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算上楼,转过头来,却看他靠在墙边抱着手臂,那个样子,好像有话要说,我不由得停住脚步,侧着身子抬头看他,他眸光如水,微微荡漾,汩汩地流到我的心里,像是能透彻心扉。“星期五我生日,晚上有空吗?”他问道。
我闻言有些意外:“嗯?韩晨阳你生日,呵,生日快乐!”
他眯起眼睛,抿起嘴,显然对我漫不经心的回答有些介意:“我已经不是你老师了,以后就叫我名字或者师兄都可以,还有,我比较希望星期五的时候听到你说‘生日快乐’!”
忽然有些惧怕这样的韩晨阳,太强势,太专注,我垂下眼睛,模模糊糊地回答:“知道了,韩晨阳,我去好了吧。”然后我眼珠一转:“事先说好了,我可没有什么东西送给你,你可别后悔,追着我要礼物。”
他没再说话,笑着点点头,维持这种安静宁谧的气氛,我上了楼,才发现他往回走。
进屋,我蹲下身子去抚摸着熟睡的阿九:“小美女,你的生日是几月几号呢?”
我睡不着,尽管神志已经困倦到了极点,但是耳朵可以捕捉到空气中细微的震动,一点点小小的动静就让我心不停地跳动,自我折磨。
我辗转反侧,现在唐君然在什么地方,是不是在医院住院部查房,还是在门诊陪着老板坐诊,还是在宿舍,还是在街上,还是任何一个地方,甚至在我的学校里,他会不会来找我。
我躺不下去,满脑子都是这样揪心的想法,呼吸声声急促,忽然间觉得又悲又喜,满心的悲伤夹杂着满心的欢喜,整个身心同时处于两种极端的煎熬中,冷的热的交缠在一起成绵延的细线,命悬一线。
我呆不下去,会窒息,会被自己逼疯,我穿好衣服下床,拎起钱包就往外面冲。
但是,我自己也不知道去哪里,天地之大,我却没有归途。
鼓楼医院还是那般的吵杂,从公交车上下来形形色色的人,街道两边的医院大楼对峙,不高,时不时有人走来把窗户关上或是开启。
唐君然,在哪里,他是不是在某个病房,笑得温和。
我突然丧失了去找他的勇气,或许说,我来到这里只是寻求自我安慰,并不是想来找他,更不期待能够看到他。
忽然想起小时候喜欢的七哥哥,他家在我家前面的楼,可是自从他上了初中,我们很少见面,那时候我回家前总是喜欢呆呆地在他家楼下站上一会儿,有一次被他撞见了,仿佛被戳破心思一样,落荒而逃。
可是那时候我不知道那种感情叫喜欢。
直到自己做出来,傻傻的在医院楼下看一个不知道是否在里面的人的时候,我才知道,有多喜欢这个人,可是我也知道,自己有多愚蠢,有多胆小。
沮丧的沿着街道走回去,十一月的南京已经有了初冬的气息,路边的法国梧桐纷纷下落,行人步履匆匆,只有我悠闲地踢着小石子。
去哪里,我问自己,隔壁是唐君然的母校,对我而言,那么熟悉。
我曾经偷偷地溜进来,走过每一栋大楼,经过每一间教室,自习室堆着医学书,临床医学概要,组织胚胎学,中药学,生物化学,预防医学,方剂学。
那时候我多么强烈地希望,如果上天给我一次机会,再一次高考的机会,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这所医科大学,名正言顺的做他的师妹。
那时候他会不会在新生接待的时候帮我拎行李,悉心地帮我打点好一切;然后我有更多的借口去靠近他,有更多的机会看见他,也许慢慢地,他会习惯我的存在。
可是如果他不爱我,天天见面更是一种折磨。
我在那栋爬满常青藤的民国老楼前停了下来,唐君然以前跟我说过,他们大半的课程都是在这里上的,他喜欢坐在最旁边的位置,那里是每天太阳第一个照射的地方,冬天暖洋洋的,撑着脑袋就能睡着,夏天炎热,抬起头就可以看见篮球场上如火如荼的比赛。
那时候我坐在学校新建的十九层教学楼里,闻着油漆和涂料的味道,吹着冰冷的空调,却无比憧憬那个头顶上“呼呼”转着的电风扇和爬满绿荫的老楼。
终日和他发信息,抱怨不能适应异地学校生活,他打电话来安慰我,说我想到一个好办法,你和我作息同步,你就感觉好像有人陪伴,度过最难熬的时期就好了。
于是我和他一起,他上班,我上课,简简单单的信息来往,闲聊时候的电话,都让我安心无比,是他,陪我走过大一那段最难耐的岁月。
正在神游物外,忽然有一个人拍我的肩膀,口气十分怀疑:“江止水,是不是你?”
我一转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董安妍,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撇嘴:“我要考这里研究生,先来寻导师的。”
我惊讶,然后才恍然:“哦,你工作了一年才准备考研?”
她咬牙切齿,作势要来掐我:“江止水,我才在外地工作一年,你就不认识老娘了,你最好祷告你别有什么疑难杂症,落到我手上你就惨了!”
我大笑:“董安妍,你就吹吧,谁不知道你给老张开的那服补肾的药其实是清热凉血的,南京医科大要不要你还不知道呢,三脚猫一只!”
她搂住我笑,我却几乎要落泪。
董安妍,我有很多话要问你,你和陈禛最后怎么样了,你怎么两年都不跟任何人联系,你怎么变瘦了,原来的你,是个可爱的胖娃娃。
很高兴遇到你,我最好的朋友。
我请她吃味千拉面,大洋楼下。
她没变,喜欢加酱油,味千所有的口味都清淡,但是她舍弃不了,不愿意换苏州面馆。
我顶着黑眼圈,虚心地请教:“董医生,我失眠。”
她抬眼,不屑:“失眠的定义,入寐困难或睡而易醒,醒后不寐连续三周以上,你再坚持一段时间吧!”
我气恼:“董安妍,你这个没有医德的家伙!”
她哈哈大笑,然后露出一脸的狡黠:“失眠多为情志所伤,你有心思才会失眠。”
我老实承认:“是的,我想他,想的我睡不着。”
“恩?”她脸色终于变得严肃:“是常泽?不会吧!”
我摇摇头,漫不经心地挑着碗里的面:“唐君然。”
她似乎对这个名字还不是很有印象,犹豫了半天,说:“是不是那个算是我师兄的那位,我晕,太不可思议了,你都没跟他在一起过,居然念叨了人家四年,疯掉了,疯掉了!”
我眯起眼睛,笑着自嘲:“我也觉得不可思议,可是世界就是那么奇妙。”
她只是叹气,没有再提起,连自己的事都只字不提。
新街口总是南京人流最多的地方,我们手挽手,一如以前一样,穿过地下通道,走在人群里,电影院又有新的电影上映,熟悉的面孔,熟悉的导演。
可是现在有了迅雷,有多少人愿意花钱去看一场电影。
董安妍望着天空,笃定的下结论:“今年南京会有一场大雪。”
我想把身体的重量卸一部分在她身上:“安妍,一定要回来。”
她却一贯的沉默,我抬眼望去,忽然有一种感觉,我这次的回归,就是为了结束一些事,然后再继续生活。
我明白,我的失眠会慢慢地好,即使那个人还是不爱我,我仍然要爱自己。
耳边响起Sweet Box的《On The Radio》——Is there anyone on the radio?Listen to my song and let it go,Is there anyone on the radio? Come along with me because I"m feeling low,Oh it"s just goodbye。
我忽然明白了,我的失眠,叫妄想症。
世界那么大,我每天和千百个人擦肩而过,我却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世界又那么小,让我到哪里去寻找第二个唐君然。
去鼓楼医院——又是冷笑话一只。
我本身就是一个冷笑话。
日志 11月6日
我爱你,爱到失去了自己。
我失眠,大段的空白。我开始想如果我在蒋迎熙之前遇到唐君然,他会不会爱我如爱她一样,待我如待她一样,如果我现在,或是他现在去找我,我们是否可以不管不顾过往,抵死缠绵。
望一眼,便知是相思成灾。
只有她一个人的屋子,只有一个人的丰盛的晚餐,只有她一个人絮絮叨叨的手机留言信箱,永远开着门等待,夜不成寐,食不下咽。
恋上了,失去了,无法控制的想念,臆想成了痴,成了一个人的爱情斗争,没有对手。阿sa在《妄想》里就扮演这样一个因爱痴狂的妄想症患者,男友在她熟悉的屋子里走去,在朋友的提醒下,才清醒,不是走丢,而是离开,抛弃了她。
等待情人的焦急,深夜孤独时的期盼,梦醒时分的胡思乱想,不可抑制的抓狂,没有人跟她搭戏,她沉浸在自己妄想出来的爱情城堡里,在每一扇窗户上都装上了枷锁困顿自己。
就如《On The Road》里面,女孩子问,收音机里有没有人听我唱歌,然后忘却。
两年后,前男友成了自己好友的丈夫,她在现实中杀死了无辜的男友的替身。
一个人爱另一个人,到底能爱到多深。
爱你爱到杀死你,有时候,并不是一句玩笑话,有的时候,爱情的执着的一面是令人恐惧与害怕的。
当爱要消失不在,不是每一个人都学会放手。
有一些人就是会令自己在过去中不可自拔,不肯看到将来,宁愿自己一个人扮演着爱情还在时候的角色,上演着一出凄凉的爱情剧。
我也是,活在过去不可自拔,可是,我有分寸。
我已经开始学会疼爱自己,即使还不够。
三年前,唐君然的生日,我寄给他一本绘本,全部是自己手绘的,精致的让陆宣动容。
可是他不动容。
我执笔,感觉到手心常年握笔的老茧,阿九抱着水彩颜料欢快的在地上打滚,日子无聊,她也会寻找乐子。
我下笔,灵感源源不绝,那么这个绘图故事就开始了。
名字叫“钻石做的耳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