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两个诞生于清末民初的孩子,至今仍未长大。
他们自出世起就紧密联结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他们目睹了最后一个王朝的覆灭,感受了科学在少年中国引起的情窦初开般的骚动和向往,一起走过民国的腥风血雨,一起在新中国的20世纪50年代和80年代创造了不大不小的辉煌。但在80年代中期,他们看到外面的世界中,自己的同类都是特立独行,就开始互相嫌弃对方,认为对方降低了自己的品位,最终分道扬镳。两个孩子拉着的手刚刚松开,就双双跌入泥潭不可自拔,直到20世纪90年代才先后挣扎出来,灰头土脸地各自走自己的路,才发现在经济社会的原野中到处都是迷茫和挫折,才发现已年过百岁的自己仍是孩子。终于他们又在一个路口上重逢了,又重新拉起手来。
这两个孩子就是中国的科普和科幻。
“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这是常用来形容两岸关系的诗句。对于科普和科幻来说,其中的第一句肯定合适,两者所波的劫波在时间和强度上都差不多,百年来,中国科普和科幻兴衰的曲线几乎是重合的,用唇亡齿寒来形容它们并不过分。最近的一次,两者的20世纪80年代同时坠入低谷,但原因有所不同。科幻的消沉有行政干预方面的原因,科普的低落则完全是由于经济大潮的冲击,当唯利是图的时代到来时,人们突然发现80年代初对科学的迷恋是多么的没意思,长大后当科学家的理想又是多么的傻气,一时间,科普杂志纷纷倒闭,剩下的也变成了生活指南……而科普与科幻市场的复苏也奇迹般地同时发生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至于后面那句诗,对于科普和科幻其实也是符合的,只是都是过去的事了,既然本来就不太为人知,在这里多说也没意思。因为现在这两个领域,已经是全新的一代人,与过去没有任何瓜葛。一方的崛起和繁荣,对另一方都是百利而无一害。
在上海闹市一条幽静的充满文化气息的小街里有一座空旷的美术馆,在那里我见到了科学松鼠会的成员和他们的读者,看他们的读者们跳街舞,听他们拉小提琴,欣赏他们用6支手枪变的魔术,见到一个研究小卫星的人从背包中拿出各种各样新奇的魔方,有7乘7的我可能花半辈子也还原不了的,还有银色的随意一扭就能变成一个现代艺术品的,看那人用三十秒还原一个4乘4的……在杭州那间夜雨中的酒吧里,提心吊胆地同一名研究弦论的理论物理学博士生聊天,却发现他是最不在意硬伤的读者,对《球状闪电》和《三体》中的那些玩意很欣赏,他说目前理论物理杂志上的东西大部分是无用的垃圾,“其实搞法都与你们科幻差不多”,这话我印象深极了。
其实这次毫不犹豫地应邀前往,只是想在科普和科幻重逢后表达一个愿望:科普型科幻是中国的创造,而中国科幻最大的辉煌也是科普型科幻创造的,希望科学松鼠会能恢复这种科幻。这并不意味着对现有科幻的冲击,当初消灭科普型科幻的那场争论(其实质是新浪潮运动在国内的回光返照):科幻是姓文还是姓科(科普),其实全无意义,为什么不能一部分姓文一部分姓科呢?现在松鼠会的成员有的已经开始写科幻了,我们等待着尝起来是文学的科普型科幻重现的那一天,它在文学上将不像《小灵通漫游未来》那样简陋,在科学上也不像《十万个为什么》那样低幼,它有可能重现中国科幻那曾经转瞬即逝的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