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明代,烹煮茶水的炉种类更多,既有竹炉,还有瓦炉(见罗廪《茶解》),又有地炉(见文徵明《试宜兴吴大木所寄茶》诗)。《茶经》对后世饮茶风习的影响是很大的。
四、从钅复到瓶
煮水和茶的钅复,形似一般的釜式大口锅,不同处在于方形的耳,宽阔的边,和底部中心部分的所谓脐。这样的钅复,也是陆羽所精心没计的,造型与风炉配合,混成一体,耳方便于移动,边阔便于摆稳,脐长则可使受热面扩大(脐是指锅底中心的突起部分,脐长是讲自脐至锅身的距离要长,即锅底的弧度要大,就是说尖底锅不适宜于煮水)。
在《茶经》以前,钅复字很少用。据《辞海》引《方言》第五说:“釜,自关而西或谓之釜,或谓之蝮”;又据同书引《汉书,匈奴传下》说:“多赉黼鳆薪炭,重不可胜。”颜师古注说:“黼,古釜字也。钅复,釜之大口者也。”《茶经》作者选用了这个钅复字,又对钅复的造型加以特殊的设计,可以想见他对煮茶器具的重视。钅复的规格怎样,容量多少,《茶经》中没有说明,但从下列材料中可以得到一个大致的概念:
碗:“受半升已下”。
畚:“可贮碗十枚”。
水方:“受一斗”。
竹夹:“长一尺”。
这些材料提供了两个数据:深度在一尺以下(小于竹夹的长度);容量五升(0.5升×10)至一斗(水方的容量)。用竹夹搅茶汤,总要留出几寸,钅复的深度最多不过六、七寸;注入每碗的茶,实际只有五分之一升(“凡煮水一升,酌分碗”,见《五之煮》),十人之饮,用水不过二升,钅复的容量,不会有一斗之多,四、五升甚至三、四升已经足够了。
所以,这种钅复的体积很小,前述鼎形的风炉也很小。同时,二十多种器皿可以放在一只竹篮里携带,份量也不会太重。
钅复是没有盖的,这只能从以视觉来辨别水或茶汤的沸腾情况和孕育沫饽的形成来得到解释,但这对清洁卫生,热能和茶汤香气都会产生不利的影响,这不能不说是一种设计上的缺陷。
到了宋代,烹煮茶水已很少用钅复,宋初陶榖在《清异录》中说:
“当以银铫煮之,佳甚,铜铫煮水,锡壶注茶次之。”(铫音diáo,俗称吊子,即有柄有嘴的烹器。)
蔡襄在《茶录》中,则称之为“瓶”,他说:
“瓶,要小者,易候汤,又点茶、注汤有准,黄金为上,人间以银、铁或瓷,石为之。”
宋徽宗赵佶的《大观茶论》也说:
“瓶宜金银,小大之制惟所裁给,注汤害利,独瓶之口嘴而已。嘴之口,差大而宛直,则注汤力紧而不散。嘴之末,欲圆小而峻削,则用汤有节,而不滴沥。盖汤力紧,则发速有节,不滴沥则茶面不破。”
说的都是用金属(黄金的,当然是宫庭中的用品)或瓷、石做的瓶。在南宋罗大经《煎茶》诗中,又有“瓦瓶旋汲三泉水,纱帽笼头手自煎”之句。瓦瓶是一种陶土制品,则是平常人所能用的器皿了。
“茶至明代,不复碾屑和香药制团饼,已远过古人。近百年中,壶黜银、锡及闽豫瓷,而尚宜兴陶,此又远过前人处也。”(见周高超《阳羡茗壶系》)又高濂在《遵生八笺》中说:“茶铫、茶瓶,磁砂为上,铜锡次之,磁壶注茶,砂铫煮水为上。”可见明代用陶瓷茶具煮水注茶,已很普遍。
清代的煮水用具,据陆廷灿《续茶经》引《随见录》说:
“洋铜茶吊,来自海外,红钢荡锡,薄而轻,精而雅,烹茶最宜。”
在清代初年,来自国外的铜吊竟已受到如此的推崇!
五、饼茶的特殊用器——碾
饼茶在煮饮前,有两道前处理过程,先是炙,后是末,把饼茶变为末状。炙就是烤茶,末就是碾茶。烤茶的用具是夹和纸囊;碾茶的用具是碾(包括堕)和拂末,其中主要的用具是碾。
碾茶的碾和堕,可以说是现在中药店所用的药碾的雏型,原理完全一样,造型基本相同,仅所用的材料不同,药碾是金属制的,而茶碾是木制品,规格也小一些。宋代的蔡襄已认为应该用银或铁来制造(见《茶录》)。《大观茶论》则说得更为具体:
“碾以银为上,熟铁次之,生铁者非掏拣捶磨所成,间有黑屑藏于隙穴,害茶之色尤甚。凡碾为制,槽欲深而峻,轮欲锐而薄。槽深而峻,则底有准而茶常聚;轮锐而薄,则运边中而槽不戛。”
可见赵佶和蔡襄都是主张用银或熟铁制作茶碾的。在宋代的诗文中,还提到用黄金和石料制的茶碾,范仲淹的《斗茶歌》中就说“黄金碾畔绿云飞,碧玉瓯中翠涛起”,梅尧臣的《寄凤茶》诗中则有“石碾破微绿,山泉贮寒洞”之句。这说明人们从实践中已逐步认识到木类不适宜于制作茶碾了。
饼茶在碾以前要炙,在碾以后则要罗(筛),经过罗,方能使茶末不致过粗。罗下的末,落在合里,罗合就是一面筛子和一只底盘的组合,犹如现在的标准筛。筛框是竹制的,筛网用纱或绢,底盘则以竹节做成。这是一种很小的筛,口径仅四寸(口径是直径,不是周长,现在还不清楚的是纱或绢的孔眼有多大)。根据《六之饮》中的要求,“碧粉缥尘,非末也”,又如《五之煮》中所说“产末之上者,其屑如细米”,末不是粉,所以,饼茶碾成的末,不象日本的粉茶,倒是像红细茶的末茶——纱、绢经纬间的孔眼是相当大的。宋代的蔡襄说:“茶罗以绝细为佳,罗底用蜀东川鹅溪画绢之密者”(见《茶录》)。赵佶也说:“罗欲细而面紧,则绢不泥而常透”(见《大观茶论》),很明显,这里的细字,不是说孔眼细,而是说绢的质地细,即绢的经纬线要细。
茶末要通过绢的孔眼,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关键在于要饼茶烤得适度,既不能烤焦,又要把水分大量去掉,烤后的饼茶要用纸囊包起,就是要避免其吸收空气中的水分。
则,是一种量具,本来与碾茶无关。《茶经》说“则”是放在“合”里的,这是为了便于取用。在陆羽时,主要用贝壳作“则”,或以铜、铁、竹制作,贝壳可能是最合适的东西,因为使用这种量具,并不要求十分精确。对一个有饮茶习惯的人来说,一升水要用多少茶,随手取来,大致十不离九,现在的评茶技师,都有这种经验。所以,对于《茶经》所说的“则”,不能以量。
具体来看,则,不过是一种取茶末的工具。陆羽用了“则”的名称,又加上“则者,量也,准也,度也”的说明,可见“则”并非当时所习用的名称。
六、煮茶器皿与茶汤品质的关系
煮茶用具与茶汤汤质有着密切的关系。先以漉水囊为例,这是在28种煮茶和饮茶的用具中,常被人们所忽视的用具。《茶经》作者很重视水质,而且善于辨别水质。在煮水以前,要用漉水囊过滤,这可能有多种原因,如所用的水不是就地取用的(在《九之略》中,有“若瞰泉临涧,则……漉水囊废”之句),盛水的水方是没有盖的,这样,水中就可能落入一些杂质,有必要在煮水前加以过滤。
漉水囊是唐时“禅家六物”之一。唐代僧人皎然《春夜赋得漉水囊歌送郑明府》(见《昼上人集》卷七,四部丛刊本)中说:
“吴缣楚练何白皙,居士持来遗禅客;禅客能裁漉水囊,不用衣工秉刀尺。先师遗我或无缺,一滤一翻心敢赊”。
这说明漉水囊早就是禅家滤水的用具了。贮放漉水囊的绿油囊也是禅家用品,皎然在《因游支硎寺寄邢端公》(见《昼上人集》卷二)诗中也有“诗题白羽扇,酒挈绿油囊”之句,绿油囊是可以盛水不会漏水的袋子。陆羽与禅家往来很密,他深知漉水囊和绿油囊的用途,所以他在茶具中用了漉水囊来过滤煮茶的水,就不是偶然的事了。但漉水囊并没有受到后人的重视,因而在以后的茶书中,以及诗人的笔下,都没有出现过漉水囊这一种禅家所常用的滤水用具。这是一种与饮茶卫生有关的用具。
其次是茶具与茶汤的色泽有关。现代评茶,都要用白色的瓷杯瓷碗,但陆羽却要求用青色的瓷杯,说“青则益茶”。邢窑在唐时是很有名的,李肇《国史补》曾述及“邢白瓷瓯……天下无贵贱通用之”。陆羽则说越窑比邢窑好,《茶经》里作了这样的比较:
“邢瓷类银,越瓷类玉”;
“邢瓷类雪,则越瓷类冰”;
“邢瓷白而茶色丹,越瓷青面茶色绿”。
结论是“以邢州处(在)越州(之)上,殊为不然”。凡是白色、黄色、褐色的瓷,会使茶汤分别呈现红色、紫色,黑色,所以“悉不宜茶”;而青色的瓷,可使茶汤呈现绿色,所以有益于茶。当时,饼茶的汤色是淡红色的(“茶作白红之色”),《茶经》作者从艺术欣赏的角度出发,绿色胜于红色,因而选用青色的越瓷。由于陆羽的提倡,唐代诗人也纷纷作诗赞美越瓷。根据出土文物考证,唐时用一种敞口瘦底,碗身斜直的碗,到了宋代,饮茶多用茶盏,也是一种敞口小底、厚壁的小碗,但因“茶色白”,所以“宜黑盏”了(见蔡襄《茶录》),《大观茶论》也说“盏色贵青黑”。茶碗的色泽从青变到黑,有的认为与宋代的斗茶有关,但茶色已从“白红”演变为“白”,“白”色纷茶汤盛在青色的碗里很难反映出“白”的特色来,需要有浓重色彩的青釉瓷碗来衬托汤色,“盏色贵青黑”的原因,就在这里。到了明代,对茶碗瓷色的要求,又出现了一个很大的转变。据屠隆《考檠余事》中记载:
“宣庙时有茶盏,料精式雅,质厚难冷,莹自如玉,河试茶色,最为要用。蔡君漠取建盏,其色绀黑,似不宜用。”
许次舒《茶疏》记有“其在今日,纯白为佳”。张源《茶录》也记有“茶瓯(碗)以白磁为上,蓝者次之”的话。其原因是“欲试茶色黄白,岂容青花乱之”(见高濂《遵生八笺》)。这种转变也是茶“色白”转变为茶“色黄白”的结果。因为明代普遍饮用与现在的炒青绿茶相似的芽茶,汤色“黄白”,已不同于末代汤色发白的用饼茶碾成的茶末。
在明代中期以后,逐渐形成用瓷茶壶或紫沙壶冲泡茶叶的风尚。据冯可宾《齐茶笺》记载:
“茶壶,窑器为上,锡次之。茶壶以小为贵,每一客一把,任其自斟自饮,方为得趣。何也?壶小则香不涣散,味不耽阁”(耽阁,耽误的意思)。
饮茶由直接冲泡法转变为间接冲泡法(先在茶壶内冲泡,再将茶汤倒入茶杯),这不能不说是一种进步,因为后一种冲泡法有益于茶汤的香味。茶壶的色与茶汤的色没有对比的关系,是为了调和茶壶和茶杯的色泽,也为的是获得所谓“雅趣”。后来,茶杯的色也随着茶壶而改变,逐渐地形成了现在多种多样色彩的茶壶和茶杯。
如上所述,饮茶用具的设计与茶汤的色、香、昧是有很大关系的。就全部茶器来说,主要还在于制成茶器的材料。茶器原材的选择,除了要求坚而耐用、雅而不侈以外,还要求有益于茶汤色、香、味,至少要不损坏茶质。《茶经》对这一方面是非常重视的。夹用小青竹制,是“假其香洁以益茶味”;纸囊用剡藤纸,为了“不泄其香”;漉水囊的格用生锕制,因“无有苔秽腥涩意……”。至于碾主要用桔木緮用“急铁”,水方用稠木板或隗木板等,瓢田梨木,以及鹾簋、熟盂、碗等用瓷器,都是为了不损害茶质。虽然,现代的饮茶用具已不存在这一问题,但由于茶叶的吸附性较强,在制造过程中和包装材料上还应十分重视防潮和防污染的措施,这是不待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