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下午,韩瑄才从宫中出来,与之同行的还有宗人府的宗人令,赵王萧奇。
这位赵王殿下算是一个异类,在萧室诸多亲王中,他是唯一一位常年在京的亲王,之所以如此,还要从武祖皇帝萧烈那辈人说起。
萧家在前朝大郑时就是显赫世家,受封安国公,世代公卿,初代先祖萧霖更是跟随大郑太祖皇帝起事的重臣,死后追谥郡王,哀荣无比。即是因为先祖遗泽,也是因为族中子弟争气,数代传承下来,荣宠不衰,家族愈发庞大,也就早早有了正统嫡出和偏房庶出之分,其实武祖皇帝萧烈本不是萧家的嫡出一脉,只是因为能力过人,在壮年便升任至大郑朝的暗卫府大都督一职,在老国公死后,他干脆是反客为主,承继安国公的爵位,将自己这一支由偏房变成正统,而原本的嫡出正统一脉则是彻底失势,成了偏房庶出。
这位赵王萧奇就是出身自原本的萧家嫡出一脉,在萧煜登基大宝之后,他们这一脉算是彻底无望翻身,甚至比之萧公鱼那一脉还多有不如。
好在这么多年过去了,先帝不再像武祖皇帝那般防范他们,在立国之后将他们这一脉封为赵王,只是没有封地,更没有兵权,算是彻彻底底的空头亲王,与同样在朝的其他宗室重臣相比,赵王一脉虽然身份顶尖尊贵,但不能参与朝政,始终被排斥在朝廷中枢之外,就像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不但在一众亲王中垫底,就是比之许多郡王也大有不如。
在当今天子萧玄登基之后,宗室老臣逐渐凋零,原本担任宗人府宗人令的萧公鱼故去之后,萧玄念在赵王一脉一直都是安分守己的份上,遂将本代赵王萧奇任命为宗人府宗人令,虽然仍旧没有兵权和封地,但手中权柄已经大不一样。
何谓宗人府?说白了就是负责皇家宗室事务的衙门,掌管皇帝九族的宗族名册,按时撰写帝王族谱,记录宗室子女嫡庶、名字、封号、世袭爵位、生死时间、婚嫁、谥号安葬之事。且凡是宗室陈述请求,皆由宗人府转交皇帝,引进贤才能人,记录罪责过失,职掌收发文件、管理宗室内部诸事、登记黄册、红册、圈禁罪犯及教育宗室子弟,宗人府的主官宗人令可谓是权贵中的权贵。
正因为萧室人丁单薄,所以极少有闲散宗室,个个都是实权在握,宗人府作为横贯于他们头顶上的一座实权衙门,虽说不能真正左右他们身上的爵位,但是上个眼药,使个绊子,让他们不痛快还是绰绰有余,故而最近这些年来,诸王已经很少敢在赵王面前摆架子,见面之后大多都要寒暄客套一番。
不过这也仅仅是针对于宗室而言,韩瑄并非宗室,而是当朝次辅,赵王管不到他的头上,反而还要巴结一下这位炙手可热的韩相爷,萧奇能在帝都城中闲散蛰伏这么多年,自然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一路上主动放低姿态,与韩瑄相谈甚欢。
暮色中,两人进了府邸,韩府的仆役数量远不能与那些扎根帝都多年的世家相比,仅仅是人数够用,所以当韩瑄和萧奇两人入府之后,除了一路随行的大管事,就没见到几个丫鬟仆役,一直到前厅落座,这才见到两个奉茶的侍女。
不多时,一名满头白发的年轻男子闻询赶至,在他入屋的时候,萧奇正在轻轻抿茶,韩瑄微笑着介绍道:“犬子北游,表字南归。”
萧奇虽然常年身处帝都,但从来都是耳目灵通之人,早就听闻过江都徐公子的大名,刚才见这白头年轻人进来,心中就已经有所猜测,此时见那年轻人上前行礼,立马从座椅上起身扶住,温声笑道:“早就听说贤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贤侄不必多礼,入座便是。”
萧奇与萧摩诃分属同辈,若是从萧知南那边来算,他算是徐北游的爷爷辈,可要从韩瑄和公孙仲谋这边来算,却只能算是叔叔辈。
徐北游此时也不过多客套,入座之后,不着痕迹地稍稍打量了下这位赵王殿下。
他对于这位赵王殿下不甚熟悉,单以名气而论,不说那位与他同辈的魏王,就是比起齐王、燕王、辽王等年轻一辈亲王也多有不如。
萧奇向韩瑄打趣道:“韩阁老有子如此,真是福气,我等实在是羡慕不来。”
萧奇一直是个“京官”,在帝都城中,最不缺的就是权贵,无论是谁都很难为所欲为,再加上前几十年的打磨性子,养成了萧奇今日这般和气性子,没有其他萧氏诸王的半分跋扈。
韩瑄也没过多谦逊,点头笑道:“殿下谬赞,不过放眼如今的年轻人,南归的确算是不错。”
萧奇笑了笑,从袖中抽出一道玄色卷轴,望向韩瑄,“阁老,咱们开始宣旨吧?”
韩瑄点点头,和徐北游一同起身,然后就要吩咐人摆设香案。
萧奇也随之起身,笑道:“陛下有口谕,既然是结成亲家,那么就都是一家人,阁老和贤侄不必设香案,也不必跪迎。”
韩瑄拱手作揖,沉声道:“谢陛下隆恩。”
徐北游立于韩瑄身侧稍稍靠后位置,低头不语。
萧奇神色一正,将手中绣有墨金二色五龙的圣旨展开,朗声读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齐阳公主,朕之女也,系皇后所出,身份贵重,自幼聪慧灵敏,旦夕承欢朕与皇后躬膝下,朕与皇后疼爱甚矣。今公主年已是适婚嫁之龄,朕于诸臣工中择佳婿与爱女成婚。闻明英公之子徐北游人品、仪表皆为上等之选,且未有家室,与公主婚配堪称天设地造,朕心甚悦,为成佳人之美,兹将齐阳公主下降徐北游,一切礼仪由礼部尚书、钦天监正商议后待办。布告天下,咸使闻之。钦此。”
按照寻常惯例,圣旨开头的“奉天承运皇帝”六字不变,其后的“诏曰”和“制曰”却有一字之差,其中差别更是大不相同,自祖龙始皇帝一统天下之后,号称皇帝,自称用“朕”,并改命为制,令为诏,从此诏书便成为皇帝布告臣民的专用文书。大楚时曾废止不用,大郑时又恢复使用,大齐承袭郑制,仍以诏书宣布政令、训诫臣工。若是圣旨,其中“诏”多为臣子代写,而“制”却是皇帝亲自撰写,由此可见当今皇帝萧玄对于女儿的这门婚事极为看重。
因为韩瑄身上还有明英公的爵位,所以徐北游也算官身,此时恭恭敬敬接过圣旨,沉声道:“微臣谢过陛下天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