了上来,就是浑身衣服都湿了。秋风起,这还有点冷了,那小孩竟然傻傻地站在那边,不晓得把湿衣服脱去,这可是要着凉的。病已上去说道:“哥哥,你这样要生病的,你应该把衣服脱下来,躲到避风的地方。”
那个小黄门应声道:“好!你帮我脱。你叫什么,我可以赏赐你。”
“我姓卫,是掖庭临时派来伴舞的舞姬。”病已只能说道这里。
这人怎么连衣服都不会脱?但是既然他这么说,病已只能帮忙,衣服一直脱了四五层,到了内衣,他突然捂住了衣服:“不要脱了。”
“你这样更容易生病,要不我帮你脱了,等下我把我身上的干衣服给你。”病已说道。
于是那个人只能继续褪下最后一层衣服,这件衣服好薄好精美,衣裳下面他看见了一样东西,他不是宦官,病已楞了楞,手发抖了,这个人难道也是贵家公子,那人却不耐烦了:“你说过给我干衣服的。”
病已于是脱下了自己的外面那层衣裳,披在了他身上。
“不够暖和,再脱呀!”那人叫道。
舞姬本来就不能多穿衣裳,里外也就两层,要不然就露出小肚兜了,病已面有难色,可那个人不讲理,上来就来剥自己的衣服,衣裳被他扯掉了,身上就只剩小肚兜了,还好李嬷嬷特意让自己穿上满裆裤,那人没有再来剥自己的衣服,反倒抱紧了他。
“你的身子真暖和,抱着你就一点不冷了。”他说道,“你长得真漂亮,将来我要娶你。”
“不行啊!我是宫里的。”病已慌了,身子开始颤抖,什么哥哥啊,这些贵族都是混蛋,冷就用别人的身子取暖,自己力气又不够,怎么才能摆脱他,要是时间长了,李嬷嬷一定会着急。他用力推开那个人,那个人也感到了,于是放了手。
“这位哥哥,我要回去了,我担心李嬷嬷看我没回来来找我,至于衣服,您就托人带给掖庭宫管歌舞的李嬷嬷。”
果然,李嬷嬷已经很着急了,他说自己在园子里贪玩抓蛐蛐丢了衣服。李嬷嬷也不计较那件什么舞衣了,只要不出乱子就好。
倒是过了几天,宫里来人又请跳舞的小姑娘表演,只是这回病已当然不会去了。那些赏赐也轮不到自己。
病已每日吃饱了就晒太阳,要不是就和宫女还有小黄门厮混,这样的日子似乎很舒服,但是张贺心里如同梗了根刺。皇家本有读书的地方,但是需要一定级别才可以去读,这孩子已经到了入学年龄,却是入学无门。想到这里,张贺反而吃不下饭了。
张安世是他兄弟,这件事必须找他商量。张安世在霍光手下为官,如今这霍光可是辅政三大臣之一。张安世说道:“他能认几个字就算了,你那边难道没有识字的人,先教他些就是了,何况男儿最主要是身体好,将来能上阵打仗,这样更容易建立功勋,读什么书啊,按我说皇曾孙学点武功最好。”
“他是皇曾孙,学这些是不够的。”
“哥哥啊,你要怎么才行,难道想让他成为大儒不成?你也不看看刘家有几个成才的?”
“这万一将来他有机会登上天子之位,那治国之道自然要知道。”
“哥哥啊,你那个病已,我也挺喜欢,可是你别去想那个,要害死病已的,何况刘姓王侯多多少少,哪个不比他更接近天子之位?怎么轮得到他呢?”
张贺对待病已心里是如同自己儿子,其实他也不可能有儿子了,他的心就全放在了病已身上。这个无父无母的孩子还真心把自己当亲人。
看着兄弟是这个态度,张贺也只好回去,掖庭别的没有,那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绝对有,再说大家都喜欢病已,你教一些我教一些,病已也是逮着个人都叫师傅,就连张安世都被他缠不过他,虽然没有正式拜师学艺,但是也学了许多乱七八糟的,身体倒是越来越好了。字也认了几个,但是不喜欢读书,总说要出去走荡江湖。但是这仅是孩子的想法,随着他年龄一天天长,张贺还是觉得这样不行,他是皇曾孙,怎么总学点这些,这心是越来越野,必须有个人收收他的性子。可病已早就学得一套狡辩理论,一般人都说不过他,要和他吵架那要气得半死,和他说理,最后会弄得自己都犯糊涂。张安世却说以后出去游侠又有何不好,叫哥哥随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