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莱彻认定,在齐克尔念法上的不同以及附属于伊斯兰教世界中的不同苏非派导致了中国纳格昔班底教团的分裂。弗莱彻:xi,第33页。其实,从中文资料来看,事实并非完全如此。在马明心早期的传教活动的记载中,他和马来迟的关系是好的。参见马通:《溯源》,第123页;勉维霖:《概要》,第60页;关里爷:《热什哈尔》,第16-17页。他们俩以及他们的随从们在一起礼拜、办干功。在礼拜仪式中,高声赞颂与低声赞颂同时并用的。关里爷:《热什哈尔》,第16-17页、第20页。甚至哲赫林耶第三辈教主马达天将“者赫雷叶”、“胡非叶”一起传授给他的弟子。参见单化普:《陕甘劫余录》,载《禹贡》,1936年,第5卷,第11期。两人肩并肩地在一起诵念阿拉伯文的苏非神秘主义诗句,并且一起向学生传授有关苏非的教义和课程。马通:《史略》,第229页。连清朝档案中也说,马明心在甘肃传新教时,“其实所念之经与旧教无异”。《清实录·高宗实录》,卷1341.第8页。马明心在河州大西关居住时,“来迟经常来明心住宅,两人论道说理,非常密切,据说两人还在一起坐过静修,还曾相商花寺在河湟传教,关川向东发展的协议。”马通:《史略》,第229页。有关来迟经常走访明心,恐怕是来自哲赫林耶派的消息。按照中国文化环境来看,老人常常拜访年轻人并不常见。关于两派的发展协议,依我看,也许是后人牵强附会的说法而已,因为在马来迟和马明心两者的关系上,虎非耶和哲赫林耶的词并没有这么过早地出现。《热什哈尔》记载:“相传,艾布福土哈(马来迟)在起初很尊重我们毛拉——维尕叶·屯拉(马明心)。经常对他的门徒说:‘你们要像尊重我一样尊重我的密友——哈智(维尕叶·屯拉),直到后世,在我们之间不要分彼此。’”关里爷:《热什哈尔》,第17页。所有这些都证明在他们早期的苏非教义传教活动和修行中并没有什么原则的分歧,只不过马来迟偏重于低声念齐克尔,而马明心偏重于高声念。即便今天,虎非耶有时高声地赞念齐克尔并随着节奏还摇头晃身杜磊(Dru Gladney):《回族、伊斯兰教和国家,中国西北角的一个苏非社团》,Muslims in Central Asia: Expressions of Identity and Change(中亚的穆斯林:认同感和变化的表达),由格劳斯(Jo-Ann Gross)主编,伦敦:杜克大学出版社,1992.第100-101页。,至于哲赫林耶派,他们有时低声地赞念齐克尔。何况,两派差不多学的是同样的苏非经典课本,其中包括一本叫《冥沙乐》崔普纳在《撒拉族》一文中说,《冥沙乐》是一本从《古兰经》中摘选了一些比较短的章节的经书。参见Central Asiatic Journal(中亚杂志),第9卷,第4页,第263页。的是两派初期时在神秘主义修行中共同使用的。“冥沙乐”是阿文“Minshar”的音译,意思是像锯一样的来回动作,也形容人们念经赞颂时,身子像锯一样地来回摇动。可见,从课本标题来看,虎非耶派在宗教仪式中有时也摇头晃肩的。只是到了后来,在争夺教众和努力争取更多的地盘的斗争中,也就是在为派别影响和权利的竞争中,摩擦和冲突引起了18世纪时期中国西北回回社团中的纳格昔班底教团的分道扬镳以及虎非耶和哲赫林耶的教派之争。在教争愈演愈烈之后,齐克尔赞念法中的“低声”和“高声”的区别才进一步突出起来,并成为两大门宦的分水岭。但只仅仅是后来的事。甚至在哲赫林耶第三辈教主马达天时期,“低声”和“高声”可能还不是两派分歧的显著标志,因为哲赫林耶的学者仍然说“古土布·阿兰(马达天)继承了哲赫林耶、虎夫耶的两颗珠子。他是两大道的主人,因此他是两海的汇流处。”马学智:《哲赫林耶道统史小集》,第26页。在马来迟和马明心的关系上,有关齐克尔赞念法的争论和差异并非是俩人关系决裂的本质原因,也不是虎非耶和哲赫林耶两派产生的根本原因。根本原因应该是中国回回社会中的经济、社会政治矛盾以及由此产生的宗教矛盾所造成的。其实,虎非耶派和哲赫林耶的教派形成和冲突可能并没有直接产生于马来迟和马明心之间,倒是可能发生于马来迟的第三个儿子马国宝和马明心之间。当马明心认为马国宝的“老派”偏离了正道而决意实行宗教改革后,才真正开始了两派之间的剧烈教争。
四、小结
通过中西方资料的比较和分析,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一般结论,即在牵涉到马来迟和马明心在中国的经历和传教活动、他俩之间的同学关系和友谊等,中国方面所见的各种资料和记载要比较详实和比较可靠,况且直接来源于哲赫林耶派和虎非耶派的记录和口述。缺点是由于资料来源繁杂,加之后来教派的争端和矛盾,使得中国的资料有时互相矛盾,错误不少,所以,引用时必须谨慎、参照和对比,并进行分析,剔除错误。对于研究虎非耶和哲赫林耶的关系以及教争情况,它们的历史,中国的文献和资料是不可缺少的宝贵材料,是我们研究和参考的重点。但另一方面,在研究马来迟和马明心在国外特别是在也门留学期间,以及他们俩在也门栽比德的纳格昔班底道堂学习的苏非道乘对中国苏非教团尤其是虎非耶和哲赫林耶门宦的影响,中国纳格昔班底教团在苏非教乘和道乘上的功修和体验与阿拉伯世界和中亚的联系,弗莱彻经过他的努力和仔细的分析所提供的资料及学术观点为我们研究中国的苏非教团和历史指出了门径和方向。西方资料包括西方学者收集的阿拉伯文和波斯文的资料以及西方学者根据这些资料的研究成果对中国学者研究中国的苏非教团问题和历史将是十分宝贵的文献资源,值得借鉴和应用。所以,在未来的中国伊斯兰教研究领域中,中西方学者的互相合作和联系、共同探讨以及交换资料、交流学术观点、互相磋商对这一领域的发展是至关重要的。我们希望这种联系和交流得到不断的加强和巩固。
原文登载于《回族研究》,1999年,第1期。
灵明堂与巴布派的历史接触之可能性探讨
本文的主旨并非是想论证中国西北地区的苏非教团——灵明堂曾是伊朗历史上的伊斯兰教什叶派中的巴布派之支脉,因为今天的灵明堂无论如何从宗教教义、修行和性质上来讲是典型的伊斯兰苏非神秘主义组织,而巴布派作为今天巴哈伊教派的先驱也已经基本上成了历史的遗迹与苏非派无关,所以严格来说灵明堂与巴布派在教派组织上没有很大的干系。本文通过大量的历史资料分析和佐证以及笔者的社会调查,其意图无非是向读者指出,中国苏非教团的宗教思想来源和文化来源是多元化的,作为中国苏非教团组织中的灵明堂,它不仅传承了阿拉伯和波斯伊斯兰世界中的苏非神秘主义思想和礼仪,不仅吸收了中国传统的儒家思想和佛教、道教宗教教义和修持方法,而且它在宗教思想上甚至包容了向伊朗什叶派正统教权挑战的巴布派之“巴布”的观念。这个事实正如专门研究中国西北苏非派的专家、已故的美国学者约瑟夫·弗来彻(Joseph Fletcher)指出的那样,处于伊斯兰世界边缘的中国穆斯林历史绝非是孤立于其他穆斯林的历史约瑟夫·弗来彻(Joseph F. Fletcher): “The Naqshbandiyya in Northwest China”(中国西北部的纳格昔班迪教团),参见比阿翠斯·曼泽( Beatrice Forbes Manz)主编的Studies on Chinese and Islamic Inner Asia《有关中国和伊斯兰世界内亚地带的研究》, Aldershot: Variorum, 1995年,第11章(Ⅺ),第3页。,恰好相反,中国穆斯林居住区和中国穆斯林社会是最易于受伊斯兰世界中心地带各种新的宗派思想甚至各种“异端”思想影响,并产生深刻的社会反响的地区和组织。
一、问题的提出
1996年在阅读马通先生的著作《中国伊斯兰教派门宦溯源》时,我注意到甘肃省兰州灵明堂道主马灵明的苏非思想中有“巴布”的观念。1998年10月,当我为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宗教研究所与美国太平洋地区发展和教育研究所联合举行的《宗教、文化和伦理国际研讨会》担任翻译工作时,我和专门从事于什叶派和巴哈伊信仰研究的英国学者摩佳·摩门(Moojan Momen)博士谈起了灵明堂的创始人马灵明先生苏非思想中的“巴布”概念。摩门博士建议我对中国西北地区的跨宗教现象应该继续研究,因为灵明堂所在的中国西北在历史上是著名的丝绸之路经过地区,渗透了各种不同的思想文化,它还是波斯宗教、印度宗教、阿拉伯伊斯兰教和中国宗教接触和互动作用的地带。像灵明堂这样的中国苏非教团与伊朗的巴布派运动发生可能的历史联系,应该说是非常值得的研究对象。
受这一想法的鼓舞,我尽可能地阅读了我所找到的有关兰州灵明堂的资料,并与摩门博士不时地以电子邮件的方式交换意见,探讨灵明堂与巴布派的历史联系这一问题。摩门博士还认为,如有可能,应该对灵明堂进行一次历史调查。2001年1月23日至2月4日期间,我专门去了兰州和附近地区就灵明堂和巴布派影响的历史联系可能性问题进行调查研究,下面是我的调查结果和一些初步看法。
巴布在阿拉伯语bab中的意思是门,它在19世纪伊朗的巴布派的教义中被解释为是人们所渴望的救世主杨生茂、张芝联、程秋原主编:《世界通史》(近代部分)上册,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年7月第2版,第458页。,即该派领袖巴布阿里·穆罕默德,他是通向真理之门。在伊朗什叶派教义中认为,第十二伊玛目马赫迪隐遁了,他在世界末日时降临人世,消除人间不幸、不义和不平,建立幸福、公正、平等的“正义王国”,给人民带来千年福祉。巴布是马赫迪与人民之间的一扇门户,马赫迪的意志将通过巴布转达给人民。赵伟明:《近代伊朗》,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0年,第149页。
与中国其他苏非教团不同的是,属于嘎德林耶苏非派的灵明堂明确地包含有自认 “巴布”或救世主的代表,或真理的门这一被正统伊斯兰教视作“大逆不道”的观念。“巴布”一词出现于马灵明的遗嘱中。它是这样说的:“吾俩是巴布门首答应的应答人的龙。”该遗嘱是我从灵明堂信徒83岁的老人汪玉光先生那里第一次听到的,后来又从现任灵明堂主持人汪寿天先生听说过。2001年1月29日我在广河县三甲集镇时遇到了灵明堂教众原兰州市某学校校长马如其先生,他赠送我一份灵明堂转抄的《灵明上人传略》,其中也有这样的说法,只不过将“巴布”写成“八部”。参看《灵明上人传略》,抄本,第2页。这里的“吾俩”是阿拉伯语awla,即wali的复数,意真主的朋友,或苏非圣人中品级很高的人。马通先生在调查中也记录了马灵明的《遗言》,其中有“无俩是巴布门首的天命”这样一句。参见马通:《中国伊斯兰教派门宦溯源》,宁夏人民出版社,1995年3月第2版,第132页。马灵明的弟子马向真阿訇或被称为“尕阿訇”在中国西北地区,“尕”是小的意思。的,在《赞无俩大道》一文中说:“无俩无俩真无俩,真脉来自白格达(即巴格达),巴布门上有天命,伊斯兰教不二传。”关于灵明堂教门源自巴格达的问题,灵明堂信众、83岁的汪玉光先生告诉我:“我们的教门是从巴格达来的,有事实根据。”他指的根据就是灵明堂教众广泛流传的这一口碑资料。汪老是东乡县唐汪村人,是灵明堂第三代主持人汪寿天的哥哥。汪玉光从小就居住在灵明堂(兰州下西园),他为马灵明拱北看守了20年,还在灵明堂第二代教主单子久先生门下多年学习13本经。2001年1月24日与汪玉光先生交谈的笔记。他在《无俩三字文》中进一步说:“无俩道,归真路,巴布门,在此处,有天爷,有规矩,一化三,三归一。”马向真:《清真哲学奇语录》,第82页、第195页。但在我收集的抄本中,这些引言应该分别是101页和105至110页,且有一处将“无俩”写成“五俩”。 对这里数位“一”和“三”的问题,马通先生在他的社会调查中是这样解释的:灵明堂有两种说法,第一种的“一”指的是伊斯兰教,“三”指虎非耶、嘎德林耶和秘传的仅继承人知道的“则可若”(阿拉伯语dhikr,即对主和圣的赞念);或者是嘎德林耶、虎非耶和灵明堂。第二种的“一”指“真主之妙”,“三”是指圣人、贤人和一般常人。马通:《中国伊斯兰教派门宦溯源》,前揭书,第130页。清楚的事实是,灵明堂的“巴布”观念与巴布派中的“巴布”概念是比较类同的,都将“巴布”看作是通向真理的门,而自己是转达真理的人或代表,通过巴布此门走向建立正义、平等社会的道路。
上述口碑和记载数据所牵涉到灵明堂与“巴布”一词的关系方面有两种争议观点。灵明堂西道院负责人马占海阿訇认为灵明堂与巴布派没有任何联系。他对笔者说,有的书将马灵明遗嘱中出现的“巴布”一词上做文章,从而把灵明堂与巴布派运动联系在一起,这是不对的。我们灵明堂是逊尼派,走的是伊斯兰教正道,而巴布派是什叶派,它背叛了伊斯兰教,所以成了邪教。有人专断地将灵明堂与巴布教派硬是扯在一起,这既不符合历史事实,也没有任何根据。笔者与马占海阿訇谈话记录,2001年1月28日晚。
当然,马占海阿訇对把灵明堂与巴布派的联系一起的观点持有批评态度是基本上出于他所认为的逊尼派是正统派、什叶派是歪门邪道这样的是非标准。由于巴布派发源于什叶派,所以灵明堂不应该与巴布派有任何干系。这种先入为主的主观思想倾向不是我们研究历史所取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