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头看着他,他的眼角处蒙上了一层淡淡青灰色,嘴唇紧紧地抿着,下颌的线条显得格外的刚毅,脸上竟是一片疲态,他伸手去拿丢在手边的烟盒,我一把按住他的手,瞪了他一眼,用命令的口气对他说:“韩晨阳,不许抽烟,以后都不许了!”
他怔怔地看了我一会儿,丢开了烟盒,他嘴角翘起一个极其无奈的弧度:“真是的,我抽烟也是因为你,现在你又不让我抽烟了,你说你是不是很磨人!”
我只是想起以前的那只520的薄荷女烟:“你自己没毅力戒烟还怪我带坏你,以后不许抽了,起码别在我面前抽,我受不了那么重的味道。”
他笑笑,摸出那枚Givenchy的打火机递给我:“我知道了。”
我轻轻地按下去,黑暗的夜里,手心出现一个昏黄的豆粒大的光圈,蓝色的火光颤颤巍巍地在他脸庞边摇曳,我笑起来:“谢谢你,韩晨阳。”
连我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谢他,可是,却心情很好。
我以为这个冬天会以寂寞的姿态过去的时候,在年前却兀的又有了下雪的预兆,只是这次的雪是半夜落下的,悄然无声。
学校正式放假了,可是我们这些留下来做实验的人还要等除夕前才算是真正地轻松下来,研究室的气氛有些沉闷,大家都知道李楠师兄要离开的消息,却心照不宣地不提起。
我做的研究是基于Windows?CE.net的嵌入式通用家电遥控系统设计,很无聊毫无美感,而且信息传输和电子传感技术是我的弱项,做起来相当的困难。
看着电脑的眼睛发酸,索性离开电脑桌,打开窗户,窗外的雪不算大,也不是很冷,我伸了一个懒腰,手边有一本空白的笔记本,想了几秒,一张张把它撕下来,叠成纸飞机,丢到风中,让它们自由地飘。
李楠师兄推门进来:“师妹,你做什么呢?”
“无聊,折飞机,你要不也来试试?”
他撕下一张白纸,巧妙地折了一个小飞机,手轻轻地一掷,纸飞机乘风飞了好长,挂在树上,我笑起来:“可巧了,这下掉不下来了。”
“掉不下来未必是一件好事。”他轻轻地开口,眉眼中有淡淡地忧虑:“唉,南京又下雪了,今年的第二场雪,不知道以后能不能看到下雪了。”
我有些好奇:“师兄,怎么了,说话这么惆怅?”
他叹了一口气:“我毕业之后可能会去新加坡,家里安排的,没有别的选择。”
我头脑中第一反应就是朱佳乐小妹妹,脱口而出:“她呢?你们怎么办?”
他微微笑:“这个你不用担心,她已经准备GRE考试,申请新加坡国立大学。”
原来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怪不得难得地煽情一下,我转头向他多看了几眼,这样一个男人,率直平和稳重,虽然有时候会苛刻得不近人情。
我忽然庆幸,我二十多年来遇到那么多待我极为真诚和友善的人,李楠师兄是在我人生最重要的时刻向我伸出手的人,我记得他为我做的每一件事。
可是一种孤独的感觉瞬间占据了心头,这样一个人竟然要离开我,就像唐君然一样。
原来他们终究要离开,我从来没有真正拥有过他们,我所拥有的,只是和他们在一起的记忆,也许能在无边岁月中陪伴我的,只有自己和回忆。
关好窗户,慢慢地,窗户上又爬上一层雾气,我用手指在上面认真地写道:“我会想你的,真的,会非常想,师兄。”
他笑起来,可是怎么看都是勉强的笑容:“我真的不放心,你还有两年时间才熬出头,感觉你就是我妹妹,让我总是认为你很小,需要人照顾,最近我总是想,要是我走了,实验数据出了错谁来给你弥补,晚上夜宵谁帮你买,你考试前谁给你画重点?”
我没好气地问:“想出结果了没有,李楠哥哥?”
“其实我想,那么长时间你不会对韩晨阳没感觉。”
轻轻地把手指按在窗户上,刺骨的凉意传来,僵到手指都麻木了,我实话实说:“有感觉,没感觉那真的是假话,可是师兄,有感觉有什么用呢?我承认我喜欢他,但是究竟有多喜欢我真的不知道。”
我张开大拇指和食指比划:“是这么一点点,还是这么多,还是多到没有办法测量,我不知道,比如唐君然,我也是真的不知道有多喜欢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喜欢一个人会喜欢到心都死掉,清醒下来的时候,仿佛那样的喜欢又微不足道,只是赌气和不甘心。”
他不语,示意我继续说下去:“当你决定是否跟一个人在一起,关键是你有多爱他,刚才我忽然就明白了,我和唐君然之间,他不是不曾爱过我,我也并不如想象中的非他不可,而我和韩晨阳,我不是对他毫无感情,可是他也并不是非我不可,很多时候,我们不是不爱,而是不够爱!”
他只是长长地叹气,拍拍我的脑袋:“你还是一个小孩子,连想法都那么幼稚。”
我是真的不服气,却也无济于事。
终于把一部分数据整理出来,我累得瘫到了椅子上,这样的姿势虽说非常不雅,但是很舒服,在一些没有原则的问题上,我比较习惯随性地放任自己。
手机适时地响起来,我探着身子摸过来,看了一眼,毫无预警地接起来:“难得你亲自找我,是不是在医院里躺得太无聊了,找你家小妹来消遣的?”
江风几乎用吼的:“小妹,董安妍去哪里了,我问你,她去哪里了!”
不说这语气,我就被雷到了,活脱脱的一个现实版的咆哮马,这个台词我更是招架不住,我没好气地回答:“你问我,我问谁去,她昨晚不是跟你在一起?”
他重重地叹气,很不对劲,我追问:“喂,我说你是不是欺负人家还是说了什么伤人心的话,搞得安妍不理你,事后你又后悔了?”
“小妹,你听我说,这事情严重了,我快疯了,可是我没后悔,听我说,你千万千万别激动,也不许骂我,你就快帮我把董安妍找到就行了,那个,我和她上床了。”
我放下手机,茫然地看看屏幕,确定我没有用手机上所谓的战色逆乐园,我头脑中有将近十秒的空白,几乎是下意识地问出来:“你们应该都不是第一次了吧?”
他小声地“恩”了一声,我悬着的心一下子放了下来:“成年男女,唉,真是服了你们二位,估计安妍是没办法面对你,自己躲起来了,那你告诉我,你让我找到她之后想干啥?”
“废话,你说能干什么?该死的我又不是她亲哥哥,我也不要做她哥哥。”
我翻翻眼:“吵死了,那么雷人恶心的台词你还是省省跟安妍说去吧,我帮你把她找出来,不过你别指望我劝她,这种事情还是让她自己拿主意。”
他立刻安静下来,愤愤地指责我:“见死不救的臭丫头!”
我毫不留情地反驳:“自己看透自己的心意,才不会为所做的决定后悔,若是旁人搬弄是非,迟早会后悔,还有,现在本小姐是大爷,讲话客气点,什么?我就威胁你,你来打我呀,臭江风,安妍要是出什么事,看我不把你搞死!”
真是乱七八糟的情况,我挂了电话,立刻就翻出董安妍的号码,正要按下去,屏幕就闪了起来,我无力地哀嚎一声:“你们两个不凑到一块儿简直天理不容,连电话都那么凑巧!”
是董安妍打来的,她说话避重就轻,于是我只好发挥充分的想象力,终于把事情始末搞了个大概,无非是煽情加酒精的作用,俗套却屡试不爽。
我劝她:“你跟江风好好谈谈,他很担心你,我知道你现在很难面对,但是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不过这是你们俩之间的事情,江风是我表哥,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真的不能说太多自己主观的东西。”
半晌传来她抽泣的声音:“我只是很厌恶这样的自己,觉得自己很贱!”
我听了差点没背过气去:“安妍,你别这么想,这个天时地利人和的,不对,主要是江风那个混账东西趁机揩油,你千万别自责,别哭了,好好冷静下来想想,我不知道江风会怎么说,但是我知道他喜欢你,这个是大前提。”
我觉得自己都快词穷了,耐心也快被磨光了,所幸我的手机发出嘟嘟的叫声,提示电量不足,没一会儿就关机了,我把手机扔在桌子上,不可抑制地大笑出来。
终于有了点喜庆的事情,虽然狗血了一点。
隔壁实验室喊打包的饭送来了,我把手上的资料放下来,拿回来刚夹起一块糖醋排骨,韩晨阳端一杯咖啡进来,看到我问:“你才吃饭?”
摩卡的香浓味一下子飘满了实验室,我满意地嗅嗅:“外面下雪,让隔壁打包的,对了,这是学校出门左转三百米处右转第三家的糖醋排骨,你要不要试试?”
他瞥了一眼:“你胃口怎么那么好呀,昨晚的都消化了?”
“我心情好,多吃两口不可以呀!”我美滋滋的挑了一块排骨丢到嘴里:“昨晚的那顿饭真的是太好吃了,帮我谢谢许大哥。”
他笑起来,轻轻地啜了一口咖啡:“算你识货,那是许博闻从家里带来的厨师,做得不好吃才怪呢,对了,下午有时间没?我想去南京的云锦博物馆。”
我好奇:“你去那里做什么,云锦,贵得要死的东西,别告诉我你要买来送人!”
“就是送人呀,送给我奶奶。”
我呆了两秒钟,马上反应过来了,丢给他一个白眼,酸酸地说:“真是有钱人,不过韩晨阳,你最好攒点钱,估计不久就有你出礼的时候了。”
他有些意外,放下咖啡杯仔细地询问:“出礼?出什么礼,谁要结婚了?”
我偷偷的笑:“我也想结婚。”
温热的咖啡杯壁轻轻地碰上我的额头,韩晨阳俯下身看了一会儿电脑上演算的数据,似笑非笑地回答:“就你还结婚呢,这里,端口连接都错了,研究生毕业不了看你怎么结婚。”
他身上有柠檬水和咖啡的混合香味,他离我太近了,几乎是半个人倾了过来,我可以听见他细密的呼吸声,轻轻浅浅的,再真实不过的场景莫过于我感到自己的心,跳得飞速,握着筷子的手心渗出薄汗,那一瞬间,我清楚地感觉,我是喜欢他的。
原来我移情别恋的速度还是挺快的,真是一个糟糕透顶的认识。
下午和韩家兄妹两人去南京的云锦博物馆,我只跟江风来过一次,但是印象太深了,韩晨琳兴奋地看那些展品,我借机问韩晨阳:“干吗把我喊上,让晨琳选不就可以了?”
“她是学数学的,只要稍微有一点图案的东西,她都觉得不难看,而且她从小都在国外长大,中国式的文化艺术教育一点都没熏陶到,云纹、卷草,她可是一样都不认识。”
我点点头:“其实这种东西江风懂得比较多,我不行,做参考可以,别让我拿决定。”
他淡淡地看我一眼,眼光里带着微微的傲气:“江止水,我早就发现了,除了关系到自己切身利益的事情,你做其他事情没一件积极主动的,还特别怕担负责任。”
我默认:“责任这玩意儿累,能不担就不担,你尽管鄙视我,我习惯了。”
“那么,那天晚上的事,你是不是也不打算承担责任呢?”
我讶然,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我一直在潜意识地逃避那件事,至此那天早晨我们都没有再提过有关的任何话题,我以为这件事会在我的记忆中被我刻意地遗忘,可是他这样没有前兆地说出来,似乎还带着谴责的意味,让我真的没有办法回答。
他的呼吸里渐渐多了些暧昧,深深浅浅的,我的心跳越来越快,脸颊微微地发烫,我一时怔在那里,他静静地一动也不动,大厅里安静得只剩下我压抑的呼吸声。
正在我脑中飞速地想如何搪塞他的时候,韩晨琳的声音传来:“二哥,许家大哥哥说做了桂花糖糕让你去拿,或者他送过来,晚上一起吃个饭,然后他就要回北京了。”
他的声音平稳地传出:“晚上我请他吃饭,后天我们一起回北京,我带车。”
晨琳应了一声:“那我帮你回信息好了,我再出去打个国际电话,给仲言哥哥。”
我偏过头问他:“你这么早就要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