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人活着的第一个证明是血在流。
但血不只是在血管里流，有时也在毛孔里流、在手上流、在脚上流、在心里流、在荒原上流。
人的血也不只是红的血，有黑的血、绿的血、紫的血。
人活着是一种挣扎，所以感觉就渗透着血丝。
今宵
一千只啤酒瓶碎了
一千只玻璃杯碎了
破碎的玻璃碴在片刻的呻吟之后
分娩出宁静而美丽的夜空
今宵若洒
这巨大而静穆的银河颤颤地抽搐
且悠悠地淌向一个虚空
几点碎碎的星光醉醺醺的恍惚
报告着从前也许是亿万年前的星体
毁灭的回光穿透时间之无极
酒若今宵
1988.8.11
破晓
这来自远古且根植于生命深层的宁静的
混沌终于走到了尽头
这缄默的嘴唇猛然洞开
作为洪荒时代的某个片断的再现
嘴唇猛然洞开且惶惑地颤抖
肌肉紧缩血管暴涨瞳孔扩张
喉咙干哑地传达某种象征
寂寂无声……
寂寂无声
干裂的嘴唇空洞地震动
这消溶于混沌的肌体战战兢兢
朦胧地显示出独立的轮廓
并渗透血一般的曙色
这静态的恍惚浓缩了人类亿万斯年的冲动
寂寂无声……
喉结的震动猛然间成为光的一种类形态
这伟大的震动在视瞩里成为凝固的平静
有浩然之气跃过喉节在口腔炸响
这伟大的声音染着血丝扩张到宇宙的边缘
所有的耳孔麻木
寂寂无声……
1988.8.11
酒醒
这昂起的浪峰拖一截失落忽忽地蹿成了火
颤颤地舔噬着一片古老的静寂
并幻成惨烈的腥红
梦的精灵游弋……
那伟大的翅膀举起若垂天之云
壮烈的啼叫幻成血雨
溅满空间
梦的精灵……
浪峰再一次昂起裹挟翅膀贯透云天
又沉重地委败于一片焦土
黑夜弥漫
梦哦……
1988.8.12
旅行
肯定有无数的召唤
你跨出门时坚毅有力
你相信沿着这条路走下去
可以走到你想去的地方
道路这样温柔
——你想
而一个停顿迫出一阵咳嗽
把路砸成碎片
你终于累了垂下头颅
猛然发现
出门时的脚印正对着脚尖
1988.8.30
有这么一个时刻（之一）
你听到许多的声音
确确切切地向你走近
你准备认真谛听一会
可恍恍惚惚那么遥远
你闭上眼睛
许多的东西走来织成一个世界
而仓皇地惊醒的瞬间
只看见一个倒立的影子
你终于坐下来坐在椅子上
楼道里响起轻轻的脚步声
你猜测了许久许久
原来是自己破了的鞋子
你摩挲着双手
你想寻点事儿干干
你终于决定点燃一颗香烟
可你怎么也划不燃潮湿了的火柴
1988.8.30
有这么一个时刻（之二）
你决定去死
当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有这么一个时刻
把脖子挂到绳套里
这无比美妙
可绳子断了
于是你走到海边
你深信海水已把你收容
睁开眼
看见自己站在珊瑚礁上
你回到屋里
把电线接到指头上
拉下开关
你体会着一阵麻醉的快感
最后你选择了悬崖
从这里跳下去
崖底空无一人
而一阵晕眩之后
在溅满血滴的乱石间
一个人活得很自在
现在你只有一个想法——
怎样从悬崖下爬上去
1988.8.30
回家的感觉
你终于踏上那级台阶
你相信这是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刻
鞋底的泥垢遗落在台阶下面
在那扇门前
你举起手敲门
惊异地看见一只陌生的指头
叩响一扇古怪的门
屋的某个角落摆放着一件微笑
被空气塑成古董
然后听到一个声音爬满了霉菌
在屋里绕了几个圈子
你坐在沙发上闭上眼睛
随着房子轻轻摇晃
你分明听到一声汽笛然后是广播
“到站了，请旅客们下车！”
1988.8.30
小憩
你终于停下脚步
坐在路边的石头上
且点燃一根香烟
你怎么也想不起
自己是从哪里走来
又将往哪里去
回头
看见许多紫色的星体
注释歪曲的脚窝
褐色的青苔蔓延
烟还没有抽完
你感到一阵颤栗
小路抽打你的双脚
1988.8.30
出殡
这路是很久以前的活人走出来的
这路如捆柩的绳子一样
许多的唢呐里涨出古怪的音符
掉在地上抽搐地蠕动
一群死人抬着一个大活人
拉进山里的某个洞穴
这路是很久以前的活人走出来的
这路如捆柩的绳子一样
1988.8.30
眼睛
这是有点古典味儿的谜
隐藏着深邃的谜底
所有的声音都静静地集合
或狂躁地撞向某块石头
或寂寂地熄灭
很久以前的阳光在这里栖息
便有这楚楚动人的窗之古迹
每一个瞬间串成长长的河
有东西凝结
有东西剥落
忽然如路一般颤颤地弯曲
谁的鞋跟敲打路面
公元一九八八年秋天
街头流行红眼病
蛤蟆镜行情看涨
1988.9.18
感觉？感觉
是感觉吗？
有什么从夜里爬出来
碎在结满血痂的走廊上
抽搐了一下
又抽搐了一下
是感觉
有什么从血泊中昂起
顺着呻吟的光线
走近烛台
走近那盏烛台
感觉，感觉……
有噼噼啪啪的声音
踩乱一个早晨
走廊颤抖了一下
滑到脚板上
1988.9.18
夜里的灯光都默默死去
这夜里所有的灯光都默默死去
连同星星的残骸
和萤火虫的古迹
你站在这个土冈上
千年的尘埃涌起涛声
路瘟疫般蹿向每个角落
无所谓起点
无所谓终极
你站在这个土冈上
千年的狗吠嘤嘤抽泣
这夜里血丝璨成腥红的梦幻
渗进苍老的天空
垂落山顶
你站在这个土冈上
千年的故事幻成云霞
1988.10.1
归宿
走呵这路从来没有尽头
走了许久许久不知身在何方
无名的烟无名地升起
斑斓的旗幡在风中飘扬
走呵这路颤抖地匍匐
岁月的齿痕裂成沟壑
回首——目光痉挛
腥红的太阳爬满绿霉
走呵这路仓皇地逃逸
谁的鞋跟敲打路面
佛陀披满灰尘的偶像下
摆着慧可鲜血淋漓的断手
1988.10.1
河边
你终于走到河边
听到涛声叙述一个古老的寓言
低头——
鞋子已遗落在大山里
大山里崎岖的小路
浓缩在你的脚掌
这寓言你听过了千遍
父亲的唾沫星子变成了格言
已被你的赤脚踏碎
这涛声贯穿到你的体液
你体会着痉挛的快感
血红的太阳碎成万点
河雾无声地散去
你的痉挛蔓延到无垠
太阳下坚强的图腾
寂寂如沙丘般溃散
某一个瞬间目光惶惑地举起
河雾默默地凝聚
这混沌的瞬间塑成永恒
肃立在某个潮湿的空间
蕴含雨季的脚印伸向辽远
而目光仍时时在此漂泊
在焦灼的日子里
你听到空洞的雨点淅淅沥沥
1988.10.14
绿太阳
在我心灵上空
有一颗绿太阳
照耀寂寞的心田
阅读孤独的沧桑
绿太阳放光芒
苍莽的天空像蛇皮鼓
不知是谁的双脚擂响
黄昏的失落黎明的渴望
演绎着弧形的彷徨
绿太阳放光芒
总是在漫长的黑暗中分娩
用飘零的血雨祭奠月光
疲惫中扶着脚下一抹苍山
沉默的颤抖是我的心房
绿太阳放光芒
1988.4.3
白月亮
在心的原野上
有一轮白月亮
总是用慈祥的泪光
润湿绿太阳烧焦的土壤
月光光照四方
潺潺地流淌不是山里的小溪
浸湿所有的孤寂比大海宽广
半夜的笛声吹出淙淙的血丝
伴随清溪流向遥远的地方
月光光照四方
迷惘的回归洒尽了泪雨
痛苦的追求盛满了惆怅
最后的一颗泪珠从干涸的眼窝滚出
濡湿彷徨的绿太阳
月光光照四方
1988.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