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远赴异国过他向往的隐居生活时,却没有几个人知道,没有几个人送行。就如徐志摩《再别康桥》诗中所述:“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华丽:1995年《夜半歌声》风再起时,Leslie开始过沉寂的凡人岁月了。他不再计较与奔忙。
躲得开热闹,躲不开议论。退出只是一厢情愿的逃避,一切都还没有结束。
离开香港之后,他在海外过的是枯寂无聊的日子。一个真正的明星是离不开人们的关注的。否则就失去了价值。但他讨厌偷窥人私生活的一些媒体记者——这种关注令人反感。
独居异国的日子里,小道消息不曾间断:他买下一栋别墅,听风水师的话,和邻居互相到对方家里烧一壶开水提走,以求吉利。他和一位年长于他的男人同进同出。他经常开车到很远的市镇看电影……
或许他太年轻,才33岁,又或许他太多才多艺,也或许他身上流淌着表演的血液,有浑身跃动的表演细胞……1991年底,张国荣悄悄回来了。
既然躲到天涯海角都躲不开流言,他干脆回到香港接拍新片。
娱乐圈一片哗然,指责他出尔反尔。老友周润发则公然支持他:“只要自己开心,不伤别人,做什么无关紧要,一时的话怎算数?”梅艳芳也说:“只说退出歌坛,又没说不可以拍电影,何必缚手缚脚?”
他很感激老友守望相助,其实他更应该感激的人是王家卫。
他重投水银灯下,每日敬敬业业地拍着戏。他坚持每天只拍一组戏,保持最佳状态,面向观众。歌,他是不唱的了,放弃了舞台,张国荣仍恋着电影。他说电影是梦,他是喜欢做梦的人。
他唱情歌、他拍爱情电影,在别人的故事里演自己的人生,他的孤独可能来源于他认为观众在台下看到的那个他并不是真正的他自己,“只不过当我是另外一个人”,而他又何尝不是呢?要不然人生的忧郁何处排解?《胭脂扣》里的戏班黄先生有这样的台词:“这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唱戏就是把人生拖拖拉拉的痛苦直截了当地给演出来,不过戏演完了还不是人生拖拖拉拉的痛苦?”
演员可分为三种类型,“类型演员”演出一个类型的,“本色演员”演本身的一种气质,“性格演员”演绎一种角色性格。从张国荣生命历程来说,早年,他在电影里只是一个漂亮的男人,看着女人们爱怨痴嗔。遇到王家卫之后,他懂了怎么演戏,慢慢变成一个好演员。
张国荣作为一个电影演员,演过几十部电影,时间跨度长达20多年;曾经有影迷说周星驰永远是周星驰,但张国荣戏路最广,很少人像他那样,很极端的角色都能够被观众接受,我们犹记得程蝶衣的痴狂、虞姬的绝美、阿飞的不羁、宁采臣的至情至性……
1989年以前,张国荣也演电影,但即使是男主角,也没有太多发挥余地:《鼓手》里他是一个痴爱着鼓的执着少年;《倩女幽魂》里是个被鬼神吓破了胆的懵懂书生;《胭脂扣》里是个能放弃荣华却受不了平淡困苦、想爱又不能执着到底的豪门阔少;《英雄本色》里是有点自私、好勇斗狠、但内心充满正义感和敬业精神的莽撞警官;《纵横四海》里是战场得意情场失意、蓄意赢得美人归的犯罪高手……戏里有他不多没他不少,只有唱主题歌时才显得比较重要。
主演《阿飞正传》后,他懂得了演戏的真谛:用眼神、用身体,更用本色。在《阿飞正传》里面,你会看到相当复杂的一种演绎手法,就是他既是想要表现上个世纪60年代阿飞的精神,但他其实是表现他自己。张国荣在戏里的表现是挥洒自如。张叔平刻意要他穿着上个世纪60年代的汗衫。他在镜前自恋,他这个自恋具有两重性,在镜前自己看回自己的身体,作为一种自恋的投射,但同时他亦知道在镜头前面的观众正在看着他,正在看着他自己欲望自己的一个过程。他是在演自己,还是投入角色?张国荣不需要做很多动作,转个头,用眼神,那种忧郁、愤恨、自我反叛、自我排斥,又要自我高傲的一种特质便表现出来。在眉宇之间,他那种自我排斥,自我肯定,是相当复杂交炽的。大家留意他的眼神。“给我借口去憎你”,不是憎对方,是憎恨自己,这是阿飞最主要的精神,自我憎恨,那种悻悻然。“除非你死了”,不是他妈妈死而是他自己死。被人谈论最多的还是那种浪浪荡荡的阿飞心态,戏里刘德华是代表一个现实的男青年,张国荣是代表一个20世纪60年代浪漫情怀的青年,他用那种浪漫的情怀,去重现20世纪60年代阿飞的豁出去的感觉,这种演绎方法是一种表演还是自我表现呢?相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
于是,在情歌中反复感叹、小心翼翼地性感着的偶像Leslie死了,活在银幕上的是一个已经有点老了、但老得很有味道的男人,眼神意味深长又带点迷惘,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和议论,只做兴之所至的事情。他是荣少(现在,人们已经习惯用“哥哥”来称呼他了)。
于是,有了《东邪西毒》里守候在一个地方,对所有的厮杀、友谊、求恳、死亡都不在乎,只为一个女人心痛、为漫漫前尘忏悔的西毒。有了《白发魔女》里笑傲一切俗礼,大胆追求爱情的卓一航。有了《金枝玉叶》里困惑于内心的爱情渴望、脆弱而迷惘的金牌音乐人。
当他敢在镜头前表现自己的内心时,也就不再只是明星,进入更高的层次了。张国荣将自己的灵魂分身到他所扮演的每一个角色当中。
最灿烂时正是最寂寞,最繁华时也是最悲凉。事业如日中天后他并不快乐。但,他已懂得:演戏就如做人,是自己就好。所以他成了巨星。
但张国荣还是被自己的誓言所困。天性爱唱歌,可是只能在《金枝玉叶》里委委屈屈地唱主题歌,还小心翼翼地再三声明绝不会以唱片形式发行。他的朋友们都爱参加他家中的聚会,因为他会在微醺后一首接一首地唱卡拉OK,直到力竭,人人可以大饱耳福。目睹那场面又有点心酸——一个红极一时的歌星居然可怜到只能躲在家里唱卡拉OK了!什么是一诺千金?什么叫随心所欲?
尽管这时已演了很多好电影,早摆脱了当年漂亮男花瓶的处境,可心里一直解不开一个结,所以他还是不快乐。
直到主演陈凯歌的《霸王别姬》。
这部电影吸引人之处当然不是戛纳电影节的一个奖项,也不是舞台上男扮女装、舞台下错乱了性别的爱情,而是程蝶衣的痴心:信守一个关于事业、关于爱承诺,可以为之生、为之死、为之追求、为之执着。他爱的不是段小楼,而是戏里注定了虞姬该爱、该为之死的霸王,是演戏的命运。幕既然已落下,生命就该结束。
张国荣不是程蝶衣,但他懂得这种心情。为了音乐,他也受过挫折,也付出过代价,也有压力和困扰。小心翼翼地管束了自己这么多年,哥哥需要的是宣泄。当一切难言的痛苦都可以表达出来,也就没什么可困扰的了。演过程蝶衣之后,他自由了。《风月》、《夜半歌声》也让他有了更多自信。
白围巾的帅哥于是,他敢演很“出位”的电影如《色情男女》,在三级的包装、大胆的情节里表现冷酷的现实世界。失意的导演阿星和莫文蔚、舒淇的纠缠让他尝试了另一种银幕形象。
《春光乍泄》是张国荣另一种新的尝试,题材是他曾避之唯恐不及的同性感情世界。影片开头的第一场戏就是张梁二人在陌生城市做爱,他们似乎在世界的尽头狂欢。而随后展开的两人百味俱存的感情纠葛,更是仄逼极致人令人室息。当然,电影真正的主题是生命的回归。有人评论认为张国荣在片中的表演太过颓废,太过玩世不恭,可他们是否记得影片中张国荣独自面对灯罩上的瀑布失声恸哭的情形。张国荣似乎在证明自己不羁的外表下,还有一颗脆弱得经不起弹拨的心。这部在阿根廷拍的片子为王家卫赢得了戛纳的最佳导演,也为张国荣赢得了直面世界的信心与自由。
他也不再执着于自己当初的承诺。1995年的《宠爱》中大多数都是些无聊的电影歌曲,但是《当爱已成往事》真正唱出了他个人的感觉:缓缓走向无边的黑暗。1996年的专辑《红》表现出了他如今心情的坦然,和生命中一直秘而不宣的颓废和阴郁。《红》、《偷情》、《怨男》、《怪你过分美丽》都令人心动神驰,前卫中流露出无尽的幽冷、艳丽、痴迷、感伤……
而1999年推出的《陪你倒数》一改当年凄迷,感伤的风格,旋律变得简单,声音变得懒散,还坦然把同志们的生活写进歌曲里,但依然唱得那样从容自在,那样痛苦而真诚——这一份锐气似乎比当年的达明一派有过之而无不及。
正因为这心灵的自由,开几十场演唱会其实没什么,扮相大胆怪异也没什么,只要自己喜欢。1996年底,世界巡回演唱会上很多装束和很多场面都让人脸红心跳、咋舌不已。他不再考虑世人的看法,不怕人说他。因为他付出得足够多,因为他足够洒脱。
然而一切的一切并不是无所谓。不信,你看他藏在香烟蓝雾后的眼睛:有点痛苦,有点落寞,冷漠得有点勇敢,沧桑得叫人心酸。无论是且歌且舞,还是忘情地和歌迷握手,那样如水般谈定,痛苦和纯真的眼神是装不出来的。原来做戏子也可以做得这么精彩,这么纯粹。
张国荣:脆弱是我的名字
我/回头在望某年/像失色照片/乍现眼前/
这个/茫然困惑少年/愿一生以歌/投入每天/永不变
任旧日路上风声取笑我/任旧日万念俱灰也经过
我最爱的歌最后总算唱过/无用争取更多
风再起时/默默地这心不再计较与坚持
我纵要依依带泪归去也愿意……
——《风再起时》
张国荣喜欢这样形容自己:“我是好DELICATE(纤细)好FRAGILE(易受伤害)的,尤其是面对感情的时候。”纤细到骨子里的张国荣,在情感的领域,一如玻璃般,稍稍用力就会支离破碎。或者他不应该是玻璃,而是水晶,打磨得很薄的一种。“生命实太短暂,所以一定要活得正面、积极,我的女性朋友,都知道我有十分柔情的一面,或者因为我追求POSITIVE(正面)的关系吧!”因为脆弱,张国荣极言怕被伤害,何况他是一个容易受伤的男人。“我时常会问一个问题,为什么那么多夫妇都说不能一生一世?感情生活不再丰富,变成一潭死水?”“其实爱情里面,是需要很大量的体贴和谅解,这两个元素对爱来说十分重要。”“我和我的另一半就很明白,所以两个人之间,如鱼得水。因为我们明白体贴是滋润感情生活的窍门,我们两个已经十多年了,我们还是好好呢。”
童年和六姐
关于张国荣童年生活的记叙几乎都是一样的。张国荣出生在香港一个典型的中产阶级家庭。父亲是挺有名的裁缝,像马龙·白兰度、斯奇可、威廉姆·赫尔顿的衣服都曾出自张国荣的父亲之手。因此有一段时期还是非常赚钱的。但是张国荣的父亲从中国大陆出来,对香港这个地方还不太信任,所以把赚来的钱都存起来带回了大陆。张是十兄弟姐妹中的老小,但是排行第三的哥哥、第四的姐姐和第九的哥哥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因此实际上是七个兄弟姐妹。他和去世的九哥是同一天生日,所以一直被说是哥哥的转世再生。但是兄弟姐妹虽然多,他和其它人年龄差的很大,所以也没怎么一起玩耍过。加上他的父亲是那种不高兴孩子呆在身边的人,母亲又很忙,孩提时代真的是不怎么快乐的。“我的父母非常严厉。放风筝啦、拍公仔纸啦,邻居的孩子们爱玩的东西,父母绝对不允许我们玩。当时的香港,从孩子玩什么游戏就知道这个家庭的层次,也许父母不愿意让人把我们看做是层次不高的家庭的孩子吧。”张国荣在一次采访中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