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宗教智慧之舟——金刚经参同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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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自在:生命圆融的自性(3)

须菩提说:“不可以,世尊!真如不可以用圆满的形象来形容。为什么呢?如来所说圆满的形象,即外圆满的形象,所以叫圆满的形象!”

佛陀说:“须菩提,可以用圆满的观念来说明真如吗?”

须菩提说:“不可以,世尊!真如不可以用圆满的观念来说明。为什么呢?如来所说的圆满的观念,即非圆满的观念,所以叫圆满的观念!

佛陀的微妙法音使我想起遥远的家乡,以及家乡的小泥屋,以及小泥屋的木格窗,以及木格窗内因昏暗而显得格外惨红的煤油灯:

人与灯溶合成静远的风景

灯读着人,人读着书

书的少页码决不重复前一个页码

不变的精灵游移于油墨之外

——神秘的终极

所有的面孔都走进一个应空

永恒的烛光闪耀在有无的两极

书疲惫地翻到最后一个页码

灯灭了,人回到本来的状态

——书在读人

佛性:无限平等的理想

尽十方世界是沙门一只眼,

尽十主世界是沙门全身,

尽十方世界是自己光明,

尽十方世界在自己光明里,

尽十方世界无一人不是自己?

——景岑禅师

人类总是执着地追求无限,然而人类彻底地实现无限的道路只有一条,这就是生命的无限广延,如同费希特所说“一切生命都是你的生命。”当我们从原始表象中寻觅到“生命一体”的伟大情感时,在佛教的神秘静寂中,我们也体验到所有生命乃至非生命的无限平等。

客观的现实世界是不平等的。人与人不平等,人与动物不平等,人与自然不平等,一切的一切都被一种奇怪的等级观念分成类或亚类、阶级或集团。人类用权力注释着不平等,用财富注释着不平等,甚至用肩章和服装的颜色来显示人的差别。高贵者昂首挺胸,卑贱者卑躬屈膝,如鲁迅先生所说:“连人身上出的汗都显示出人的不平等,小姐出的是香汗,劳动者出的是臭汗。”人类的不平等小心地用不可侵犯的尊严维持着,并精心地用自我中心主义的理性进行装饰。而所有的不平等,都是起源于人与自然的理性分割。客观这一尊为科学方法论的认识中介,不仅隐含着人与自然(乃至一切对象)的对立,而且隐含着人与一切对象的差别。机械论科学似乎就是要努力用客观的方法去发现宇宙万物的差别,并在发现宇宙万物的差别的过程中,树立了人类的尊严和理性。然而也正是人类的尊严和理性(分别心或分别智)使人类认识到死亡的必然归宿,恐惧和痛苦的情感就不可避免地笼罩着人类的心灵。

在苦难意识中,佛陀彻悟出宇宙人生的超越的真理——涅槃心或超越一切分别的圆满的无上正智。只有超越分别,才能成就圆满;只有摆脱人类中心主义,才能趋向无限。宇宙人生本来就具有无限的圆满性,然而被客观化对象化的差别所荫蔽。这本来具足的无限的圆满性;就是人的佛性,人的灵性,人的无限平等性。《涅渠经》说:“一切众生悉有佛性。”指明了人类自在的本性。人类并不是天生就分为国王和臣民,人并不是天生就比动物高贵。哥白尼的“日心说”推翻基督教神学支持的“地心说”,同时也推翻了人类是宇宙万物之中心的虚假理性;达尔文的“生物进化论”推翻了上帝造人的神话,同时也推翻了建立在相对干动物之上的高贵尊严。

六祖惠能向五祖弘忍乞法时,五祖说:“你是什么人;想求什么东西?”惠能说:“我是岭南新州百姓,远道而来礼拜师傅,只求作佛,不求余物。”五祖说:“你是岭南人,又是蔼撩,能作什么佛?”惠能说:“人虽然有南北之分,獦獠身与和尚身虽然不同,然而佛性难道还有什么差别么?”无有差别而又渗透一切众生,这正是佛陀的微妙精神。

没有人与人之间的差别!

没有人与动物之间的差别!

没有人与神的差别:

没有人与自然的差别!

一切平等!

一切都在圆满的佛性之中!

一切都有圆满的佛性!

一切平等,这既是人类的最高理想,又是人类最神圣的本然。我们说是理想,是因为少、存在于客观世界之中;我们说是本然,是因为人存在于超越客观的神秘世界之中。这就是说,人既是个体的,又是无限的。相对个体的人来说平等是人的理想,相对于无限的人来说,平等是人的本然!人是个体性与无限性的统一。“众生”是个体性的“佛性”是无限性的。“一切众生悉有佛性”。众生与佛性统一也就是说个体性与无限性的统一。每一个个体都体现出无限。无限在个体之中,佛性在众生之中,圆满在分别之中。在无限慈悲的情感中,每一个人都可以走向无限的圆满和光明。

佛陀说:“所有的一切众生之类——像印壳孵化而生如龟如蛇,像怀胎而生如牛如马,像依湿而生如鱼如虾,像蜕化而生如蛾如蝇。不管有色,还是无色;不管有想,还是无想,抑或是非有想非无想,我都可以使它们超脱六道轮回,使它们进入无上圆满的涅槃境界。

所有众生都可以进入涅槃,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获得无上的圆满,如同太阳普照万物,一切都在太阳灿烂的光辉之中,一切无有差别,无有障碍,一切都在人类的自觉精神下走向圆满,无限光明,无限澄澈。一切都在无限的圆满中平等无分。

一切众生悉有佛性。是不是说蚂蚁虫蛾都有佛性,都可以成佛呢?不是。“一切众生悉有佛性”,只是相对于人类而言,人类有别于万物是因为人具有自明性、自觉性。而动物和草木没有白明性和自觉性。只有人类才能清楚地认识自我,认识自我的佛性。佛陀说所有的众生皆入涅槃,并不是蚂蚁且虫蛾之类可以自觉地进入涅槃,而是说人在摆脱自我束缚,走向无限统一的过程中,因为自我克服了个体性,而与宇宙万物统一为一个整体,因此,所有一切众生都不是自我之外的对象,而是与自我融为一体的整体。自我通过超越的追求,走向圆满,因此,与自我融为一体的一切众生也都与我同时走向圆满。涅槃不是一个孤立个体的圆满而是个体的无限开放。当一个人的心胸克服了个体自我的束缚时,他就拥有了全人类乃至一切众生,整个宇宙。而实现这一无限的圆满,只是自觉的人类才能实现,而非蚂蚁虫蛾所能及。只有人类才能自觉其痛苦的现实,只有人类才能超越其痛苦的现实。动物和草木没有自我意识,不能意识到自我的分裂状态抑或统一状态。只有人类的自觉意识才能将它们融入开放的心灵而进入无限的圆满。因此说,动物和草木的混沌统一是自生的,是非自觉的。而人类的圆满统一最自觉的,因而是自为的。

传统认为,“一切众生悉有佛性”的含义是,所有的一切众生都具有成佛的可能性。佛性即是成佛的可能性,或者是能使人成佛即开悟的性质(赖永海《中国佛性论》)。然而,日本伟大的禅学家道元却打破这一传统的乃至权威的说法,认为这句话的含义是“一切即众生,悉有即佛性。”佛性不是一种可能性,不是像种子一样存在于一切众生之中。相反,一切众生,或更准确地说,二切有生命或无生命的存在,本即佛性。它并非在将来某个时候实现的一种可能性,而是“悉有的、原初的、根本的性质”。

如果说佛性是一种类似种子式的东西,那么,佛性就被理解为一种客体,一种主体已经具备的可能性,如同植物的种子,只有经过一定的条件就可以发芽生长,开花结果。在这种传统的认识中,隐含着主体和客体、可能性与现实性、内在和外在、现在与将来的二元对峙,这不是佛陀的旨意。佛性不是一个客体的实在,也不是一个主体的抽象,而是此时此地一切有生命乃至无生命的根本特性。如同涅槃摆脱了一切二元对峙一样;佛性也只有摆脱二元论,才成其为佛性。佛性从根本意义上讲是一种无限性。一切即众生,悉有即佛性,一切的一切都在无限之中。

我是神秘的灵明啊

在众生的心灵之中

我是万物的开始与发展

又是万物的终极!

——《薄伽梵歌》第十章

这神秘的灵明就是佛性。它存在于万物的每一瞬间的生灭之中,就像太阳普照着全世界,全世界的一切一切,都拥有太阳的光辉。当我们克服自我的束缚走向无限的开放时,首先要克服的就是所谓“客观中介”。在二元对立的状态中,我们面临的是主客体分裂的客观世界;而在禅的状态中,我们面临的是超越主客体对立的神秘世界。从客观世界走向神秘世界,我们必须克服建筑在人类虚假理性之上的人类自我中心主义,打破一切理性的虚设,打破一切假象的束缚,走向彻底的澄澈,无限的开放!

突破自我中心主义走向全人类!

突破人类中心主义走向一切生命!

突破生命中心主义走向“悉有”!

这超越自我乃至超越人类的“悉有”界,就是人类超度成佛的宇宙基础。人与“悉有”共呼吸与“悉有”共命运。人在自觉的过程中,同时觉一切有情和无情,人在无限的圆满中与宇宙的一切融为一体。佛性就是一切,佛性没有任何中心。如果)人把自我存在的基础开放到“悉有”界,并从“悉有”的无常性(起灭性)中解脱出来,那么宇宙方物的一切一切也都获得了佛性。所以说“青青翠竹,无非般若,郁郁黄花,尽是法身”。并不是说动物或草木可以成佛成道,而是说宇宙的一切有情和无情,在人觉醒的瞬间走进了人的无限开放的心灵。人类只有彻底的突破自我才能真正走向无限。

那是怎样一幅灿烂的图景

你的血液浓缩,胸膛爆裂

躯体的碎片与宇宙融合

宇宙跳动着你心脏的颤音

滚滚的雷声从胸膛迸出

染着血的光泽走进永恒

在有与无的极地

生命之灯长明不熄

佛性作为宇宙万物的终极实在,既不是客体的,也不是实体的。当我们用客观的目光来看待佛性时,佛性似乎就是斯宾诺莎的“上帝”。斯宾诺莎像释迦牟尼一样,以毕生的精力追求“人的心灵与整个自然相一致的知识。”看上去这两个伟大的脉博似乎是一致的,然而,他们走的道路完全不一样,斯宾诺莎用逻辑分析的方法推导出宇宙的最高实体——上帝(并非基督教的人格化的上帝),而释伽牟尼用沉思和顿悟的方法直觉出宇宙的最高境界一一涅槃。斯宾诺莎和释迦牟尼都通过爱自然来实现人的最高圆满。然而,斯宾诺莎的圆满是泛神论的,而释迦牟尼的圆满是无神论的。在斯宾诺莎的“泛爱”中,是把自然作为自我的对象去爱;释迦牟尼的“慈悲”,却是把自然作为自我生命的一部分。斯宾诺莎的上帝是客观的实体,在他看来,上帝是宇宙自然的唯一实体,“万物从上帝产生,又通过上帝而被设想”。上帝具有思维和广延两个属性,特殊的和有限的事物是“上帝”的“样态”。它依存于神圣而无限的存在,并为其所制约。由此可知,斯宾诺莎的上帝虽然剔除了基督教神中主宰万物的人格上帝的性质,也排除了布鲁诺的自然中的神圣灵光,但是,他并没有克服上帝概念中隐含的上帝与世界的对立,产生自然的自然(主动的自然)和被产生自然的自然(被动的自然)间的二元对立。在这种二元对立中,“上帝”的主导地位如同基督教的上帝一样。他唯一的贡献只不过是把人格的上帝变成客观的上帝。在释迦牟尼的佛性中,却完全超脱了二元对立。一切即众生,悉有即佛性,一切和众生一体,悉有和佛性同在。悉有和佛性并非是二元的两极,悉有不是现实性,佛性也不是可能性,在禅的静默中,佛性被理解为不可说,不可得,不可知,不可客体化的无限。

佛性不可说,在静默中;

佛性不可得,在无为中;

佛性不可知,在不可思议中;

佛性不可客体化,在无限的慈悲中!

因此,禅宗用否定词“无”或“空”来表达宇宙的终极实在,也用疑问词“什么”或“什么处”来表达对佛性的体认。在否定和疑问或静默中,佛性永远也不会被客体化,它活脱脱地存在于宇宙万物的每一瞬间。

同样,斯宾诺莎追求的知识与释迦牟尼追求的智慧也不一样,前者是分别智慧,后者是无分别智。尽管斯宾诺莎追求人与上帝的统一作为伦理学的最高准则,由于没有从根本上克服“二元论”,所以仍然是分别之智,而没有达到释迦牟尼的既非二元又非一元的圆满无分别的智慧。

只有在佛陀的圆满无分别的智慧中,才有宇宙万物的绝对平等。禅的实践通过智慧和慈悲实现这种绝对平等。智慧使人们认识到宇宙万物无有分别的平等,慈悲的情感使人们体验到宇宙万物的无分别的平等。前者是深层的精神自觉,后者是表层的情感体验。平等既表现为所有生命和非生命的统一,也表现为所有的生命和非生命都是无限的。在斯宾诺莎那里上帝的普遍性吞没了所有的生命和非生命,而在释迦牟尼那里,人的自觉的心灵融合了所有的有情和无情。在人的无限开放的心灵中,所有的一切都超脱了生死与起灭。

一切平等!

一切无限!

一切圆满!

无上的智慧如太阳一样普照万类!

无限的慈悲如月光一样弥漫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