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桉在我身后说:“酥心糖,你别忘了,我也说过的,如果我不死,咱们就要在一起受折磨。你爱我。你骗不了你自己!”
是的,我骗不了我自己。如果我一直不见他,我会以为自己真的忘了他。可是当他站在我面前,那如雷鸣般的心跳,宣告着苏一只爱着一个人,那就是蓝桉。
我从没有忘记过他!那些被封缄在记忆里的往事,如同决堤般冲进我的大脑,那些爱却不能爱的深痛,仍然那样惨烈与鲜明。
我拦了辆出租车,飞快地钻进了去。车窗外,是川流不息的车河。整座城市像座巨大的洪炉,迸发出炽烈的火焰。
而我望着倒后镜里蓝桉的身影,很突然就泪如雨下。
Memory 83:十三年前的今天
十七岁时,我因为分清究竟爱谁而纠结。如今,我万分清楚爱的究竟是哪个,我却做不出选择。我不能再伤害卓涛了。他爱我爱得那样执著辛苦,可是我心里却装满了蓝桉,无法再容纳他。
而我能选择蓝桉吗?
当初拒绝他的理由,并没有因为时间而消除,依然横亘在我们之间。只要我背负着这个秘密,就永远不会和他在一起。
那几天,我变得有些恍惚。卓涛以为我工作太累,接我下班的路上,劝我多注意休息。他说:“老婆,你和你的那些女同事不一样,你是有男人的人,不用那么拼命。”
我为他那句“有男人的人”哑然失笑。
我说:“我可不做家庭主妇。”
“哦,是我说错话了。我请你看电影,赔罪吧。”
其实我不想去,可心里窝藏着“不轨”的秘密,有些不敢拒绝卓涛的邀请。因为我怕他像从前一样,察觉出蓝桉的存在。
那天看完电影回来,已经很晚了。我简单洗潄之后爬上了床。可是当我刚刚熄灯之后,就听见窗帘后面发出轻微的“嗒嗒”声。
我警觉地坐起来,低声问:“谁在哪儿?”
可是没有人回应,只是依然传来“嗒嗒”的声音。
我紧张地走过去,“刷”地拉开窗帘,没想到竟是蓝桉,站在四楼的窗外!
我不能再看他站在高处了。有关那段双子大厦的记忆,一直是我许多年来的噩梦。
我忙打窗子说:“你快进来。”
他却站在窄窄的边沿上说:“你怕?”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这才轻轻跃进了进来。没想到,他受伤之后,身手依然那么好,攀援着楼面上空调和窗台,就可以踏上我卧室的窗台。
我说:“干吗不从门进来。”
“怕你舍友看见,你不好交代。”
他闲闲地倒在我床上,双手惬意地枕在脑后。
我问:“有什么事吗?”
他拍了拍床说:“上来,我想你了。”
我没有动。他却作势拿起电话说:“要不要我打给卓涛?”
我只好走去,坐在了床边,而他却突然强行把我搂在了怀里。他强有力的双臂,几乎把我压碎。我无法挣脱,或许,我根本就不想挣脱。我就那样任他抱着,心底突然泛起一种难言的委屈。
我真的好想他。好想他的呵护与环抱。可是上天为什么总是要惩罚相爱的人,总是让他们历经磨难,却又无法在一起。
我违心地说:“蓝桉,你别再来了。”
“你怕再爱上我?”
我无力地摇了摇头。
他错了。
因为我一直爱着他。
蓝桉不怀好意地笑了。他说:“苏一,你是躲不开我的。”
“你到底要我怎样?”
“嫁给我。”
“我不能。”
蓝桉却突然捏住我的下巴,吻了我。
我拼力挣扎了几次,就放弃了。因为,我只有在嘴上才能拒绝,身心早已不由自主地迎合了他。
那段时间,我被一切为二。白天和卓涛说着买房装修的琐碎,晚上却要应对蓝桉的侵袭。他就像一个游走在黑暗中的夜魔,总在卓涛离开之后,悄然现身。我无比痛恨自己,痛恨自己的软弱、无原则。
我深知,我不能再刺伤卓涛,但是面对蓝桉,我却无法拒绝。那些埋藏了许久的想念,在每个夜晚,悄然散放出盛大的渴望。我一边祈祷着他能从此退出我的生活,却又一边期待着他敲响我四楼卧室的窗。
有时,我真想像唐叶繁那样悄然出走,从此不见,再也不见。
十月的一天,卓涛要我下班去他的租屋等他。他的语气里有潜藏不住的兴奋。我唯恐下班时遇见蓝桉,所以请了假,早早去了卓涛的家。我到的时候,他还没回来,于是简单地整理着房间。
就在这时,传来一阵敲门声。我猜一定是卓涛要给我什么惊喜,飞快地拉开房门,却没想到看见了蓝桉。他只说了三字:“跟我走!”
我连忙掩门说:“你快离开,卓涛一会儿就回来了。”
蓝桉却“砰”一声,撞开门说:“你以为我怕他?”
“是我怕。”
“你怕他知道你喜欢我?”
我关上门说:“蓝桉,我求你。你走吧。我们没办法在一起的。”
“你必须和我走,我看到他……”
突然,大门响起了钥匙转动的开门声。我顿时慌了,一边低声求蓝桉别说话,一边手忙脚乱地把他推进了卫生间。
我一关上房门,卓涛就一脸兴奋地走了进来。
他大概一直在想着自己即将宣布的秘密,完全没有看出我的慌张。他拉我坐在沙发,很郑重地说:“小一,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我摇了摇头。
“十三年前的今天,我在长草花园,曾经许下一个承诺。”
“什么承诺?”我强作镇定地问。
卓涛从衣袋拿出一枚银亮的易拉罐环戒指,套在右手中指的指尖上。
我在一下愣住了。原来今天,是十三年前,十一岁的卓涛向我求婚的日子。
他望着我说:“我今天,给你变个魔术。”
说着,他拿出一块手帕罩在手上,神秘地吹了口气。再掀起一刻,指尖上的易拉罐指环竟变成了一枚钻戒,尽管很小的一颗,却绽放着璀璨的光芒。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我惊喜地捂住了嘴巴。
卓涛望着我说:“小一,嫁给我吧。”
可是,我还没有出声,卫生间里就突然传来一声嘲讽的冷笑,像是从地狱里射来的冷箭,一瞬刺醒了我。
蓝桉从里面走出说:“嗨!”
卓涛看见蓝桉的一刻,眼睛几乎喷出火来。他怒吼着说:“你怎么在这儿?谁让你进来的?”
蓝桉若有所指地看了我一眼,反问他:“你说呢?”
卓涛被彻底激怒了。他疯了似的扑过去。可蓝桉依旧那样凶悍,每一拳都不留一余地,轻而易举地就把卓涛打倒在地。
卓涛爬起,嘶吼着再次冲上去。而我飞快地拦在他的身前说:“别打了,你打不过他的。”
卓涛却一把推开我,说:“你让开!这是我和他之间事。”
说着,他又挥起拳头,向蓝桉打过去。
我们三个,就这样混乱地搅在一起。我不知该护住谁,还是该挡住谁。突然,蓝桉在我的耳侧,直击出一拳,狠狠打在卓涛的脸上。
卓涛直仰过去,摔倒在地上,嘴角渗出一丝血迹。
我跑过去扶起他,说:“对不起,卓涛,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样。”
卓涛看着我说:“你早知道他来了,是吗?”
我摇着头说:“你听我说,我们……”
“你们?”满心羞愤的卓涛一把推开我说,“苏一,我喜欢了你十三年,你可以不选择我,但你能不能不骗我。是不是我真的太贱了?所以才在你心里这么一分不值?”
“不是的,卓涛。”我哭着拉起他手说,“你听我解释……”
但卓涛再也听不下去了,他扬手扇了我一个耳光,怒吼着:“你给我滚!”
可是,他忘了。
他的指尖还戴着冷冽的钻石。这个代表着永恒爱情的石头,用它锋利的边缘,在我脸上划开了一条刺目的血口。
时间在霎那间凝结了。
我似乎可以皮肉绽裂的声音,有鲜红的液体涌出来。
卓涛完全呆住了。
蓝桉狂怒地踹开了他,抱起我,冲了房间。
那一刻,我才有了疼痛的知觉。天空凌乱地倾倒在眼前,
我好想哭,却哭不出来。皮肉的疼痛,直刺进心脏。我只有紧紧抓住蓝桉的衣服,不敢放手。
这是对我的惩罚吗?
我宁愿那枚钻戒划过我的喉咙,可它只毁了我的脸。
Memory 84:你相信我爱你吗?
夜晚如期而至,如果墨汁般浸染着世界。
我躺在医院病床上,脸上依旧弥留着麻药的肿胀,透出丝丝的疼。
“放心,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娶你。”
蓝桉的声音,轻轻响在我的耳边。我靠在他的怀里,默默地掉泪。医院里刺鼻的味道,似乎在他安静的声线里变得柔和了。
我说:“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我不想再隐瞒了。它是我不能喜欢你的心病。”
“你说。”
“其实,我爸他……”
“我都知道。”
“你知道?”我惊讶地问,“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你知道的一切。”
我不敢相信地看着他说:“那,你还和我……”
蓝桉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淡弱的光芒。他说:“苏一,你相信,我爱你吗?”
如果,他真的了解一切,还会爱我吗?
我茫然地看着他,说:“我……不知道。”
那天晚上,我在药力的作用下,很快就睡着了。在半梦半醒间,我隐约听见有人在我身边走来走去。我仿佛看见唐叶繁、欣语,还有卓涛,他们像从前那样嘻嘻哈哈地说笑着,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我。我追着他们喊:“我是苏一啊,你们去哪儿?等一等我啊。”
可是他们都走开了,没有一个留下。
我孤独茫然地站在陌生的世界里,像一片被遗忘在海洋中的小舟。
第二天,我很早就醒来了,清晨微蓝的光线,弥漫在空荡的病房里。
蓝桉不在我身边。
我躺在床上,等了许多久也不见他回来了。
我按铃,叫来护士说:“昨天送我来的那个人呢。”
护士说:“他啊,走了啊。他让我告诉你,不用等他了。他不会回来了。”
我不敢相信地问:“他说,不会回来了?”
“是啊。”
护士拿起病历卡看了看,转身就走了。
我愣住了,许久才慢慢地接受这个事实。
我真的好蠢。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所有一切,都是一场复杂而盛大的报复。
现在,我这个害死他父母的“罪魁祸首”,终于彻头彻尾地毁了。而他,也终于肯曲终人散,谢幕离场。
我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像做了一场可怕的噩梦。
蓝桉这个从地狱来的恶魔,带走了我的青春、我的友谊、我的爱情。他留给我的,除了永远无法磨灭的心痛,就是脸上这道难看痛疼的疤。
我忽然想起昨天他问我的问题——苏一,你相信,我爱你吗?
现在终于有了答案。
他不爱,他只是恨我。
从他回到我身边的第一天起,就已经准备好了,毁掉我一生的圈套。
Memory 85:故事
我在医院的四天,卓涛过来看我。
他说:“你去整容吧。钱,我来付。”
我摇头说:“不用了。这是我应得的。”
于是,他转身走了。从此再没有联络。
我想,他的心,真的死了。
我们漫长的十三年,最终以一道深刻的疤痕,刻上我脸颊。
出院那天,我站在镜子前,第一次鼓起勇气,揭开了上面附着的纱布。那道又深又长的伤口,从耳朵一直划到我的嘴角。它就像一条古怪的笑容,让我看起来像个可怕的小丑。
我轻轻抚触着,像是在抚摸我心底伤痕的纹路,每一条细小的经脉,都是断裂的疼。
从那天起,我开始留长长的头帘,用黑色的头发,遮挡我狰狞的面孔。
我不能再上班了,只好辞职回家。
爸爸见到我脸的一刻,晕了过去。妈妈只会不停地哭。我说:“有什么好难过呢。账我都还清了。以后我可以活得轻松了。”
是的,从此以后,我可以安心地活了,不欠任何人的债,不必再纠结什么爱与不爱。
家里为了供我上学,以及父亲的病,基本掏空了积蓄。于是我在家里开起了网店,慢慢积攒我整容的手术费。有时觉得,还好有网络,可以不必面对惊异好奇的人群去谋生活。有时,我很佩服自己,竟然可以平淡、从容不迫地接受了这样残酷的现实。
或许,是因为我的心,也死了吧。
两个月后,城里出了大新闻。
拆迁房子的时候,一个钉子户死都不肯搬。那个人,就是谢欣语。后来拆迁队强拆了她的房子,结果在一株紫藤下面,发现了一具陈尸。
我看着那则新闻,心里猛地抽紧了。不用问,也知道那是谁了。怪不得唐近文始终找不到唐叶繁,原来他一直留在谢欣语的身边。
看到新闻的第二天,我就去看守所看了谢欣语。
我几乎认不出她。她穿着橙色的囚服,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枯黄的头发稀疏地垂在两旁。但她依旧从容安静,看不出恐惧和悲伤。
我坐在她面前,说:“欣语,怎么会这样?”
她目光涣散地看着桌子,许久才缓缓地说:“那天,叶繁来和我道别。说他要和梁子静一起去考学。我想留住他,所以威胁他,要给唐近文打电话。结果争执的时候,他打了我。你能相信叶繁打我吗?我们在一起那么久,他最终把我当成什么?他说我疯了,没有了理智。他站在我的面前,不停不停地在我说的我不是。我看着他,忽然觉得,他不是我认识的唐叶繁了。那个曾经爱我、关心我的唐叶繁已经死了。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只是一个没心的替身。你知道吗?我一边听他无休止的责备,一边在身后,悄悄地摸出抽屉里的剪子。我笑着说,唐叶繁,你可以走了。是的。我是笑着的。因为我知道,我会把他留在这里,用最绝决的方式留下来……”
那一刻,我才懂得,她为什么会不离开那幢小楼。她不是在等唐叶繁回来,而是守着她没有一丝希望的爱情。
她亲手把他埋在紫藤花下,从此再没有分离,再没有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