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使我想起有一次逛园游会，有一只狗在人群间打了一个喷嚏，居然好几个美国人不约而同地说：“保佑你！”（Bless you！）接着才发现打喷嚏的是狗，而笑了起来。那说“保佑你”，不是一种习惯吗？不必问是谁，自然就会回应！
又使我想起刚来美国教课时，一个学生的笔滚到我的脚边，我便将它捡起交给学生。那学生说：“谢谢！”我没有立刻回应，隔了两秒钟才回答：“不客气！”居然全班都笑了起来。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那“不客气”在西方人是自然的回应，理当立即脱口而出，我却没有养成这种习惯，而在思考之后才回答，那“不客气”就带有“最好少来”的意思了！
尤其可怕的是，当我们的基本礼貌有问题时，立刻会引起别人的敏感，甚至产生误会。譬如去年我刚从台湾回来，赶到学校办公室时，秘书居然问我：“是不是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听说你有些不高兴！”
“没有啊！我很好！”我诧异地回答。经过追问，才知道原来因为当我跨进电梯时，虽然跟里面的同事打了招呼，却没有请靠近按钮的朋友帮我按三楼，而自己伸直了手臂去按。
在台湾，这是很自然的事，大家认为要别人帮忙按是打扰，理当自己动手；岂知在此地，人们觉得在餐桌上帮别人递胡椒粉罐，在电梯里帮人按按钮，或为人拉着门，是一种礼貌。不请对方帮忙，硬是“跨位”到别人前面自己动手，反成为不礼貌了。只怪我一时未能回应出民情的差异，而引起同事误会。
由于你母亲对我感慨地说，发现别人的孩子在父母开车接送时，都会说：“谢谢爸爸！谢谢妈妈！”而你却半声不吭，好像她欠你似的，使我讲以上的故事给你听。
礼貌不但是“诚于中，形于外”的表现，而且要能成为当然的回应。愈是进步的国家，愈讲求礼貌，因为那代表了尊重、体谅与包容。没有这三者，社会不可能和谐，人际不容易和睦，民族将难以团结。
由“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到“己所欲，施于人”！就是礼貌的真正精神！
刘轩的话
礼貌教人可爱
有礼貌的小混混儿？哈！那是因为我们住的湾边，基本上是个高级住宅区。那里的青少年虽然打扮得像流氓，但并非流氓。如果到纽约市South Bronx 或Bed-Stuy 那样的地方，恐怕电玩还没开始打，钱就已被抢光了。
但老爸说得也没错：即使到美国最乱的区域，还是会有人帮你开门，借光时会说“Excuse me”，打喷嚏时还是会有人对你说“Bless you”，这是美国人的基本礼貌。但是在美国，拿名片不需要用双手；不管走进哪家7-11，店员也不会大声叫：“欢迎光临！”那是台湾地区跟日本的特殊文化。
每个地方都有一套当地的礼貌。我们身为“地球人”，应该要尊重并注意这些细节，才能真正“入境随俗”，与当地人交朋友。依我自己过去的旅游经验来说，学习异国的礼貌，也正是学习文化最可爱之处。
气质与风采
据说古罗马有个皇帝，常派人观察那些第二天就要被送上竞技场与猛兽空手搏斗的死刑犯，看他们在死的前一夜，是怎样表现。
如果发现居然有能够呼呼大睡、面不改色的人……
我相信你一定听过这么一则童话：
一个女孩子到民家投宿，自称是落难的公主。为了验证她的话，主人故意在十几层的床垫下面，偷偷放了一颗豌豆，第二天问女孩睡得如何，女孩满脸倦容地说：“糟透了！虽然床够软，但总觉得下面有东西硌得我不舒服。”主人因此确定了女孩子的公主身份。
你或许也听过：以前当土匪绑架，不能确定肉票家里的经济情况时，常送一条鱼给他吃，并偷偷观察，如果肉票由鱼头开始吃，便显示他家里有钱，可以多勒索些赎金。
再告诉你一个我的亲身经历——
有一次我到第五街的电器行买东西，店员居然一见面就说：“你必定是艺术家或工程师。”我当时一怔，问他凭什么如此判断。店员笑着说：“凭你带的笔！一个人在同一件衣服的口袋里，带两支同样的铅笔，绝对有他的道理！”
由此可知，我们不经意的小动作，或随身的佩戴物、服饰，常能反映我们的生活背景。许多算命先生，并非真有洞察人过去的本事，而是凭这种敏锐的观察力，从小处来推断。
现代更有所谓行为语言的研究，从人的一举一动，来了解他心里的感觉。譬如当一个人在听你讲话时，不断用手摸自己的后颈，表示他已经不耐烦。当一个人总是将手背在身后与人交谈时，显示他有强烈的自信。相对的，也就有人根据这种分析，试着以身体的动作，暗示对方自己的感觉，或表现个人的气质与风采。
这也就是我今天要跟你讨论的——气质与风采。这种东西非常抽象，如前面所说，它可以是计划、模仿出来的，后天陶冶出来的，也可以是先天就具有的一种气质。据说古罗马有个皇帝，常派人观察那些第二天就要被送上竞技场与猛兽空手搏斗的死刑犯，看他们在等死的前一夜，是怎样表现。如果发现惶惶凄凄的犯人中，居然有能够呼呼大睡、面不改色的，就偷偷在第二天早上将他转移，训练成军中的斗士。
据说中国有个皇帝，总在接见新晋的臣子时，故意叫他们在外面等待，迟迟不予理睬，再偷偷看这些人的表现，并对那悠然自若、毫无焦躁之容的臣子刮目相看。
甚至那些养鸟的行家，在选鸟的时候，都会故意去惊吓，决不取那稍受一点惊，就振翅聒噪、乱成一团的鸟。
前面三个例子中的强者，很可能是天生就有较强的稳定性或忍耐力。但换个角度来想，如果一个人从小就受坚忍的训练，一只鸟从小就常往人群里带，是不是也可能有较佳的表现呢？
美国前总统约翰·肯尼迪的父亲，为了让儿子见识场面，曾经专程带着约翰·肯尼迪飞去巴黎参加交际盛会。因为他不仅要求孩子有好的餐桌礼节，懂得与人寒暄，更希望约翰·肯尼迪有风采、有格局。所以有人说：老肯尼迪是从孩子小时候，就训练他做总统。
或许你要说那是贵族生活，我有阶级理念。那么让我们来看看日本企业界那些平凡的职员吧——许多日本公司，在冬天的时候，送员工到寺庙里接受戒律的生活。受训期间，学员要忍受没有暖炉的苦寒，夜里不准躺着睡觉，坐禅时稍有不专心，就要以戒板抽打背部，且不许喊痛。也就因此，他们能忍别人所不能忍，专注于别人所不易专注，而在国际商业舞台上有杰出的表现。这么看，后天的训练不是很管用吗？
我说这许多故事，不是教你学那公主或富家子的骄奢，而是希望你由这些例子中得知：一个人的风采、气度、格局、职业，甚至领袖气质、大将风范，常可以由小动作中表现出来。
气质与风采，除了天生的，更要靠自我的训练与充实，虽然它抽象而难以把握，却可能是你成功的要件。
刘轩的话
公主的现代课题
我一直对故事中的公主很不以为然。如果有一天我的女朋友自称公主，并且睡觉时能感觉到多层床垫下的一颗豆子，我宁可放弃这样的女生，因为她实在太难搞了！
在看这篇文章时，我认为气质与风采的确有部分取决于成长的环境，另一部分则是出自后天的陶冶。不过我要强调一点：如果气质只是娇气，反而需要训练得平易近人，而不是将贵气挂在表面；如果风采只是一种炫耀，则必须学习收敛。
球过街！人不过街！
最近看到一篇研究报告，据统计，那些在幼儿园里能看到东西不急着吃，而宁愿多等一下，以获得更好食物的幼儿，在高中的成绩普遍比较高。
今天晚上我们在院子里打球，不小心让球滚下了山坡，你一路追，一路拦，眼看球滚过大马路，所幸你没有跟着冲过去，因为一辆车正在夜色中疾驰而过。
你记得当球滚向路边时，我在后面喊什么吗？我喊：“球过街！人不过街！”
小时候，你爷爷就常这样告诫我。所以每当我碰到球滚过街的情况，心里都会念着那句话，停住脚步，往街两边看清楚了，才过去捡。当然虽说“人不过街”，其实人也过了街，只是没有毫不考虑地冲过去。
后来上初中时，有一次离车站不远，突然看见车子，拼命追赶之下，不知怎的摔了一大跤，手掌膝盖全磨得流血，你奶奶责备说：“你爸爸生前不是告诉你吗？‘球过街！人不过街！’”
于是那球变成了车子！三十年来，这句话常在我心里出现。父亲说的“球”，也被代换成护照、手表、钢笔、金钱和最珍视的作品……当我在桥上写生时，作品被吹到了桥边；当我登山时，背包滚向悬崖。许多次，明明只要扑过去，就可以把东西抓住，我却采取冷静保守的态度，像是早年站在街边的孩子，眼看自己心爱的东西滚过马路。
你或许会非常惊讶，看来强悍而充满活力的父亲，居然也有那么懦弱的一面。但你何不想想，正因为我总顾全大局，所以能经历许多险境，仍然留得青山在。
当我服役时，有一位排长，身材魁梧、斗志高昂，每次要训人，只要往前一站，不用开口，就有慑人的威力。
记得有一回训练匍匐前进，这位排长只要看到有人的脚跟嫌高，就过去狠狠一脚。
“要是真打仗，你的脚跟早被机枪打烂了！”接着他自己做了个示范，那么大的一个人，那么大的一只脚，竟像是薄薄的一片，贴在地上。“要现！别在这时候现，否则就没得‘现’了！”他吼道，“只知斗狠、耍性格的人，容易断！”
前年，我跟你奶奶回大陆时，听说许多早年身世显赫的亲戚，都在“文化大革命”中被迫害死了。几位熬过来的长辈感叹说：
“我们能熬过来，是因为不去想以前的光荣。如果失去了生命，还能等到今天平反吗？更不用说建立以后的光荣了。”
最后让我再讲一个有趣的事吧！我最近看到一篇研究报告，据统计，那些在幼儿园里能看到东西不急着吃，而宁愿多等一下，以获得更好食物的幼儿，在高中的成绩普遍比较高。如果食物是滚过街的球，那懂得等、想得远的孩子，不就是站在街边冷静观察的吗？
“球过街！人不过街！”从你爷爷那里学到的这句话，我现在送给你，希望你一生受用。
刘轩的话
咕噜的启示
记得有一次度假，我跟朋友在海里玩球，突然有一球越过我的头，随海浪愈漂愈远。我跟着它游过去，但当时浪很大，我也随着愈游愈远，突然觉得不对劲，便转头游回。朋友说：“你都快拿到它了！”但我心里只想：“球过街，人不过街。”
真正受用的，是这个观念更抽象的延伸。当我们追求理想时，最容易忽略身边的事物，甚至可能忘了根本、走火入魔。这么说好了，其实有点像上篇文章的道理，我们必须知道何时该停，更不能忽略身边暗藏的危机。别像《魔戒》里的咕噜，最后为了追它的“宝贝”，跳进了火山的岩浆里。
空手道
每个男孩都会梦想成为除暴安良的侠客，我也不例外。我曾经一次劈裂成堆的灰瓦，一巴掌打断学校的桌角，也曾一次劈断两块新烧的红砖。但是……
今天下午我们在收拾完院子之后，你捡了两块瓦片来，要求我以空手道的模式劈断，而当我轻易做到之后，你眼睛里闪着异样的光彩，一再追问我该怎么学，以及我从什么时候开始练。
我想每个男孩子到了十三四岁，都会开始有尚武精神，我也不例外，常看武侠小说，梦想上山拜师习艺，成为除暴安良的侠客。羡慕那书中描述的剑眉星目、齿白唇红、鼻若悬胆，宛如玉树临风的青年高手。也便拿些棍棒挥舞，更试着劈砖，甚至买少林秘籍《易筋经》，依样比画。
劈砖应该是我练最久的了，主要的原因是可以炫耀。实际上两年下来，也真有了一点成绩。我曾经一次劈裂成堆的灰瓦，一巴掌打断学校的桌角，也曾一次劈断两块新烧的红砖。但是有一回同学拿了拆老房子剩下的红砖，我却把手劈得通红，也伤不了砖块分毫。你要知道，当我们空手劈东西的时候，如果东西应声而断，手上的力量完全出去了，自己便毫无损伤。相反，如果东西不断，那使出的力量，便完全弹了回来。用的力量愈大，伤害愈强。记得高一的时候，同学常拿些木条、砖块来请我露一手。为了面子，我不得不硬着头皮，对付那自己没有把握的东西，而在回家之后，彻夜忍受手掌的疼痛，且在次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渐渐我发觉，作画时有手抖的现象，甚至连画山水当中的小东西，都有了问题。我更渐渐想通，只有一只右手练成铁砂掌，真碰到状况，一心想对手把身子乖乖送过来让我对准了劈，不但不可能如愿，只怕自己会先吃亏。这种偏在一处的武功，实际上是不值得仗恃的，也便停止了练习。
所以，当你今天问我该怎么练时，我再三强调，除非你能找到真有功夫的好老师，做整体的锻炼，如果只是像我当年拿肉掌劈砖头，练得几分硬功夫，反落得手抖，倒不如不练。
当然，在劈砖中，我也领悟了一些事情，那就是：当我心里没把握时，生怕使出的力气又弹回来，便愈是劈不断。当我一心表现，却再三无功而退时，便容易心浮气躁，斗气血之勇，到头来，使自己受到更大的伤害。我不希望你学劈砖，却盼望你记住这两段话！
刘轩的话
自我的纪律
许多小孩崇拜武功，其实都是希望建立自信，而不是为了四方除害或拯救世界。我想象自己以后有了儿子，也会鼓励他去练习空手道之类的武术，因为除了能够学到防身术，还可以学到更重要的“自律”。
在美国校园里，常会有些受欺侮的孩子，想通过练武以获得自信。但如果直接拿把枪，以极端的暴力去耀武扬威，例如日前弗吉尼亚理工学院发生的憾事，就太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