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科学研究近年来在我国发展得较快,各部门的政策制定在不同程度上利用了软科学研究成果。由于软科学的内禀性质,软科学工作者总是希望自己的研究结论和政策建议获得决策者的重视。他们在工作中常常感到,为了使领导信服其观点,软科学研究就得“硬化”。换句话说,研究方法要尽量地无可争议,研究结论要尽量地斩钉截铁。于是,他们要么借用硬学科(指已确立其正统地位的学科)的研究方法,要么邀请硬学科研究人员加入其阵营,于是.多学科研究队伍日渐增多。不过,秉持不同学科背景的软科学工作者对同一问题会得出截然不同的结论。观点的冲突有时是相当严重的。面对如此严重的冲突,决策者无所适从。这种情况在国外政策研究界也有发生。分析一下冲突产生的原因,也许有助于消除冲突,有助于软科学领域的进一步发展,有助于决策者的政策抉择。
一、学科冲突的典型例子
1.婴儿死亡率与人口增长
有些生物学家认为,婴儿死亡率较高,长大成人者就较少,从而不利于人口增长。这一观点导致的政策结论是,发达国家出于善意帮助第三世界国家降低婴儿死亡率,其结果是人口增多,可是很多孩子或成人仍将死于饥饿。
人口学家则一致认为:孤立地看问题才会得出上述结论。如果婴儿死亡率下降是整个社会发展过程的部分成果,它同时伴随着国民教育水平,尤其是妇女教育水平的提高,那么,随着婴儿死亡率下降,人口出生率也会下降。
2.能源耗尽
在石油勘探工程师看来,地下石油蕴藏量是有限的,尽管确切的蕴藏量还不清楚,反正是越开采越少,石油危机迟早要发生。经济学家则说,地下石油资源不会突然耗尽,即将出现的情况是开采成本逐渐增加。随着油价的不断提高(这一时期尚未开始),替代能源的研究开发会加速,经济性与石油可比的新能源终将问世。从这个意义上说,能源危机永远不会发生。
3.高效照明技术
假设有一种新灯泡能节约2/3的电能,工程师会非常高兴,因为这意味着温室气体二氧化碳的产生量(在采用化石燃料发电的情况下)减少了2/3,居民支付的电费也减少了2/3,皆大欢喜。
但社会科学家会进一步发问:老百姓将如何花费省下的电费?他们会不会买更豪华、更耗油的汽车,或是坐飞机旅游一趟,或是在天气不算太热时就启动空调器?在追加消费的情况下,新灯泡所节约的能源净值即使不为零,也微不足道。具体结果怎样,取决于国民的价值观念和消费习惯,也就是说,这里有个文化问题。
工程师的意见有几个优点:不涉及文化;概念明晰;可以量度。作为一个家庭,买什么样的灯泡,听工程师的意见没错。可是,作为一个国家,如果以节约总能耗为目标,在是否对生产新灯泡的工厂进行补贴的问题上,也许就要听听社会科学家的估计与判断。难办的是,人们未来的消费习惯如何,社会科学家现在只能猜测,谁也不能保证猜测的准确性,这就使工程师很难服气。
4.妊娠终止
一次流产防止了几次生育?生理学家或医生会回答说,很简单,一次。人口学家则认为不那么简单:如果流产后的情形同真正分娩后的情形完全一样,答案才是一次。事实上,平均说来,正常分娩后一年半才会怀下一胎,而流产后6个月就可能再次怀孕,于是可以说,流产防止了1/3次生育。可是,妇女在正常分娩或流产后多久才再次怀孕,谁说得准呢?对“一次流产防止几次生育”这类问题的答案总是模糊的,不精确的。
5.税收
新税收措施出台后,税务专家往往根据过去的支出模式来计算,国家财政收入会达到多少多少。经济学家则坚持说,人们必然改变支出方式,使新税收措施对本人或本单位收入的不利影响最小。因此,新措施带来的税收额总是比税务专家当初预计的要少。
6.国内生产总值(GDP)
GDP常被不少专家用作国民福利的综合指标。可是,GDP迅速增长的同时,犯罪、吸毒、无家可归者数目、空气污染程度、交通拥挤程度、离婚率、单亲家庭数目等也在加剧或增大。事实上,全美经济学会现任主席、哈佛大学经济学家Amartya Sen的研究表明,各国人均GDP与婴儿死亡率、出生时的预期寿命、识字率、饥馑等常用幸福指标或贫困指标的相关系数很低。
以上几个例子的共同点是,学科专家只注意某一特定情况,而不考虑同时发生的其他变化,社会科学家则从整个背景上看问题。这一差异只是学科冲突的原因之一,下面进一步讨论学科冲突的可能原因。
二、学科冲突的可能原因
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的差异,是学科冲突的重要原因。自然科学的理想是使实验组与对照组的所有“不相关”因素保持不变,从而使所关心的因素的效应突显出来。而社会科学工作者则想知道,在与某变量相关的其他因素都发生了变化的情况下(现实生活就是如此),此变量所产生的效果。由于这一根本差异,自然科学工作者和社会科学工作者往往相互不买账。
每一学科都有特殊的着眼点,这也是不同学科背景的软科学工作者在政策结论上发生冲突的一个原因。例如,生物学家担忧,照现在的模式发展,人类生存所依赖的物质基础和生态支持系统将会丧失,而经济学家说,最糟糕的情形莫过于经济增长速度下降。生物学家认为,每一物种都是独特的,不可替代的。经济学则很强调替代的概念。某种原材料用光了,某一动植物品种灭绝了,都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反正能找到替代物。
冲突的产生,经常是由于在某一学科的背景下为真的假定对另一学科而言可能是根本错误的。可以说,很多学科犯了一个共同错误,就是未能使本学科以外的人,尤其是决策人员明了其基本假定。人们往往极力宣传自己的研究结论,却不提研究工作的基本假定或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另一方面,有些决策人员也习惯于忽视他们所利用的研究工作的假定。有一个美国参议员说,他就是不喜欢“一方面……另一方面……”式的全面分析,宁愿要毫不含糊的咨询意见。为了迎合这样的决策者,某些政策分析人员在报告中干脆甩掉基本假定。
不同学科的时间视野不一样,这也可能导致冲突。例如,为了治疗一位因过度营养不良而不能怀孕的妇女,医生只要让患者好好补养几个月,也许就能成功。而人口学家的时间视野至少是几十年。改善全人口的营养状况,解放妇女并提高其教育水平,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
夸大本学科的应用范围有严重的危险。每门学科都希望自己的应用面尽可能宽一些,这是人之常情。于是,人们有时自觉或不自觉地放松了学科应用的必要限制条件,将应用范围扩大到了基础数据所不允许的地步。于是,两门不同学科的应用面出现了交集,但它们对同一问题的解答却相互矛盾。结果,决策者和公众对两个学科都丧失了信心,两门学科的声誉都蒙受了重大损失。
三、努力消除冲突
当今社会是高度复杂的,制订明智的公共政策就需要多学科的知识注入。这一大方向无疑是正确的,多学科的相互作用带来了文化生态的多样性,这样,参与对话的每一学科不仅对政策制定做出了贡献,自身也从对话中获益。可是,过度激烈的学科冲突,使决策者无从抉择,还使科学在公众中的形象受损。因此,努力消除冲突是必要的。
消除冲突之道,最关键的是相互倾听,而这绝非易事。一个学科有一个学科的文化,每个学者都是本学科文化的囚徒,他们从最初接触学术研究起就浸淫在本学科文化氛围里,年深日久,难以跳出。在不同学科关于事实与假定的辩论之后,其实是对世界的不同看法。为了消除冲突,不仅需要了解对方所陈述的事实,还需要进入对方的思维方式,各学科的专家都应充分倾听其他学科专家的意见,求同存异,取得共识。
科学发展的趋势,学科分化越来越细。知识再渊博的决策者也不可能具备多学科的详尽知识。但是,决策者应对公共政策所倚重的一些主要学科的相互差异和基本假定有一起码的了解,这样才能在面对相互冲突的政策建议时明辨事理,拿出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