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舜:对,藤子。他这里都很简单,都是乡村特点嘛。我去法国的时候,也是到一个景区里,也有高级宾馆,但是老百姓家里也有地方住。我就住到一个老百姓家里。他的房间里面也都是这种,是松树板,一个房间两张床,一个小卫生间,我们住他们那个地方很好啊!吃饭也跟他们家里一起吃。他们是外国人嘛,他希望我们中国人给他们做点中国菜嘛,我老婆就买点菜回来做中国菜给他们吃,法国人说你们中国菜做得很好吃啊。我们把中国最简单的马铃薯啊、洋芋、猪肉,还有糯米啊,给他们煮糯米饭。他们喜欢吃马铃薯啊,但是没吃过马铃薯糯米饭啊!这都是绝招啊!他的那个小姑娘,是法国什么旅游学校的学生,不在家里吃饭的,结果回来闻到那个香味都不走了,就在家里吃。你讲了,你今年38岁了。
仁军:是啊,我38岁了。
杰舜:两个小孩,是吧?你老婆也在家里吧?
仁军:老婆整天有病,身体不好。
杰舜:什么病呢?
仁军:女人家的病,妇科病。
杰舜:哦,那你要小心啊,要治疗。
仁军:治疗啊,现在要药的。像我每一个月都要八百到一千块钱来花。我两个小把爷在外面读书,还有一个娘老在外面带他们。男孩读小学,女孩读初中了。
杰舜:那你还算不错了,两个小孩都蛮大了,在哪里外面读?
仁军:就在锦镇,所以我讲每个月他们三个人的伙食费就要六百块,还不算自己屋,屋里头还有个老爸。
杰舜:那你负担蛮重的啊!
仁军:我负担重啊!
杰舜:老婆身体又不好。
仁军:老婆身体又不好,所以讲那次你打电话给我,我还在地上的,没得办法,我个人的话呢,种了四五亩田,又搞了一亩多田的瓜菜,没得办法的。
杰舜:你讲你家里到底多少田啊?两亩几啊?
仁军:我两兄弟分家,我就是两亩一分田。下面大塘(指人工湖)抄了我七分田了。
杰舜:那就剩下一亩……
仁军:剩下一亩多点。
杰舜:剩下一亩五分。
仁军:所以讲我现在只能种别人的田。
杰舜:他们不在家了?
仁军:他们不是不在家,他们是树底屯那个队的,他给我做,加上我岳丈给我一亩多田给我做。
杰舜:你岳丈家在哪里?
仁军:在香山,我爱人就是香山的。
杰舜:香山是不是在马中那边?
仁军:不是在马中啊,是在这边直接过去,往我们那个方向走。
杰舜:那里我还没有走过。
仁军:他给了我一亩多田给我做,就是这样子。
杰舜:那你种五亩多田,那蛮多点了。
仁军:没有办法啊,我一家七个人吃饭。七个人吃饭呢,分做四个火炉。
杰舜:读书那里一个火炉。
仁军:读书那里一个火炉,自己一家一个火炉,老妈在街上租房子住又一个火炉。
杰舜:你小孩不是跟你老妈一起吗?
仁军:有一个在农场啊!住校啊!有一个不住校。所以讲三个火炉,还有我兄弟在广东打工,所以讲七个人分做四家。
杰舜:你兄弟结过婚没有?
仁军:没有结婚。
杰舜:几岁了?
仁军:他有三十多岁了。
杰舜:怎么还不结婚?在外边打工还不结婚啊?
仁军:他那个脸小时候挨火烧着点,有点影响了。
杰舜:那他在外面打工也不怕啊,也不错啊。
仁军:他那种打工是什么工,帮人家养鸡。
杰舜:去哪里养?
仁军:在广东,是哪个地方我还没有问他,在鸡场养鸡。
杰舜:那蛮辛苦的。
仁军:要男的就不要女的,要女的就不要男的,你怎么要得女把爷啊,这是讲实在的。所以讲像我的生活是蛮苦的。
杰舜:是,你现在还是比较困难。
仁军:那肯定了!每一个月都要花一千块钱左右。
杰舜:那你现在钱从哪里来的?
仁军:钱哪里来?还不是靠自己两只手做。
杰舜:怎么做?做哪些活呢?
仁军:去年杀了几个猪。
杰舜:你养几头猪?
仁军:去年我养了五六个猪出栏。
杰舜:哦,不简单啊!
仁军:是啊,还要卖了一头黄牛。
杰舜:五亩田打多少谷子。
仁军:四千多斤左右。
杰舜:粮食都自己吃,不卖了?
仁军:都自己吃的,不卖了。加上我老爸那时候不给卖,他不准卖的。他说,你们不缺钱用,你们卖什么谷子,他讲起来有道理的啵!你不缺钱用,你缺钱用可以卖,万一是哪年,明年后年来讲,这个谷种没得了,你吃什么,他讲。
杰舜:哦,有道理,农民就有农民的一套。
仁军:卯粮马谷。
杰舜:有自己的生存逻辑,不给卖谷子。
仁军:是啊,他讲自己卯谷换得下,没缺什么大钱用,都不能卖,所以他经常这样讲的。
杰舜:你爸多少岁的?
仁军:我们爸60多,差不多七十岁了。
杰舜:哪一年?
仁军:那我不清楚啵。
杰舜:你也不清楚?
仁军:对于这个东西我搞不清楚。我小学也没读过的。
杰舜:你是哪一年出生知道吧?
仁军:我反正记得我这个八月初五满38岁了。
杰舜:那你就倒退38年来算啊!
仁军:我又不懂算啊!
杰舜:你没读过书?
仁军:没读过书。
杰舜:一点也没读啊?
仁军:没读过。
杰舜:那你现在认字吗?
仁军:认字我认不得字的。
杰舜:不会吧,一个字也认不得?
仁军:讲你又不相信。
杰舜:那你会签自己的名字吧?
仁军:我自己的名字我都签不好。
杰舜:签不好?
仁军:勉强写得像自己的名字,一般说去领钱什么的我们都有好几个人的。
杰舜:你跟少友是什么兄弟?
仁军:堂兄弟。
杰舜:你老爸现在做点什么?
仁军:他天天在家睡的,坐的,耳朵听不到,他不做什么的。
杰舜:那你辛苦了。
仁军:那是,我从16岁开始就这样过来的,我们是特别苦的,讲起来三天六夜讲不完。怎么说呢,原来我们在这个地方住的,我老爸的时候是一个人,受屋里的人欺负,欺负的话呢,就搬到吴村,吴村你知道吗,你到过吗?
杰舜:没到过,也是永福的?
仁军:也是永福的,搬去吴村也是我们一个家门,去住了11年,整整住了11年。住了11年就分单干了。分单干了,那边的家族呢,他们说你在你那边没有田地过来,你要在你那边种田种地,分田分地的时候呢,我们就没有了。那时候我们还小,才10多岁。后来我们就回来了,回来的时候,就是扛床席子回来的。回来呢,我们的田地就全部被大水泡掉了。所以讲我们两兄弟,才四亩二分田,大大小小四十块田地。怎么讲这四十块呢?回来呢,也是这个家门的田地分到户了,没得田了,所以这一家拿出两分,那家拿出来两分田地退给我们。
杰舜:哦,那就吃亏了。
仁军:所以讲我的田地全部在山边。龙甲大门口我也有田啊!大门口那块田我用来种桂花树啊!我最大的田就是那下面那块七分田。
杰舜:就是下面那个湖那里。
仁军:对。
杰舜:那时候你意见是蛮大的。
仁军:是啊。
杰舜: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了。
仁军:那时候乡里面,龙甲讲喊我领那钱,他讲那块田给一万块钱一亩给我,其中的话他是给八千,那块田没有一亩的他也算八千。没到一亩的也算一亩,他讲你那一块田的话呢,给一万三千给你。但是我去领的时领到一万五千。哪样子给一万五呢?他乡里面喊龙甲来做我的工作,龙甲说乡里面给两千块钱给龙甲,龙甲喊我去领那个钱,他讲他那两千他不要,你一起可以领,这样我就有一万五千一亩。我讲一万五一亩,可以啊。我那块田,现在我就是那点田了,现在我吃什么东西,我说即使你给一万五给我,一天三块钱的伙食,饿不到也胀不到,饿不死人也胀不了。能吃多久的时间?一天三块,十天就三十块,一个月就要九十块。是不是?你这样计算下去,能吃多久时间?
杰舜:这样算,一年一千多块钱,就是够吃十年时间这样。
仁军:是啊,就这样算的话,我就搞完了。像我去年,去年三十夜晚,我和我老婆在医院里头过的。前年的话,我花了一万五千块钱,完全不向亲戚朋友借过一分钱,完全是靠自己双手做出来的,所以我讲搞我们的田的话,我最不满意。
杰舜:那你一万五为什么不去领?
仁军:不去领,当时来讲我没有多少田,你是个开发商的,又不是修铁路,不是搞机房,没是国家用的土地,个人用的。我虽然没有读书,有点情况我了解不那么清楚,对于这种的话呢,卖田卖地的话呢,我们是讲要青苗补偿费。这个地盘允许来讲的是集体卖的,不允许你私人卖的,私人卖地是违法的。我讲呢,违法来讲,你愿意卖,他愿意要,没得人去讲,就没得什么事了。所以在这方面,就觉得他们做事太不公平了。你喊龙甲来做我的工作,你又给两千块钱给龙甲,你那个钱,你从哪里来?是不是?所以这样讲啊,就不止八千块钱一亩,那我又去要这个钱来干什么呢?
杰舜:就是原来镇长?
仁军:是啊!后来呢,我两个小孩子,开始第一胎是女把爷,想要第二胎,第二胎呢,我们没有去领准生证,他就拿我们去关,关了15天。
杰舜:这样子就不对了,先罚款,不要拿去关。
仁军:是喊法院来的,乡里头呢,可以讲对我没得办法。我到法院问,他讲你某天某日,你有钱,就钱到,没有钱,就人到。我确实没有钱。
杰舜:挨罚多少钱呢?
仁军:这个,他可以乱写三到五千。按照我们来讲的话呢,可以罚你一万,可以罚你两万,你没去领准生证。我到法院问了,他讲你是不是得罪了乡里面。我讲,是啊,是得罪了乡里面。我就那块田没征给他,他就拿这个来搞我。我讲,同样是我们西山村的,三到五个小孩的多得很,没得事。唯独我这两个小把爷,没有去领准生证,就搞我。允许我生第二胎,是完全够年限的,我女把爷五岁、六岁的时候,才要第二胎的,为什么要罚我的款?他讲你得罪了乡里面的了,就是那块田没卖给他。我讲你要关,你就关,没有办法,我没得钱。
杰舜:是哪一年关的?
仁军:起码有四年了。
杰舜:那是05年,那时候是另外一个老板开发。
仁军:是啊,是另外的老板的,是那个卢总,是她来搞的。他今晚上抓我出去,明早上就把我那块田就搞坏去了,我是明知道的,我讲,你今晚上押我出来的目的,是想在家里面把我那块田毁掉,肯定有这个意思,就是这样的。
杰舜:就是那块田给你一万五千,是吧?
仁军:就是一万五。
杰舜:正好一万五,你到现在也没有去领这个钱?
仁军:没有去领。
杰舜:四年啦!就是这个田没搞到,就按计划生育把你抓起来,关你15天。
仁军:是啊!回来的话讲呢,那块田已经做不得了的啊! 所以讲,他们这种行为,我感觉好差火的,我起诉了的。
杰舜:你起诉了?
仁军:是的,我起诉了哦。
杰舜:那有用吗?
仁军:有没有用,我现在都还没清楚,我喊人送了诉状去,我没怕的啊!
杰舜:你现在告哪一个?
仁军:告开发商。
杰舜:听讲那个开发商她已经走了。
仁军:这个开发商啊!
杰舜:这个是接他的,这件事跟他没有直接关系了。
仁军:哪样没有直接关系呢?肯定有直接关系的嘛。他来接手时,这个塘还没有装水的。他来挖过、锄坑过,那肯定告开发商的,没有办法的啊!
杰舜:我看你还是告错了。
仁军:哪样子告错了?
杰舜:你想想看。好比讲我跟你两人打架,后来我不在了,那你不是告我,你告他;我们是在这个房子打的,那我走掉了,你不是告我,你告他,他不是这个当事人的啊!
仁军:不是讲有事难分嘛。
杰舜:要讲的话,是政府的当时是锦镇吧,是政府的问题。
仁军:锦镇,我没去调查过,我也喊人去过的,我也有这样人。在锦镇来讲咧,他讲,你不能告乡里面,你只能告县里面。对我们一家人来讲,你只能去告那个老的,老的喊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他讲都是上面喊我们做的,我们没得办法,他是这样子讲。讲起来,他有道理的啵!他有他的道理,我跟你讲。
杰舜:你跟老板有没有讲过?
仁军:我跟他讲的。
杰舜:你怎么跟他讲的?
仁军:他讲,那你怎么不去领钱?。
杰舜:你要到哪里去领那些钱?
仁军:公证处啊!他讲我们把钱放在公证处。
杰舜:这个问题啊,你想不想听我的意见?
仁军:嗯,你讲吧。
杰舜:我想啊,真是扯来扯去,都是扯不清楚的,吃亏的还是我们自己。我要跟你讲,我们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做这个社会调查?因为我走了那么多的地方,除了西藏我没有去以外,连那个少数民族的新疆啊、内蒙古啊、青海、云南、贵州啊这些地方我都到过,这些地方的很多少数民族社会都发展了。到我们这个地方来,竟然在这个景区旁边,有这么一个村子。那天我也讲过了,你好像没听到,你走了。
仁军:没有,我听到了的。
杰舜:哦,你听到了,所以我就说我们这个村子啊,没有党员,又没有当过兵的,也没有大学生,我们因为没有文化,我们吃了很多亏,我同情你们,你们也是弱势群体。
仁军:是啊。
杰舜:所以那个时候,他们的方法就是把你们都搬走。
仁军:在搬走当中的话,我又讲几句搬走,就是搞这个新农村,在加油站那里,在锦镇那边,他们派了武警……凡是上边的单位,讲得难听点,连兽医站的都派来了。
杰舜:来了二三十个人吧?
仁军:来了恐怕是百把个哦。原来童耳丰啊,童耳丰讲话是有点水平的,他就是黑眼睛见不得白银子。
杰舜:眼睛见不得白银子,他签字了?
仁军:嗯,他签字了。
杰舜:哈哈……
仁军:他签字了,是哪样子讲呢?他签字的话呢,他讲我童耳丰我签字,我保证在三天之内要全村全体都要签完,他这个保票。这样子的话,乡里面就给了五千块钱给他,然后的话呢,基本上没有签字的都是我这个屋子里的,就是我这个房没有签字。
杰舜:你跟他们不同房族?
仁军:嗯,等于讲他上边的公太和我们的不同。
杰舜:就等于讲我们讲的房嘛。
仁军:嗯,是啊。
杰舜:他们也没有签完,他的哥也没有签。
仁军:是啊,他的哥同情我啊!他同我的心水。上一次我们跑去南宁,去过两次,我跟童耳丰一起去走的。童耳丰他把人家讲的话用笔记起来,回来用打字机打起来,然后发给这些群众,然后我们请了一个律师来,和他吃了一餐。他自己讲话讲不到五分钟,就很多人就“哇哇”地哭,你讲这个有什么意思?
杰舜:这个事情对你们影响太大了。
仁军:是太大了。
杰舜:祖祖辈辈都在这里住,很舍不得,再还有经济上没够理想。
仁军:补偿是没得补偿的啵!每一家每一个人是给一百块钱,就一百块钱,不管你一个人住三间房子还是四间房子,就是一百块。一百块呢,你自己撬你的窗户,撬你的楼板,拆你的瓦片,自己拿走。我买烟吃都不够,买烟吃都买不起。
杰舜:那下面修的房子是怎么给他们的啊,还是无偿给你们?
仁军:是地盘换地盘,房屋换房屋。这个地方是县里面跟这个老板,这个开发的老板签了合同,是签了五十年。签了五十年了,以后还是归下村的,还不是归我们的。
杰舜:哦,归下村的。
仁军:哦,他签了五十年了啵,过了五十年就是人家的了哦,喊你走你就走了,这个地盘是我的,就是这个意思的啵!那我来到这个地方,我祖祖辈辈,来到这个地方三四百年了。我在这个地方苦到苦吃,混得过就算了。我干什么出去,?出去的话呢,必然又没得这个安家费,又没得个养老保险,那你出去你不是死路一条啊?
杰舜:所以我觉得,原来就不应该叫你们搬迁,就是不要搬了。
仁军:我跟你讲,我这个心咧,比对门那个石山还要稳,不管哪个来喊我搬走,我都不搬走。
杰舜:所以呢,我的看法就是这样,这个金山在这里,风景这么漂亮。你们不能搬,搬了,这个景区就没有人气了。
仁军:是啊,对啊!
杰舜:对不对啊?所以我觉得这个问题呢,跟以前不一样。我今天到县里面,跟他们谈了,你们原来的方向走不对了。
仁军:原来的方向走错了。
杰舜: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