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童书百家姓三字经颜氏家训朱子家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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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颜氏家训(8)

世人多蔽,贵耳贱目,重遥轻近。少长周旋,如有贤哲,每相狎侮,不加礼敬;他乡异县,微藉风声,延颈企踵,甚于饥渴。校其长短,核其精粗,或彼不能如此矣。所以鲁人谓孔子为东家丘。昔虞国宫之奇,少长于君,君狎之,不纳其谏,以至亡国,不可不留心也。

用其言,弃其身,古人所耻。凡有一言一行取于人者,皆显称之,不可窃人之美,以为己力;虽轻虽贱者,必归功焉。窃人之财,刑辟之所处;窃人之美,鬼神之所责。

梁孝元前在荆州,有丁觇者,洪亭民耳,颇善属文,殊工草隶,孝元书记,一皆使之。军府轻贱,多未之重,耻令子弟以为楷法,时云:“丁君十纸,不敌王褒数字。”吾雅爱其手迹,常所宝持。孝元尝遣典签惠编送文章示萧祭酒,祭酒问云:“君王比赐书翰,及写诗笔,殊为佳手,姓名为谁?那得都无声问?”编以实答。子云叹曰:“此人后生无比,遂不为世所称,亦是奇事。”于是闻者少复刮目。稍仕至尚书仪曹郎,末为晋安王侍读,随王东下。及西台陷殁,简牍湮散,丁亦寻卒于扬州;前所轻者,后思一纸,不可得矣。

侯景初入建业,台门虽闭,公私草扰,各不自全。太子左卫率羊侃坐东掖门,部分经略,一宿皆办,遂得百余日抗拒凶逆。于时城内四万许人,王公朝士,不下一百,便是恃侃一人安之,其相去如此。古人云:“巢父、许由,让于天下;市道小人,争一钱之利。”亦已悬矣。

齐文宣帝即位数年,便沉湎纵恣,略无纲纪,尚能委政尚书令杨遵彦,内外清谧,朝野晏如,各得其所,物无异议,终天保之朝。遵彦后为孝昭所戮,刑政于是衰矣。斛律明月齐朝折冲之臣,无罪被诛,将士解体,周人始有吞齐之志,关中至今誉之。此人用兵,岂止万夫之望而已也!国之存亡,系其生死。

张延隽之为晋州行台左丞,匡维主将,镇抚疆埸,储积器用,爱活黎民,隐若敌国矣。群小不得行志,同力迁之。既代之后,公私扰乱,周师一举,此镇先平,齐国之亡,启于是矣。\[注释\]

①比髆(bó):比,紧靠(“比”字的造型是一个人挨着一个人);髆,肩胛,肩膀。比髆,肩膀挨着肩膀,比喻一个接一个地不断出现。

②疏阔:稀少。

③不世:非一世所能有,罕有。

④播越:逃亡;流离失所。

⑤款狎:款洽狎习。指交往密切,关系融洽、亲近。

⑥熏渍陶染:即熏陶、浸染,逐渐同化。

⑦潜移暗化:即潜移默化。

⑧操履艺能:指操守德行、技艺才能。

⑨鲍鱼之肆:卖咸鱼的店铺。鱼常腐臭,因以喻恶人之所或小人聚集之地。句意本自《说苑·杂言》:“孔子曰:‘与善人居,如入兰芷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则与之化矣;与恶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亦与之化矣。’”

⑩墨子:战国初期思想家,墨家学派创始人。名翟,相传为宋国人,后长期居于鲁国。悲于染丝:是说墨子看见染丝而感叹,洁白的丝置于什么颜色里就变成什么颜色,“故染不可不慎也”。

无友不如己者:意为不要跟不如自己的人交朋友。语出《论语·学而》篇。

颜、闵:指颜回和闵损。二人都是孔子学生中的佼佼者。

世得:指人生一辈子所能碰到的。

蔽:蒙蔽,引申为看问题不全面,偏见。

少长(shào zhǎng):从小到大。周旋:此指交往。

延颈:伸长脖子。企踵:踮起脚后跟。

东家丘:据《孔子家语》载,孔丘的西邻不知孔丘的才学出众,轻蔑地称之为“东家丘”。后常用为才高而不被世人所识者的典故。

宫之奇:春秋时虞国大夫。据《左传·僖公》二年、五年载,晋国向虞国“假道”,即军队从虞国领土经过而去攻打虢国,虞君应允,宫之奇向国君进谏拒绝“假道”,国君不听,而导致晋军灭虢后回师途中趁机消灭了虞国。

显称:此为公开声称。

刑辟(bì):刑法。

《梁书·元帝纪》:“普通七年,出为使持节都督荆、湘、郢、益、宁、南、梁六州诸军事,西中郎将、荆州刺史。”

丁觇(chān):南朝梁洪亭人。善著文,工草隶,与智永齐名,世称“丁真永草”。

书记:从事公文、书信工作的人员。

军府:当时梁元帝萧绎是湘东王,都督云州诸军事,故其治所称军府。轻贱:指对丁觇轻贱,看不起他。

王褒:字子渊,琅邪临沂(今山东临沂)人。南北朝时文学家。梁元帝时,官吏部尚书、左仆射。江陵被陷后入仕北周,任小司空。《周书·王褒传》云:“梁国子祭酒萧子云,褒之姑父也,特善草隶,褒以姻戚去来其家,遂相模范,俄而名亚子云,并见重于世。”

宝持:像珍宝一样保持,犹珍藏。

典签:官名。本为处理文书的小吏。南朝宋、齐时朝廷常派以监视出任方镇的宗室诸王和各州刺史,权力甚大。梁以后渐废。萧祭酒:即萧子云,南朝齐南兰陵(今江苏武进西北)人,字景乔。南齐宗室。通文史,善草隶书。累官至侍中、国子祭酒领南徐州大中正。祭酒:汉魏以后职官名。汉代有博士祭酒,为博士之首。西晋改设国子祭酒,隋唐以后称国子监祭酒,为国子监的主管官。

比:近来。书翰:指书信。

诗笔:六朝人以诗笔对言,笔指无韵之文。

佳手:犹今之一把好手,高手。

少:通“稍”,渐渐。刮目:擦拭眼睛,另眼相待。

尚书仪曹郎:官名。《隋书·百官志》:“尚书省置仪曹、虞曹等郎二十三人。”

晋安王:即梁简文帝萧纲,字世缵,兰陵(今江苏武进西北)人,武帝第三子,于梁天监五年被封为晋安王。在位二年,后为叛将侯景所杀。侍读:为帝王、皇子讲学之官,南北朝时多为诸王属官,有侍读、侍讲。

西台:南北朝时称中央政府为台省,梁元帝在江陵称帝,江陵在西,故称西台。

扬州:此指扬州治所建康,即今南京市。

侯景:字万景,南朝梁怀朔镇(今属内蒙古固阳)人。初为北魏尔朱荣部将,后降归北齐文宣帝高洋的父亲高欢,欢死后,投奔南朝梁,武帝封他为河南王。后举兵叛梁,攻破建康。武帝萧衍被困而饿死于城中。侯景自立为汉帝,后兵败出逃,途中被部下杀死。建业:建康(今南京市)旧名。

台门:台省的城门。

公私:指政府官员和平民百姓。草扰:仓促纷乱,惊恐不安。

太子左卫率:据《唐六典》二八:“左右卫率,掌东宫兵仗羽卫之政令,以总诸曹之事。”羊侃:见前注。东掖门:台城正南端的左右二门为东、西掖门。

部分:即部署处理。经略:规划安排。

巢父(fǔ):相传为尧时的隐士。晋皇甫谧《高士传》:“巢父者,尧时隐人也,山居不营世利,年老以树为巢而寝其上,故时人号曰巢父。”许由:古代隐士。相传尧要让位给他,他逃至箕山下,农耕而食。

悬:相差悬殊。

文宣帝:即北齐的建立者高洋,字子建,公元550~559年在位。东魏时封齐王,后代魏自立。“六七年后,以功业自矜,纵酒肆欲,事极猖狂,昏邪残暴,近世未有。”见《北齐书·文宣帝纪》。

纲纪:纲常法纪。

杨遵彦:即杨愔(yīn),字遵彦,弘农华阴(今陕西华阴县)人,官至北齐尚书令,拜骠骑大将军,封开封王。文宣帝委政后,总摄机衡,百度修敕,以贤能为朝野所称。后孝昭帝高演即位,被杀。

清谧(mì):清静安宁。

晏如:安然。

天保:北齐文宣帝年号,公元550至559年。

孝昭:即北齐孝昭帝高演,字延安,文宣帝之同母弟。文宣帝死后,欲废幼主高殷,而时遭杨遵彦等猜斥,遂谋杀杨等。

刑政:刑律政令。

斛(hú)律明月:即斛律光,字明月,北齐名将斛律金之子,北齐朔州人。英勇善战,屡建战功,官至太子太保,后因谣言离间,后主高纬疑忌而被杀。折冲:使敌军战车后退。冲,古代的一种战车。

周:指北周。

关中:指陕西关中一带。

行台:台省在外者称行台。南北朝时,凡朝廷遣大臣督诸军于外者,谓之行台。

疆埸(yì):边疆。埸,边境。

器用:指人才、物资。

隐若敌国:隐,威重之貌;隐若敌国,言其威重若敌国。

迁:此为排斥,调离。\[译文\]

古人说:“千载一圣,犹旦暮也;五百年一贤,犹比髆也。”意思是说圣贤十分难得,要经过很长时间才能出现一个。假如碰上了世上罕有的明达君子,怎么不会攀附景仰他呢?我出生于乱世之中,在兵荒马乱中长大,流离失所,所听到的和所看到的够多了,但遇到名人贤士,未尝不心醉神迷地崇拜他。人在年轻的时候,精神性情尚未成型,与圣贤之士亲近还可以受到其熏陶。他的言行举止,音容笑貌,即使无心去模仿,但在潜移默化中,自然跟他相似。何况操守和技能,是比较容易学习的东西呢?因此,与善人相处,就像与芷兰香草共处一室,时间久了,自己也会变得芳香了;与恶人相处,就像是进入满是鲍鱼的房间,时间长了,人也变得跟鲍鱼一样臭。墨子有感于染丝而悲叹,他说的也是一样的道理。君子结交朋友一定要慎重啊。孔子说:“不要跟不如自己的人做朋友。”像颜回、闵损那样的贤人,我们一辈子都难遇上。但只要比我强的,那也就值得我敬重他了。

世上的人多数没有见识,对传闻的人和事十分看重,对自己亲眼听见的却不相信;对远方的人十分重视,对自己身边的人却蛮不在乎。跟自己一起长大的人,如果当中有人成了贤达之士,往往就对他轻狎怠慢,缺少敬意。如果是异乡别县的人,只凭听到了他们一点点的名声,就争着去见识一下,以致伸长了脖子,踮起了脚跟,如饥似渴地去仰慕。比较两个人的长短,核对两者的优劣,或许远方的圣人不如自己身边的贤士。因此鲁国的人不把孔子视为圣人,而称之为“东家丘”。从前虞国的宫之奇,年龄比国君大了几岁,国君与他较为亲近,因而不肯受他的劝告,以至亡了国。这个教训我们不可不多加注意啊!

引用别人的名言,嫌弃这个人本身,古人认为这是非常可耻的。凡是一句话,或一个举措,取自于他人的,都应该公开弘扬,不能够掠人之美,当作是自己的功劳;即使是地位低下之人,身份卑微之士,也要把功劳归还给他。盗窃他人的财物,会受到刑律的处罚;盗窃别人的功绩,会遭到鬼神的谴责。

梁孝元帝在荆州时,那里有一位叫丁觇的人,是洪亭这个地方的人。他很会写文章,尤其擅长草书和隶书。孝元帝的文书抄写,全都是由他负责。军府中的人看不起他,耻于让自己的子弟去临习他的书法。当时有这样的说法:“丁觇的十张纸,抵不上王褒的几个字。”我非常喜欢丁觇的书法墨宝,常常把它们珍藏起来。孝元帝曾经派典签惠编把文章送给祭酒萧子云看。萧子云问:“君王近来常有书信赐给我,里面的诗歌文章、书法都非常漂亮,实在是一位非常出色的人才,那人姓甚名谁?”惠编据实回答。子云十分感慨地说:“这个人在年轻人中无以伦比,竟然不被世人所称道,实在是一件怪事。”别的人听了子云这样的评价以后,才改变对丁觇的看法。后来,丁觇也渐渐官至尚书仪曹郎,后来担任晋安王的伴读,追随着晋安王顺江东下。等到后来江陵陷落的时候,那些文书竹简礼札都散失了,丁觇不久也死于扬州。以前那些看不起他的人,想再得到他的只字片纸,也是得不到了。

侯景刚进入建业城的时候,城门紧紧地关着,即使这样,城内的官吏和百姓一片混乱,人人都在担心自己的安全。这时,太子左卫率(官名)羊侃坐镇东掖门,他在那里部署策划防守事务,一夜之间就办完了应办的事。因此,才得到一百多天的时间来抵御凶恶的侯景之乱。当时,城里面有四万多人,王公大臣、朝中命官不下一百多人,但就凭着羊侃一个人安定了局势,其间的相差竟到了那么大的地步。古人说:“巢父、许由,把天下让给别人;而市道小人,却为一钱之利争执不休。”这其中,人与人之间的悬殊就更大了。

齐文宣帝登上皇位没几年,就沉浸于酒色,放纵恣肆,目无纲纪。但他总算还能把政事授权尚书令杨遵彦处理,所以朝廷内外倒也平静,朝野上下安然,人人各得其所,没有引起什么非议,最终保全了天保王朝。后来杨遵彦被孝昭帝所杀,国家的刑政法律也因此而废弛了。斛律明月是齐朝安邦制敌的将帅,可他却无罪被杀,军队将士因而人心涣散,这使北周萌发了吞并北齐的念头。而关中的人民,至今仍对斛律明月赞扬有加。这个人用兵打仗,又岂止是千军万马众望所归!他的生死存亡可关系到国家的生死存亡。

张延隽在任晋州行台左丞时,严格管理扶持主将,镇守边疆国界,储积物资,爱惜黎民百姓,使晋州坚稳威重可与一国相匹敌。而一些卑鄙小人因为不能随心所欲便大力排挤他;后来,张延隽被取代了,晋州上下一片混乱,北周一举兵,晋州就被扫平了。齐朝败亡就是从这里开始了。

勉学第八

自古明王圣帝,犹须勤学,况凡庶乎!此事遍于经史,吾亦不能郑重①,聊举近世切要,以启寤汝耳②。士大夫子弟,数岁已上,莫不被教,多者或至《礼》、《传》,少者不失《诗》、《论》。及至冠婚,体性稍定;因此天机,倍须训诱。有志尚者,遂能磨砺,以就素业③;无履立者④,自兹堕慢⑤,便为凡人。人生在世,会当有业:农民则计量耕稼,商贾则讨论货贿⑥,工巧则致精器用,伎艺则沈思法术⑦,武夫则惯习弓马,文士则讲议经书。多见士大夫耻涉农商,差务工伎,射则不能穿札,笔则才记姓名,饱食醉酒,忽忽无事⑧,以此销日,以此终年。或因家世余绪,得一阶半级⑨,便自为足,全忘修学;及有吉凶不事,议论得失,蒙然张口⑩,如坐云雾;公私宴集,谈古赋诗,塞默低头,欠伸而已。有识旁观,代其入地。何惜数年勤学,长受一生愧辱哉!

梁朝全盛之时,贵游子弟,多无学术,至于谚云:“上车不落则著作,体中何如则秘书。”无不熏衣剃面,傅粉施朱,驾长檐车,跟高齿屐,坐棋子方褥,凭斑丝隐囊,列器玩于左右,从容出入,望若神仙。明经求第,则顾人答策;三九公宴,则假手赋诗。当尔之时,亦快士也。及离乱之后,朝市迁革。铨衡选举,非复曩者之亲;当路秉权,不见昔时之党。求诸身而无所得,施之世而无所用。被褐而丧珠,失皮而露质,兀若枯木,泊若穷流,孤独戎马之间,转死沟壑之际。当尔之时,诚驽材也。有学艺者,触地而安。自荒乱已来,诸见俘虏,虽百世小人,知读《论语》、《孝经》者,尚为人师;虽千载冠冕,不晓书记者,莫不耕田养马。以此观之,安可不自勉耶?若能常保数百卷书,千载终不为小人也。

夫明《六经》之指,涉百家之书,纵不能增益德行,敦厉风俗,犹为一艺,得以自资。父兄不可常依,乡国不可常保,一旦流离,无人庇荫,当自求诸身耳。谚曰:“积财千万,不如薄伎在身。”伎之易习而可贵者,无过读书也。世人不问愚智,皆欲识人之多,见事之广,而不肯读书,是犹求饱而懒营馔,欲暖而惰裁衣也。夫读书之人,自羲、农已来,宇宙之下,凡识几人,凡见几事,生民之成败好恶,固不足论,天地所不能藏,鬼神所不能隐也。

有客难主人曰:“吾见强弩长戟,诛罪安民,以取公侯者有矣;文义习吏,匡时富国,以取卿相者有矣;学备古今,才兼文武,身无禄位,妻子饥寒者,不可胜数,安足贵学乎?”主人对曰:“夫命之穷达,犹金玉木石也;修以学艺,犹磨莹雕刻也。金玉之磨莹,自美其矿璞,木石之段块,自丑其雕刻;安可言木石之雕刻,乃胜金玉之矿璞哉?不得以有学之贫贱,比于无学之富贵也。且负甲为兵,咋笔为吏,身死名灭者如牛毛、角立杰出者如芝草;握素披黄,吟道咏德,苦辛无益者如日蚀,逸乐名利者如秋荼,岂得同年而语矣。且又闻之:生而知之者上,学而知之者次。所以学者,欲其多知明达耳。必有天才,拔群出类,为将则暗与孙武、吴起同术,执政则悬得管仲、子产之教,虽未读书,吾亦谓之学矣。今子不能然,不师古之踪迹,犹蒙被而卧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