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学家、出生于巴基斯坦的穆斯林学者伊纳亚图拉(Sohail Inayatullah)是我最佩服的学者之一,有许多真知灼见。我曾给他写信求教一些问题,他认真复信并慷慨地寄赠给我他写的许多文章。下面简要介绍他的一些观点
(一)社会发展的四条底线
他在Futures杂志2005年第6期发表文章,Spirituality as the fourth bottom line?(可以把精神性作为第四条底线吗?全文见http://www.metafuture.org/Articles/spirituality_bottom_line.htm),文章说:
澳大利亚Westpac银行最近提出了超越传统责任标准的社会进步新进路。他们用三个标准来测度社会进步:繁荣;社会公正;环境保护。其实这就是社会发展的三条底线。
世界顶级公司中有45%以上发表过它们在三条底线方面做得如何的报告。
我觉得,还应提出第四条底线:精神性。
精神性有四个相关要素:
(1)与超越性的关系。在这方面,要关注的是信任、放弃(surrender,读者诸公有该词更好的中文译法吗?)等,对于伊斯兰教的苏菲教派,则关注的是谦顺(submission,有更好译法吗?)。
(2)实践或练习。比如经常打坐、冥想或做某种祈祷。
(3)锻炼身体。采用瑜伽、太极拳、气功等方式。
(4)社会性活动。注意与全球社区或地方社区的关系,关心他人。
据Ray and Anderson调查,OECD成员国中,有25%的人认可以下立场:
精神性/生态/性别伙伴关系/全球治理/替代资本主义的其他发展路径。
从Ray and Anderson的调查看,精神性已经有了“群众基础”。在发展道路上,缺乏精神性维度是很可怕的,关于这一点,我们中国人应该比别人看得更清楚,因为我们已经吃尽了苦头。
(二)未来研究的未来
他在《未来学》(Futures)杂志2002年3~4期合刊发表论文,题目是“还原论还是分层次的复杂性?未来研究之未来”(Reductionism or layered complexity?The future of futures studies)。文章说,有5个因素或趋势型范着未来研究之未来:
1.从单点预测(准确的预言)转向场景规划(可选择的未来),再转向前瞻研究(机构的能力建设),再转向如何创造面向未来的组织(知识组织、学习型组织等)。
2.从还原论的未来观转向多因素、分层次、多种世界观的复杂未来观。他开玩笑地说,有些论述未来问题的书很畅销,但未必水平高。有些书(如奈斯比特的著作)的畅销是由于提交了预测,他称之为“奈斯比特产业”;有些书(如管理学大师德鲁克的某些著作)畅销,是由于作者就不连续性发表了迅速而聪明的见解,他称之为“德鲁克产业”。
3.从水平转向垂直(从肤浅转向深刻)。他认为,在很多组事物之间存在着同形关系(isomorphism),例如:预兆(typology)与哲人(sage);案例与故事;通用理论与神话;范式与原型,等等。这些组合中,两方面的功能是相当的,但采用了不同的语言,前者属于科学性的语言,后者是譬喻,它们都是了解认识世界的不同方式。
4.历史的回顾——宏大叙事由于后结构主义向普世论提出了挑战,那么可以说,对任何问题都只有局部性的解决方案,于是,出现了回归大图景(宏观思考)的趋势。
5.从场景开发转向“讲道德的”未来
关于未来发展的各种备择方案不可能是道德中性的,因此,必须将伦理道德的考虑纳入未来学研究的范畴。
我国是十分注意规划制定工作的。但是,多年来,我们的制定规划方式基本上没有变化,是“写本本”式的,较少运用未来学研究的成果。希望今后能有所改变,能将较成熟的未来研究方法纳入规划过程。在制定中长期规划过程中,伊纳亚图拉提出的这些思想都值得我们认真思索和借鉴。
(三)人类出路何在
在2005年第10期的Futures杂志上,他发表题为“穆斯林可供选择的未来:对线性大历史观与周期性大历史观的挑战”(Alternative futures to Muslims:Challenges to linear and cyclical macrohistory)的文章。他认为,当代社会的发展多处于种种恶性循环之中,人类社会的唯一出路是采用良性螺旋(或良性循环)模式。他给伊斯兰国家开的“药方”(我觉得对于所有国家都比较适用)主要有五味药:
相对于世界资本主义而言的另类经济学(言下之意:按目前的经济学思想去指导发展,人类恐怕没有前途,我们可以看看美国的金融危机);
基于尊严与公平的两性合作(他不仅仅是从人性、人权的角度来看男女平等,而且从发展模式来看。为什么?大家可以思考);
自力更生的生态社区(大家设想一下,如果中国农民全部采用美国种子公司提供的优良农作物品种,长远看来意味着什么?);
利用先进技术将这些社区联系起来(他并不像老子那样主张“老死不相往来”);
建立一个公平、公正、具有充分代表性、受明智领袖指引的世界治理系统(目前的联合国肯定不符合要求)。
他既不是个资本主义者,也不是社会主义者,但他是一位智者。
(四)渗透情感体验的交流
他在《解构信息时代》(Deconstructing the Information Era,Futures,1998,30(2/3):235-247)一文中说:
什么叫交流?提供航班信息和珍稀版本书信息并不是交流。交流是通过伤痛(trauma)和超越(transcendence)的体验逐渐发生的。拿“伤痛”来说,当人们相互分担苦痛时,就发生了交流。拿“超越”来说,当我们理解了差异,当我们发现了共通性(mutuality),当我们意识到尽管人与人之间存在着实际差异,但我们在如何忍受苦难、如何爱的方面其实是相似的时候,就发生了交流。
Gayatri Spivak(注:斯皮瓦克是印度文学批评家和理论家,1942年生,是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教授,时常在世界各地发表演讲,颇有影响)说过:为了欢度万圣节,美国人在贺卡上的花费是3亿美元,在奇装异服上的花费是7200万美元,在糖果点心上的花费是7亿多美元,总共超过10亿。从消费额来说,美国一个小孩要顶欠发达国家的300个孩子,你说该怎么数人头?
我们不时听到这样的声音:穷国和一国内贫困地区的人口在不断增多,非常可怕,仿佛这些穷人是地球资源告罄的罪魁祸首。想一想上文中的这笔账吧。
我理解,伊纳亚图拉的意思是,在信息时代,新信息之产生势如潮涌,但并不等于说我们的信息交流能力就越来越强了。如果人们交流的都是“某明星与谁谁又离婚了”之类的八卦信息,而不是“通过伤痛和超越的体验”而悟出的真谛,则人类的前途一定不乐观。
(分别于2009年5月8日、2009年6月9日、2009年9月1日和2010年8月23日发布于科学网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