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窖平静,可在我心中这水奔腾。
有一年回老家陕西农村,发现一家好几口人却用一盆水洗脸,洗完脸再洗脚,我当时觉得农村人真是太小气,在新疆以至各地的城市,人们在家里顺手拧开水龙头就有源源不断的大河被牵来了,而农村人都那么“抠水”。
后来在老家住得稍久一些才知道,这水是马车从远处驮回来的,驮回来灌进院中深筑的水窖,用的时候把拴着绳子的木桶吊下去然后再吊上来,在这一降一升之中老百姓的生活有了咂巴咂巴的滋味儿。几辈人都这样过来了,一切风俗和民谚都与这水有关,话说得大一些就是文化源渊,说得通俗一些,就是一方水土养活一方人。
这是什么水呀?你往水窖里望进去,也许有沉淀物吧,不可能清澈见底,由有些混浊的层次托起了接近清亮的水,在这水里我照见了天空白云按下的让我求享的思考之颅,我看见了水窖里的我的黄皮肤黑头发黑眼睛。
凝视这水窖,一只燕子划破了水的皮肤,这水渗出柿子一般的鲜艳的血。
人们盘腿坐在炕上,夜风穿过窗棂把家谱和故事唠家常一样吹来吹去;
纳鞋底的姐姐望着青色果树上的期待的果子出神儿;
有三十郎当的汉子清晨肩荷铁锹出门便吼一声威风而干烈的秦腔,撕心裂肺而又勇武悲壮。
而在大山的腹部,民工们在明亮的隧道城艰辛而果决地穿凿。
与闹市相比,这乡间特有的清静里总有一丝不易觉察的躁动。
在看似麻木中有变化。
这一切画面以及画外音在你凝视日头下的水窖时都可以品茶一般品出卓尔不群的彪然特色来。
这水,隐忍、克制,有一种坚韧不拔一泻千里的沧桑感,有一种大起伏之上的浑黄的平静。原来这是从引黄工程引来的水。
水窖平静,可是黄河在其问奔腾,伸开手,五指奔腾,仰颈啸出“风在吼,马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