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黄老汉为什么没脾气了？不发蛮了？原因就是他听到蔡老汉对他吹哨哨了，所以他什么都不敢了。因为这哨声黄老汉他可太熟悉了，平常人们只见过蔡老汉时时揣着这么个大哨哨，可从没听他随便吹过。但是，黄老汉他听过他知道，只有到了关键时刻需要拼命的时候，蔡老汉才会吹响它。记得有一年春天，有一伙人盗伐集体林木还打伤了护林员，就在他们开车要跑的紧急关头，只要一声哨响，就见当年的蔡老汉抱着一块三百来斤的大石头，虎目怒睁站在车前挡住了去路，车走不了木头偷不成了，这伙人俯首称降得到了惩处。还有一年的秋天，山洪冲塌了围堤洪水进了村子，很多人害怕了跑开了，就在这时一声哨响，蔡老汉飞身跳进了洪水，在他的带领下人们纷纷跳进洪水筑起了人墙，全村老少齐动手豁口堵住了，村子保住了，可他一场大病躺了半年多。还有一年在水利工程隧道工地上，有害气体打翻了两个民工，没人敢进去抢救，关键时刻，蔡老汉一声哨响快步冲了进去，一手挟了一个又抓着一个人的脚，把两个人都整了出来，刚到洞口他人就晕倒了，但是两个民工救下了。蔡老汉常给人讲，一到关键时刻我就会吹响这哨哨，拼命整、豁命吹，人活着争的就是这口气！蔡老汉今天这哨子冲着黄老汉他吹开了，他不害怕那才叫怪呢。
34.看到黄老汉的那个熊样子，蔡老汉被逗笑了。黄老汉刚被徒弟们搀起来，原来早已泄了气。可是，一看见蔡老汉在笑他哩，脾气才又敢发出来了。只见他向前稍稍地挪了两步，深深地吸了一口长气后，又叉腰瞪眼打诨地说起来了：吓唬谁呢？我才不怕你吹什么拼命哨哨，对着怕你的人去吹吧！你就会吹！吹！吹！吹！吹香灰啊！你——你再能吹，你能把这市场吹回你家去？你吹的本事再大？能把这城市里修下的这些楼房，吹成咱们村上的？你能把咱村的旧房子都吹没了？吹成新的，你能吹？能把死猪吹活吗？你就吹吧！吹吧！黄老汉被气昏了，气得都想啥说啥见啥说啥了。
35.蔡老汉一看已经把对手给镇住了，都吓唬翻过了，态度也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他潇洒地从车上走了下来，走过去轻轻地拽住了黄老汉的手，尽管抓得很轻，可是黄老汉甩了几下也没甩脱。他把嘴对着人家黄老汉的耳朵悄悄地说了一句：让咱们全村人都住上楼房的事，我早就想过了，黄支书啊！这事你可又和我想到一哒儿了，想到一个线线上了，就像别人说的那样，咱俩真是一对蚂蚱蚱呀！支书你猜我现在愁得啥吗？猜不着？你再猜猜！还猜不着？真笨！实话告诉你吧！我现在发愁的事就是怎么拆掉那些旧房子和老院廓。话一说完，他转身上车，随着一声：走喽！他开着三马子出了市场，一溜烟地没影了。
七
36.蔡老汉开门进院回到家里，一看时间还早哩，他进了厨房动起手来。支锅点火先给孙子喜娃和自己煮了四个“荷包蛋”，又搓下了一案子的猫耳朵，又搭开了一大锅的热水，都忙完了这才坐了下来。他泡下一壶文县极品铁观音品味着，一边品茶一边听着学校放学的钟声。这文县极品铁观音是儿子兴旺他们科研所最近两年开发出来的新品种，除了是引进的新茶种外，关键是这儿山地腐殖层厚土壤肥沃，加上山区冬季有雪虫害就少，山茶基本不施什么农药和化肥，属于真正的纯天然，蔡老汉一边品茶一边暗暗地说：味道不错，真不错。就在这时学校放学的钟声“铃”“铃”地敲响了，原本寂静的校园突然喧闹起来。蔡老汉忙搁下茶碗，去厨房忙着往锅里下猫耳朵。这些年，家里人都在忙，除去春节一切生活全靠自理，逼得不会做饭的蔡老汉也会做饭了。蔡老汉一边下着饭，一边用筷子在旁边的卤锅里捞出一只刚煮好的猪耳朵，放在菜板上切了起来。一边切还一边念叨着：猫耳朵拌猪耳朵浇上卤汤汁，再放上两个卤蛋，真格香死个人哩，香到天上了……话还没念叨完，突然，一双小手捂住了蔡老汉的眼睛，爬上后背时乱蹬的小腿，搂脖子捂眼睛的那双小胖手，老爷子凭感觉就知道是孙子喜娃，他头都不回地说了声：快下来！快下来！爷在给你捞猫耳朵呢！喜娃“蹬”的一声下了地，拍着手叫着说：猫耳朵我爱吃！猪耳朵我也爱吃！只要爷爷做的我都爱吃！爷爷！爷爷！捞上五大碗呀！蔡老汉低着头捞着猫耳朵说：为什么要五碗？一人一碗不够再下！他的话音未落地，就听到几个小娃娃的齐声问候：爷爷好！然后就七嘴八舌地说开了，多下几碗！下八碗！一人一碗不够！我一碗够了！你一碗够不够？……
37.蔡老汉忙回头一看，发现原来身后除去孙子喜娃还增加了四个小脑袋瓜子。喜娃大声地给爷爷介绍：这个个子高的是我的文体委员黄浩，他是你的老搭档黄爷爷的孙子；这个女娃是我的学习委员叫马红，家住对面山上，她学习可好了，全年级第一；这个强强、虎子是常来咱家的你认识，他俩住得离咱家不远。蔡老汉一边听一边连连说：好啊！好啊！快坐快坐！爷爷把这一案子的猫耳朵全下上，娃们管饱吃，多吃上些好长身体。边说边下边把捞好的两碗饭分到五个碗里，浇上汤汁拌上切好的猪耳朵。他在那边忙着，这边的四个小家伙手拿筷子坐在那里，早都耐不住等不及了，筷子剁的桌面啪啪作响。蔡老汉把饭刚端上桌，还没等说一声“吃”字，娃们已经一人一碗的吃声不断了。蔡老汉看着几个小家伙狼吞虎咽的吃相笑了，端起茶碗想喝几口，谁想到茶还没入口就听“咚”的一声，一只碗落桌，先是一个娃娃一声喊：还要吃！话音还没断，咚、咚、咚的搁碗声和还要吃声连成了一片。蔡老汉忙应着：爷爷给你们捞！给你们捞！稍等一下别急别叫行不？他先捞出了几个猫耳朵尝了尝说：面还有些硬，还得煮一会。顺手他又捞出了两个猪耳朵不顾烫手地切了起来。一闻到香味孩子们都围了过来，他们一边看着蔡爷爷切猪耳朵，一边小嘴也就吧嗒开了，一个个的涎水也流了下来，蔡老汉一看这帮的馋相，忙拿了双筷子夹起一大块填进一张小嘴，接着像老燕子喂小燕子那样，又夹起一块填进另一张小嘴，待五张小嘴全喂过，两只猪耳朵还剩下半只了。啧、啧、啧啧、小馋猫……蔡老汉嘴中啧着手里却忙着，又给他们多切了一只猪耳朵，又从卤锅里给每个人捞了两个卤鸡蛋，猫耳朵煮熟了又是一人一碗，浇上卤汤汁再拌上些猪耳朵，五个小家伙这顿好吃，只吃得满嘴流油满脸的高兴。
38.当地有句常言道：娃娃肚肚饱下嘞，小嘴嘴话就多下嘞。吃饱了肚子的五个小家伙你一句他三句的，把个房子都快吵翻了，吵闹了半个多小时也没有停下的迹象。蔡老汉关心地说：娃娃们快上床躺上一会儿，下午还要上课呢！你们歇一会儿行不行？黄家孙子浩浩搭话说：爷爷、爷爷我们喜娃班长说了，下午全体教师去县里培训学习不上课，今天轮上我们五个打扫全年级的卫生，一点二十我们就走，时候马上就到了，所以没时间休息了，爷爷、爷爷我们马上就走，你别嫌我们烦噢，行不？蔡老汉笑眯眯地说：爷不嫌你们，不嫌你们，只怕你们休息不好，下午上课没精神。一会儿你们搞卫生爷爷也跟你们去，去装垃圾。五个小家伙七嘴八舌应着没事，您别去了，垃圾我们自己能抬走，不累没关系的。
39.小孩子们可是说走就走，喜娃一声拖长的吆喊：冲呀——！五个娃眨眼间已跑出了两三百米远。紧随其后，蔡老汉推了个架子车也追出了门，一边追还一边喊：娃们慢些跑！别跌着了！后勤保障的垃圾运输大队长跟着上来了！
八
40.黄家湾中心小学建校快四十年了，每个周一，蔡老汉都有去学校扫扫操场、倒倒垃圾，顺便问问学校有什么需要村里帮忙的习惯，他的做法一直坚持了快四十年。蔡老汉紧赶慢赶进了校门，发现孩子们早已在教室里面干得爆土扬场了，他从收发室拽出一个长柄扫帚就扫起了校园。他一边扫一边观察着喜娃们，发现这几个孩子活干得是有板有眼，虎子和强强两个男生抬水洒地，喜娃和黄浩扫教室，一个女生擦桌凳，不一会儿就把一间教室的卫生打扫完了。班长喜娃把教室所有的窗户一关门一锁，又开始打扫下一个教室的卫生，他们分工也换了一下，黄浩和喜娃抬水洒地，虎子和强强改成扫教室，蔡老汉看在眼里喜在心里暗暗地念道：喜娃这小兔崽子干事还挺公平，真是******蔡家的根苗。再一看校园也快扫完了，扫下几处的垃圾也不多，一架子车就能拉走了。于是，蔡老汉就在孩子们搞卫生的教室对面花坛的矮墙上坐了下来。他看了看表，下午两点二十五分，掏火机点着了一支黑兰州烟抽了起来。透过打开的教室门和窗户，能看到孩子们洒水的洒水、扫地的扫地、擦黑板的擦黑板，擦桌凳的擦桌凳的忙碌身形。就在这时，蔡老汉突然感到屁股底下的矮墙在跳动，再看周围，远处的电杆已经东倒西歪，蔡老汉忙大喊一声：不好！地震了！孩子们快往外跑！随着喊声只听一声哨响，蔡老汉发疯般地向教室冲去。几个趔趄之后，蔡老汉感到这次地震可不像以往。离教室只有十来米，摔了两跤咋就跑不到呢？地震太大？这回真要坏事吗？就在这时，他看到教室在剧烈的震动中发生了扭曲，面前这一排教室的东西房山头已经倒塌，对面教室的门扇已被震得脱落，斜顶在已变形的门框中，由于缝隙太小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来。但是，孩子们的哭声揪着蔡老汉的心，促使他不停地往前跑往前冲。刚一到门前，就听蔡老汉大喊一声：娃们把门让远些，爷要踏门了！说话间，只见他飞起一腿就把斜挡的门扇踏得粉碎，人也随着冲进了教室，顺着哭声他把挡路的桌凳一手一个，一腿两张地整开，当他用力搬开一根斜落下的房梁后，他看到喜娃和那个小女生被挤压在桌缝中。他大声喊叫着：娃，别怕！爷爷来救你们了！同时，迅速地把挤在孩子们身上的桌凳拉开，一把将俩孩子拽了出来。蔡老汉冲着他俩喊了一声：喜娃带上女娃快往外跑！快跑！喊声中，喜娃和小女娃从蔡老汉的腋下跑出了教室。教室里又传出蔡老汉雷鸣般的喊叫声：虎娃！强娃！黄浩孙子！在一次次的震动中，瓦片、泥土、檩子雨点般地落了下来，蔡老汉一边喊一边不顾一切地向前找，找呀找，终于在斜躺着的黑板下找到了三个小家伙。当他抬起黑板看到吓得哆嗦成一团的三个孩子时，他笑了高兴地说：幸亏那年我做的这黑板结实，娃们快起来走！起来走！快走！不知是吓得，还是被黑板压的时间长了，不管蔡老汉怎么喊，三个孩子趴在地上就是一动没动，震动还在加剧，教室摆摇着像是要被扯裂般吱、吱、呀、呀的乱叫，蔡老汉知道教室很快就会彻底地倒塌，到那时后果不可想象。情急之中，他大叫一声：起！双手把黑板高高抬起用肩顶住，腾出手来救娃，他一手一个抓着娃的脖领把娃提起，可是剩下一个娃还在地上躺着哩，看到这里心急的人一定会说，咋办？再长一只手就好了！事后有人这么损他，蔡老汉总是会回一句：你才三只手呢！我老汉的办法多得很！真的，姜还是老的辣，只看那蔡老汉一把将黄家孙子提高，他头一低一嘴咬住了娃的脖领，像老猫叼小猫搬家一样，把娃叼了起来，只听他鼻子里嘟囔了一句：黄老邪呀，黄老邪！你个老东西把好吃的都喂了你孙子了，把个小小的娃养成这么个大个子，你真想要索去我的老命啊！说着他一弯腰又把最后一个娃提了起来，随着长长地一声：哼——！蔡老汉一手一个、两手一双、嘴里还叼了一个孩子向外冲了出去。原先顶在肩上的黑板顺着蔡老汉的肩膀、脊梁重重地滑了下去，黑板的钉茬上挂着扯碎的衣片和血肉。
41.伴着喜娃和小女孩的喊叫和教室的轰塌声，蔡老汉也重重地倒在教室外，他腕上手表的指针指的是十四点三十五分。就这样重重地爬倒在地上，过了许久许久，蔡老汉隐约听到孩子们在呼唤他，他努力地想爬起来，可是无论怎样挣扎着也起不来，也不知道是孩子们在摇他还是震动仍在继续，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跳动着，让他奇怪的是这种跳动和心跳是那般的相像，一次又一次、一分又一分地跳着。此时此刻，他的脑海里又一次浮现出自己年轻时吹响哨哨冲出去的一幕幕画面，联想现在，他不由得叹了口气说：老了，真个老了，不服都不行，一手提了一个小娃都累成这个熊样子了。想当年，我装粮车的时候，一边夹一个200斤的大麻袋，合起来就是四百斤了，我一干就是半天，唉！不服老不行啊！不行！但是，我再不行，我也不能让那个老黄头看我的笑话，不能趴下！不能趴下！起来！起来！起来声中他终于站了起来。俗话说小娃娃们的病是歇里病好得快，那三个刚才还走不动起不来的小家伙早就好了，都围坐在他身边喊着盼着他醒过来呢，在“爷爷站起来了！”的欢叫声中，蔡老汉手牵着五个娃娃走出了已变为一片废墟的校园。
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