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转凉了,周家富的心也冷了,情绪也越来越糟糕。所有的努力都没有奏效,却被吕展围刺得筋疲力尽。他从北京回来,就知道吕展抄了他的后路,气得暴跳如雷。在别墅里,周家富气愤得骂了几句:“婊子养的,婊子养的!”然后就觉得胸闷。杨丹凤和周4靖在一旁站着,不知道怎样回答是好。周家富脸色那么疲倦、衰老和孤独,他沮丧地摆了摆手:“你们回去吧!”杨丹凤和周小伟退出了。到了门口,杨丹凤忽然站住了,她发现周家富脸色不好,就转身回来叮嘱说:“您的脸色不好,别是犯了老毛病啊?身边有药吗?”周家富望着美丽活泼的杨丹凤,怒气消了许多。他知道她说的老毛病是指他的心脏病。去年犯病的时候,很是吓人的,他望着杨丹凤点点头:“没事的,身上有药。”杨丹凤悄悄退出去了了。
周家富在别墅里睡了一阵儿午觉。醒来的时候,周家富忽然想见温洪涛一面,落魄的人只要和朋友呆在一起,心里就会踏实下来。周家富觉得温洪涛是他的朋友,如果是温洪涛在位,无论如何也不会把他逼到这个份上。
这个时候,王兰和周小敏过来了。周家富去北京的时候,妻子王兰被女儿周小敏接到沧县去了几天,听说周家富回来了,周小敏就过来看望。周小敏正跟丈夫佟春喜闹离婚,脸上带着疲惫和倦怠。她不漂亮,特别会打扮自己,化妆品都是高档的,一天到晚对着镜子抹了又抹,把眼角揉了又揉。她在沧县开了个公司,把公司的业务打点得很好,成为梧桐商界的交际花了。周小敏一想到終春喜,就有一种深潜的、说不淸的恨意作祟。
周小敏看见父亲沮丧的样子,就说:“老爸,您就这么认输了?要不要我替您摆平?”周家富瞪了周小敏一眼,叹息着说:“你?你能干啥?好好处理你自家的问题吧!我说啊,你和佟春喜的事情到底想怎么着?”
周小敏说:“离,跟他离!”
周家富睁开眼睛说:“过几天,我跟春喜谈一次。他这个沧县开发区主任,还是我找温洪涛给他提的呢!自以为翅膀硬了,他也不想想,离开我们周家他能有啥。”
周小敏撇着嘴巴说:“他才不那么想呢,口口声声说我们家瞧不起佟家人,说我让他活得压抑了,没有尊严了。草原上的土包子素质就是低’我看他是想?攀新高枝啦!”
“新高枝?捨新高枝?”周家富愣了愣。
“吕展,吕书记呀!”周小敏说,“您忘记了,春喜是坝上草原人,人家老爷子跟吕书记的老爸是世交。”
周家富半天没说话:“原来是这样啊!这小子跟吕展接上了吗?”
周小敏说:“好像没有啊!”
周家富冷笑一声:“接上头也没有用,凭我与吕展的接触,他原则性太强。不会给他办什么事情的!这个傻小子还偷着乐呢!他的屁股擦不干净,如果犯在吕展手上,他会大义灭亲的!有他小子哭的那一天!” ;
周小敏恨恨地说:“他就是哭着找我也不管他的烂事啦!男人都是喂不亲的狼啊!”
周家富忽然想起什么来说:“小敏,这阵净跟吕展周旋了,好久我没去沧县啦,我们天龙集团在沧县的选矿是不是不行了?”
周小敏皱着眉头说:“老爸啊,资源枯竭了,我们公司正替你们张罗着卖呢!都知道没哈油水了,不好卖啊!”
周家富挥了挥手说:“卖不了仨瓜俩枣的,别卖了,我送人!”
周小敏惊讶地问:“送人?送谁?”
周家富说:“你别问了,老爸自有用处。”他私下里做了几件事情,就特别想见吕展。他给周三原打电话,让周三原约见吕展,周三原冷冷地说:“二叔,听您的态度,我不能替您约见吕书记。啥时候等您想通了,我就把你们拉到一个桌上吃饭!”周家富生气地说:“算啦,算啦,你小子我指望不上!”说完就把手机挂了。就在周家富大打电话的时候,拆迁焦化厂的铲车就开到荷花湖了。
周家富接到电话,急忙驱车赶过去了。在车上,周家富给周4哨和杨丹凤打电话,让他们都到荷花湖焦化厂集合。周家富率先到达,组织留守的工人挡住了开来的几辆於车。工人们举着铁锨大喊:“都给我住手!滚回去!”铲车被迫停住了。两边的人开始交锋,被杨丹凤劝住了。铲车与工人值持着。刘建新副市长听到这个消息,带领一班人马赶过来了。杨丹凤望着气愤的周家富,急忙劝说:“董事长,您不能这样啊!这样扛着,能管什么用?我们能扛多久呢?我们天龙的形象都会给扛没了!”
周家富红着脸说:“我咽不下这口气,我周家富从来没有这么窝囊过,我要见吕展一面,你给我联系,我要见他一面!”
杨丹凤继续劝说道:“吕书记多忙啊,刘建新副市长马上就要来啦,您有话跟他说!有气在他身上出!”
周家富吼道:“他是吕展手下一条狗,我不跟他说。我就是要见吕展!”杨丹凤无奈地叹息了一声,急得眼圈红红的。这个时候,周小伟开车到了现场。周小伟一句话提醒杨丹凤说:“既然我老爸执意要见吕展,就让他去见好了。吕展有什么不可以见的呢?双方对峙总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见面沟通一下是好事!”杨丹凤急忙给吕展打电话,吕展的电话没人接,杨丹凤又打通了严小平秘书的电话。
吕展接过严秘书的电话,当场答应了杨丹凤,让他们到凤凰甸北钢工^±来:北钢与梧钢的合作项目即将投产了。吕展陪同北钢老总视察工作,之所以让周家富到这里来,吕展是有用意的,他要把天龙焦化和钢铁迁往凤凰甸的计划讲给周家富。
杨丹凤陪同着周家富过去了。
凤凰甸涛声依旧。但是,一座座工厂已经拔地而起了。
周家富走到吕展的跟前,慢慢抬起目光,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吕展微笑着朝周家富伸出手来:“欢迎您,周董事长!”
周家富伸出手去,脸上还是僵硬地笑了笑。他不知为什么,自从见到吕展那一天起,他俩就不投缘,好像天生就有无法弥补的阴影和裂痕。眼下两个人很近,可是心却相隔很远很远。凭周家富的人生经验,他感觉许多焦虑来自猜疑,许多矛盾来自误会。他们的症结到底出在哪里呢?
杨丹凤远远望着,美丽的丹凤眼露出惊诧。她望了一会儿,转身朝大海走去了。她内心痛苦的时候,就一个人开车来到海边,听着狂响的涛声,一站就是几个钟头。这是她化解痛苦的一个仪式。
“不知三原市长跟您说过没有?我一直想跟您沟通的。您既然想见我了,我还是很高兴的!首先感谢您配合我们的节能减排工作!”吕展微笑着说,一脸的诚意。
周家富听着却很不人耳,脸阴得像梧桐的冬天,云层厚厚的,一点光都没有。周家富说:“三原市长害怕,他怕跟我们天龙吃挂落。他不敢理我这个落套的二叔啦!吕书记,刚才你的夸奖不敢受用。我告诉你,刘建新的铲车到我们荷花湖的工厂门口了。我给拦住啦,我想见见吕书记!我死也得死个明白!”吕展馗尬地笑了笑,扭头望着高耸的高炉:“瞧您说的,怎么会是死呢?我们今天的关闭,是为了明天更好地开放!您看看北钢和梧钢的现代化车间、厂房、转炉。还有几天,这里的循环工业就亮相登场啦!难道不能给您新的启示和信心吗?”他的讲话非常富有煽动性,群情激昂。
周家富没有顺着吕展话题去说,而是夸奖了吕展一番:“现在整个梧桐市,到处都议论我们的吕书记是一个真正的共产党员,不收贿赂,不近女色,不拉帮结派,佩服佩服!如今这样的人太少了!”
吕展听出了周家富话里的讥讽成分,浑身的血在飞速流淌,严肃地说:“周董事长您听着,像我这样的千部,还有千千万万,他们不为物质利益活着,不为权势活着,更不会为什么美女活着。而是为百姓过上好日子,为党的正义事业,为国家的强大,为民族的振兴活着!”
周家富冷笑说:“我服了,要不都说你是铁人,看来梧桐市招来了你这个铁凤凰啊!梧桐幸甚,百姓幸甚!”
吕展摇着头说:“不敢当啊,我是党的人!我刚才说的话,您也许感觉不真实,但是,这是我心里话!”
周家富点头说:“真实,咋不真实呢?有的官员是在表演,表里不一,这样的官员我见多了,而你吕书记不是!你是特殊材料制成的,我早就领教过啦!醒!我也感激党培养了你这样的好干部,还有党的好政策,所以我们必须说,党是我们民营企业的领路人!”
吕展又回到了正题:“周董事长,既然您都明白,为何不赶紧把污染企业尽快搬迁,还有什么要跟我谈的?”
周家富只字不提企业:“吕书记,吕老弟,我们为啥不能成为好朋友呢?你这么年轻有为,可谓是鹏程万里。现在建设和谐社会,搞科学发展示范区,我们天龙集团是梧桐市纳税大户,你为啥不团结像我这样可以团结的力量呢?”周家富的话意味深长,让吕展暗暗吃了一惊。吕展想了想说:“我们渴望和谐,可是那要看您是不是顺应科学发展的大局,是不是守法经营!”
周家富说:“这都没问题,我要说的是,你是政治新星,我有经济实力,我们为啥不能携手呢?”
吕展迟疑了一下,问:“怎样个携手?”
周家富真诚地说:“我们携手,用经济实力助推你高升啊!人都是有目的的,你这样干,注定是有着远大的政治理想!”
吕展说:“董事长越说越离谱啦,难道官员有理想不好吗?”
周家富眨了眨眼睛,勉强笑笑:“我们携手实现共同的理想,这不好吗?你是知道的,在这之前,温洪涛书记和我是好朋友!难道我们之间就不能吗?”吕展脸色威严,3虽压着怒火道:“刚才你谈携手,如果真是携手,就是请你们天龙积、极配合政府的节能减排工作。如果是别的携手,你肯定有条件的!”周家富大声说:“谈不上条件,只是提个建议,改变你的荷花湖生态城计划,那片塌陷区适合搞工厂,动了这些好企业,这会影响梧桐00?的,我也是为你好,为梧桐人民着想啊!”
吕展强硬地说:“节能减排,荷花湖生态改造,这是市委常委会决定的,我要是不答应呢?”周家富脸色一黑,目光像寒光凜凜的刀子,朝他劈来:“哼,你明白,那你哥哥我可要生气啦!”
吕展目光坚定:“你在威胁我?”
周家富冷冷一笑,神色显得不安起来:“我哪敢威胁我们的政治新星啊?而且又是我的父母官!”
吕展落地有声地说:“如果有人想利用我的权力,瞒天过海,保护私利,跟科学发展对抗,绝代表不了民营经济,更代表不了先进的生产力。如果有人污染着环境,还搞违法勾当,这是党和人民绝对不能答应的!这就是我给你的答复!7欠远不变的回答!”周家富受到了某种震动,一刹那间,血涌上头顶,他气愤地吼:“谁干违法勾当啦?你污蔑我,我跟你没完!不要以为你有权力你就是最科学的,我领教啦,你的科学就是关工厂,关了就科学,不关就不科学!”
吕展强硬地说:“这是你的理解。你睁眼看看,梧桐的环境恶化到了什么程度?开着宝马,喝着污水,难道不是对现代化的讽刺吗?我们既要金山银山,又要绿水青山!上了黑名单的企业一定要关!”
周家富说:“你唬傻子呢?黑名单是谁定的?还不是你们当官的一句话?我看你是成心跟我们天龙过不去!”他感觉与吕展的斗争开始了。既然是斗争,就没办法不残酷,起码是咬一口,割一刀!
吕展气愤地吼道:“早知道你还是这个态度,我就不跟你谈!”说完就黑着脸走了。
回到别墅区,周家富没有进房间,他想自己一个人走走。他站在那里,朝荷花湖的方向张望着,思绪像乱麻一样纷扰。从今往后,他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工厂了。尽管集团还有多家企业,他还是非常看重这两个企业的。他精神上的一根重要支柱被吕展给抽掉了,他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痛苦。
工厂说没就没了,周家富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根本无法理解周围的一切。他哭了,止不住泪流满面,哽咽不止,好半天都没缓过劲来。这个时候,周家富犯病了,眼一黑,身体一软栽倒在地。多亏杨丹凤心细,躲在远远的地方观望着他。杨丹凤和司机把周家富送到了医院。
周家富住院的消息不胫而走。周三原过来看望,周家富不理睬他,温洪涛过来看望他,他才缓缓睁开眼睛,温洪涛在周家富的病床前,想起自己犯心脏病的情景,对周家富现身说法:“不能生气啦,除了命,这世界还有啥真正属于你?”周家富嘟嚷说:“我老了,不生气了,天龙的事情让孩子们多张罗吧!”;温洪涛觉得周家富思想有些开窍,他高兴起来。温洪涛继续说:“你说我没生!气的事了,咋没有哇?关了你的工厂,吕展就要搬迁梧钢啦!你最清楚梧钢在!我心中的分量啦!你说我生气,还不得气死啊?我不生气!”周家富极心痛地!叹息了一声:“不能吧?梧钢要是拆迁,损失可大发啦!”温洪涛说:“这个世界,还有啥不可能的?损失算什么?一切给人让道,人得活得更好啊!适者生存,你不适应这个世界,就没法生存啦,这就叫与时倶进!”温洪涛哈哈笑了。过去他也恨吕展不讲道理。现在他明白了,不是吕展不讲道理,而是道理还有^另一种讲法,一切都要以人为本,尊重生命。记得那是1968年的秋天,温洪涛来到酬当了工人。他开着解放汽车运铁水,红红的铁水烤得人难受,行人从汽车旁走过,烤得浑身冒烟,都回头瞅半天。当时政府有规定,不允许公路运:铁水,温洪涛他们是违规运输。凡是司机都立了生死状,如果遇到车祸宁可献身,也要保证铁水不洒。他记得有个叫二虎的司机,在一次意外事故中保护铁水光荣牺牲。当时,温洪涛被二虎的精神鼓舞着,时刻准备着为革命献身。现在变了,先是保护人的生命,然后才是别的。看看现在,哪里有死伤不能瞒报。瞒报的干部要受到严厉的处治。想到这些,温洪涛沉默了,老眼里闪着泪光。
周家富眯着眼不说话了。温洪涛对周家富很失望,悻悻地走了。他知道,周家富在心里还在埋怨他,埋怨他这个老书记不应该站在吕展这一边。走到了门口,温洪涛扭头又说:“铁嘴啊,我刚才忘记跟你说个事情了,我今天来也是替吕展递个话给你,他希望天龙的钢铁企业迁往凤凰甸,在那里与北钢、梧钢汇合,告别粗钢时代,生产有竞争力精品钢!”周家富嘟嚷着:“打个巴掌又给个甜枣吃?说搬就搬得了吗?那是吹糖人哪?”温洪涛哼了一声说:“你先别急于表态,考虑考虑再说!”温洪涛轻轻走了。周家富的大脑急速运转着。在这个事情上,周家富感觉自己非常孤立,难道是自己走错棋了吗?过了一个小时,焦化厂和轧钢厂的干部和工人来了,周家富才支撑着坐了起来,有说有笑了。怕周家富累了,周小伟和杨丹凤过来解围。工人们离开之后,周家富说:“丹凤,小伟啊,我出院以后集团召开一个董事会,我们的钢铁这块,全部迁往顾甸!”
“什么?您说要全面迁往凤凰甸?”杨丹凤惊讶地看着周家富。
周小伟扶扶眼镜,对着杨丹凤冷笑一声,说道:“我说杨总,你在天龙也有好几年了,怎么还不了解我们董事长的思路啊?”
周家富特别地看了儿子一眼,不动声色地问道:“我有什么思路啊,你先说说看。”
周小伟笑笑,别有意味地看着杨丹凤,摇着头说道:“我看,还是请我们的杨总总结一下吧。”
杨丹凤笑而不语。
周家富叹息了一声,肯定地对周小伟和杨丹凤说道:“我再说一遍,我决定,焦化厂不再迁往沧县大山里了,不搞焦化了,还是重点发展精品钢吧!”周小伟与杨丹风对视一眼,高兴地说道:“我就知道老爸会觉悟的!这回啊,公司转型就有望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