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复村坐落在塌陷区南侧的一个小港子里,与塌陷区的棚户区相连。汽车停下来了,吕展跟随着姚刚走进来,看见一个十分干净整洁的院落,一排排的平房,组成几个小院子。各种花草树木分布在院里的每个角落,开得很艳丽。与周围的棚户区相比,显得比那里洁净。这就是梧桐市地震截瘫伤者的幸福家园一一“康复村”。这是一个特殊的村落,居住着特殊村民。
平房最里面的一套房子,就是“村长”孙家贵的家。吕展和姚刚见到他时,他因为泌尿系统感染发烧,正在输液。这是截瘫伤者的常见病。姚刚把吕展介绍给孙家贵,孙家贵一边输液一边介绍康复村的基本情况:为了让新婚而无住房的截瘫伤者有个温暖的家。九十年代初期,第一批“村民”入住时,“康复村”还为十几对新人举行了集体婚礼。“康复村”现有2读住房,住着25户截瘫伤者家庭。姚刚又补充了一句:“震后曾有外国专家说梧桐的截瘫伤者活不过十五年,但现在已过了三十年,而他们说自己的每一天都是幸福的。”吕展认真地听着,询问这里的水电供应和取暖情况。孙家贵叹息着说:“电还是能供应,没下水,没暖气,塌陷区这边都没有啊!”
吕展沉重地点了点头。他又抬头望了望窗外的天空,询问这里的空气质量。孙家贵说:“吕书记,不瞒您说啊,空气太差了,没人敢穿白衣裳。衣裳往外一晒,焦化厂和钢厂親过来的黑色粉尘就铺一层啊!”
吕展心情格夕卜沉重,久久说不出话来。为了打破馗尬局面,姚刚抬头问:!“老孙,赵晓英来了吗?”
孙家贵咳嗽了一声说:“来啦,人家赵大姐是风雨无阻啊!现在她正给郑旭兰看病呢!”姚刚]^着问:“赵晓英的丈夫常来吗?”孙家贵感激地说:“你说刘主席啊,来,他是一点架子都没有。一来就帮我们解决不少问題。民政部门按月发放补助金,还是紧张啊。所以我们为了生活得更好些,截瘫家庭的男人们或摆摊修锁配钥匙,或开电动三轮车跑客运,赚些钱贴补家用。前院老三修钥匙被钢厂货车撞了,听说是周家富的钢厂,老三不敢出面,还是刘主席找了杨丹凤经理帮表^要了补偿款.这两口子可是好心人啊!”
孙家贵把液输完了,摇着轮椅出来,带他们到了郑旭兰的屋子。
一3^看见赵晓英给郑旭兰童血压。孙家贵高兴地说:“吕书记看望大家来啦!”赵晓英和郑旭兰急忙笑脸相迎。赵晓英认识姚刚,跟姚刚寒暄起来。郑旭兰爽朗地笑了:“我们这破屋烂舍的,让吕书记见笑啦!”吕展点点头,看见雅马哈电子琴,果实累累的金橘,鸣叫的蝈蝈,如果不是身下的轮椅,几乎让人忽略她是个残疾人。郑旭兰大声说:“外人见了我都纳闷,腿都这样了,你咋还这快乐呀!我说,认识赵姐两口子以后,我就变得开朗了。”
吕展这才知道,郑旭兰二十岁时被地震砸成瘫痪,在外地住了几年医院,转到康复村。199鄉得卵巢囊肿在凤凰医院手术,住院十二天,赵晓英天天来看她。刘建新帮赵晓英把家里的烤电仪搬来,整整给她治了一个冬天。康复村四十多位截瘫病人,有近一半得了褥疮。赵晓英挨个给他们治,不仅郑旭兰,许大平、白荣来等人的褥疮也都治好了。
郑旭兰见人就笑逐颜开,她对吕展说:“记者来了一拨一拨,我逢人就说,是赵晓英和刘建新使我们重建了生活的信心。这两口子都是党员,老公还是大干部,我们感谢政府感谢党啊!”
吕展感动了,眼睛湿润了。
赵晓英阻拦说:“郑大姐瞧你说的,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吕展紧紧握住赵晓英的双手说:“谢谢您和建新同志,你们的事迹很感人,要让全市的干部群众都向你们夫妇学习啊!”
孙家贵急忙插话说:“哎,吕书记可使不得。刘主席不让我们宣传。他那个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可不能宣传啊!”吕展微笑着点点头。
吕大军患阑尾炎住了院,手术那天,苏丽娟让吕展回省城一趟,看一看他的大哥,顺便还有好多事情商量。正赶着布置节能减排第一战役,吕展没有时间,他对苏丽娟说,别说是大哥就是你做手术也回不去。苏丽娟把吕大军的妻子马翠翠喊到了省城,她和马翠翠轮流照顾吕大军。在疼痛难忍的时候,吕大军只顾梧着肚子哼哼,但是手术一结束,他忽然整天念叨着吕展,嚷嚷着去梧桐看吕展。
秋雨滂沱,吕展回到自己住处已是深夜。他听着雨声,头脑中还是一片嗡嗡的声音,心中也惦念大哥,大哥的面孔就浮了上来。大哥还是那么瘦吗?他比自己个高,瘦瘦的,黑黑的,沉默寡言,有些萎靡不振的样子。他与吕展魁梧的身材相比,都不像是一家人。小的时候,他与大哥有一次共同的历险。他家在张北草原的豆店村,上学要走上十五里路,到马杨镇中心4辱。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严冬,他和哥哥下学迷了路。顺着雪地踩出的路是能够回家的,只因一场大风,把路抹平了。吕展和吕大军迷路了,越走天越黑,越走雪越厚,几乎走不到尽头了。他们冻得哆嗦成一团。天亮了,吕展和大哥被守林的德林爷爷发现了。老人捡来干树枝,在雪野里点着了火堆,火苗子燃起来的时候,吕展和吕大军得救了。大军学习不好,主动提出来,到田地里劳动挣工分供弟弟上学。这让吕展很感动。那一年吕展考上了大学。吕展上大学走了,离开豆店村的时候也是冬天。那个早晨满天大雾,草原上雾气腾腾,走出十步都不见人影。大槐树上的乌鸦叫个不停。他踏上河堤上的雾路走着,走几步回头看看,走几步回头看看,爹娘和大哥的身影早不见了。一想起大哥,他鼻子一酸就淌下泪来。他觉得自己欠大哥的。
这个周末,吕大军和苏丽娟到了梧桐。吕展见到了吕大军笑着说:“俗话说,说曹操曹操就到。可是,我一^人没有说,只是想一想,想曹操曹操就到了。”吕大军望着吕展的脸怯怯地说:“怎么?你不欢迎我们来啊?”吕展笑着说;“怎么不欢迎?我很想你们啊!等我把这几场战役打完了,也接你们、咱爸咱妈到梧桐走一走,看一看苏丽娟惊讶了,急忙插话说:“几场战役?不就节能减排吗?吓唬我们哪,还几场,几场啊?”吕展朝苏丽娟使眼色,意思说你别给我添乱了。吕大军附和着说:“展子,我知道你这里在打仗,什么时候打仗都要靠家乡父子兵!我从老家给你拉点队伍过来吧!给你当个帮手!”吕展轻轻摇头说:“你快别闹了,我这是什么战役你知道吗?这是大转型,生死大决战!”吕大军制牙笑了:“我看这主意不错,我就让你嫂子翠翠到梧桐开!饭馆,这里人也爱吃涮羊肉吧?”吕展显然很不高兴,严厉地说:“跟你说大!哥,不能!只要我在梧桐任职一天,你们谁也不能到这里经商!大哥啊,我感1觉老家挺好,你在那里教书多好啊,守着老婆守着父母,怎么想到省城来?要;不是丽娟偷偷给你办了,我真不同意!”吕大军神情沮丧了,漫不经心地说:“我就知道,你不离开省城,我是进不去的。怎么,我这当哥哥的怎么就不能沾你一点光?天下当官的有几个是你这样?”
吕大军想改造吕展的思维。他觉得弟弟太理想化了,太傻了。他的愿望像钢铁一样坚强,绝无妥协的余地,这就像两个圆相交,与他共有的部分越来越1少,甚至是一点没有了。吕大军还想说点什么,吕展摆了摆手说:“好了,我们说点愉快的事情吧!丽娟,晚上我让一个老板给你们接风!”苏丽娟愣了愣:
“是吗?你不是不跟老板打交道吗?”吕展马上瞥醒了,对了,不能让杨丹凤请客,本来没什么,她的出现会让苏丽娟吃醋的。吕展停顿了一下说:“好吧,那就不跟老板掺和了!”他们就在家里吃了饭。
夜深的时候,吕展这才细细端详着苏丽娟。苏丽娟来前做了一个新发型,
把头烫了,做完后她对着镜子照了照。虽说没有发型师许诺的意外惊喜,但自己还是满意的。因为她这是用男人的眼光看自己的。吕展就喜欢她这种样子,
果然给她猜对了。回到房间的时候,吕展观察着苏丽娟说:“我老婆好像年轻了?更有气质了?”苏丽娟撅了嘴巴说:“怎么的?你的意思是我以前不年轻?没气质呗?”吕展笑了:“老婆,当家的,我可没这个意思啊!我不在身边的时候,是不是想出墙了?”苏丽娟过来使劲捶了他的肩膀:“没良心的,我刚刚做的发型,我为了谁?还不是做给你看啊?”吕展嘿嘿笑了,一把搂过苏丽娟说:
“逗你玩哪!”苏丽娟笑了:“老公,老婆信任你!如果不是信任,我能放你一个人到梧桐来耍吗?”吕展提高了声音说:“这就对了,你要永远记着,你老公与别的男人不一样!一个理想主义者,一个有信仰的人,怎么能背叛爱情呢?”
苏丽娟诚恳地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她把脸贴近他的胸膛说:“老公,你是真人吗?你太好了,好得我不相信你是人!”吕展扑哧一声笑了,双手抚摸着苏丽娟的新发型说:“这是一个男人应该做的。我做到了,你就感觉不是真的!今天的商品社会啊,一个重要任务是道德重建市场让爱情功利,自由让爱情浅薄,功利而浅薄的爱情,怎么能够转化为亲情?又怎么能经得住风吹雨打?”
苏丽娟甜蜜地倚在吕展宽厚的胸脯里,轻轻笑了。她觉得自己是幸福的。这一瞬间,她彻底想明白了,自己最需要的不仅是一个男人,更是一份心情,一种感觉。
吕展没有谈话的兴致了,他很想谈一谈吕大军。
苏丽娟脸上掠过一丝不自然的笑,说你这样盯着我干啥?吕展严厉地说:“看来大哥是不想回省城了。这可不行,你怎么带来的,怎么把他带回去!听见了吗?”苏丽娟望着吕展说:“知道啦,你就是自私!连自己哥哥都嫌弃!”吕展生气地说:“不是嫌弃,是怕他堕落广苏丽娟无奈地说:“不在你身边他就不堕落啦?我告诉你吧,我听大军媳妇说,他在老家一个镇子上合伙开过歌舞厅。开过歌舞厅的人能安分得了?你看手机都拿上了,后来我才明白,他来省城当门卫是想当跳板!他呀,做梦都想发大财呢!”吕展吃惊地站立起来,愤怒一下子发作了:“有这样事?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爸妈也没跟我说啊!”苏丽娟应付着说:“别激动,跟你说有啥用?你天天跟着他啊?人家说了,供儿子读书用钱,到城里买房用钱,你供着钱啊?”吕展倔倔地说:“凭什么我供着啊?我所能给他的只有小4滯助!就是给爸妈的钱!爸妈经济上不用他管还不行吗?”苏丽娟显然很不高兴,叹息着说:“这人家就知足啦?人家两口子都觉得是应该的!我看啊,你还是在你的朋友圈里给他找点事情!让他挣点钱,我们也好放心啦!毕竟是你的亲哥哥呀!”吕展狠狠瞪了苏丽娟一眼:“亏你说得出口,这个口子不能开!开了口子,我还怎么谈理想?怎么谈廉政勤政?还怎么取信百姓?再说了,人的欲望是没止境的,只要看见钱了,就会想更多的钱!他怎么来的给我怎么回去!”苏丽娟点点头说:“好吧,跟你呆两天,让他跟我回去!”
吕展打了个哈欠说:“好吧!睡觉吧!”他一把搂过苏丽娟的身子,关了灯。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找不到一个可以入睡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