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窗外在落雨。吕展独自一个人站在自己的公寓落地窗前,望着窗外明明暗暗的景色沉思着。京城的玉兰花滨纷朵朵,在霓虹灯影里闪闪烁烁。如同白昼的繁华街道上,依旧车水马龙,繁华无比,吕展却是孤独的,正在忐忑不安的时候,接到了省委组织部李全胜部长打来的电话,让他后天上午九点整到省委组织部报到,透露给他一个惊人消息,省委陈明先书记要跟他谈话,省委准备让他接任梧桐市委书记。
吕展激动得麵红了。怎么会是这样?省委跟他怎么想到一块去了?他先给住在省城的妻子苏丽娟打了个电话,告诉她明天下午回家。听话音,电话那头的苏丽娟显得很疲惫,她并没有怎么高兴,只是声调低缓地问他:“回来有事啊?”吕展没有说自己可能要接任梧桐市委书记,毕竟还没正式谈话,他就说:“我想你啦!”苏丽娟咯略地笑了,骂道:“你们当官的只想出政绩,才不想我呢!”吕展被说愣了。对于四十四岁的吕展来说,他知道妻子埋怨声里包含着怎样的期待,他平淡地说了句:“明天下午在家等我吧。”就放下了话筒,思绪就立刻远离了妻子。
他也曾预料,自己近来还会接受一次关键性的任命,但没想到来得这么突然,去参观凤凰甸之前,他没有一点心理准备。以往,哪个干部要升迁或调动都要先传播一阵小道消息,让当事人心里坐卧不安些日子,才揭盖子证实消息的准确与否,这已成了官场上的一个不正常的规律,这次轮到他竟然是这样的突然,有意思啊!
窗外,秋雨没完没了地下着,敲打着玻璃,撩拨得吕展的思绪沸腾,这一夜,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第二天上午,吕展跟中央党校的领导请了假,就匆忙上车了。雨就又下了起来,淅淅沥沥的,透过蒙蒙雨雾,看着渐行渐远的北京城,想想即将开始的新的工作,吕展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激动。像在凤凰甸一样,他又想作诗了,诗是人生命内部射出的光芒。奥迪轿车驶进了省城青平市,他心中的诗还没能成句,只是感觉还在。这让他想起贝多芬的一句名言:“伟大的诗,是国家最珍贵的宝石。”看着那亲切的街道和行人,他的周身觉得有了不少的暖意。汽车驶入桥东区,吕展才注意到,省城也在飘洒着秋雨,不过太细小了,像是一把偌大的喷雾器在麵。
-吕展就直奔家里去了。迈上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楼梯,吕展急于想见到苏丽娟,工作变动不是小事,他急于要告诉苏丽娟。吕展与苏丽娟是大学同学,他比她大一岁。在大学校园里,吕展和苏丽娟都是文艺队的。一天,他们到乡下慰问演出,由于两人在庄稼地里散步,没有赶上演出队的汽车。这个时候也没有回城的公交车了,吕展就用自己手表抵押,跟乡亲们借了一辆自行车,载着苏丽娟往回走。吕展喜欢苏丽娟,再长的路也不觉得累,骑到学校宿舍楼下时,他已是满头大汗。这个时候,不远处親来烤红薯的香味,让他们顿感饥肠辘辘。吕展拉着苏丽娟往烤红薯的走去,他花两块钱买了两个烤红薯,递给苏丽娟一个,笑了笑说:“对不起,我只能请你吃烤红薯了。”苏丽娟接过烤红薯,脸一下子红了。吕展鼓足了勇气说:“你真漂亮,自从入学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心里就放不下你了。”苏丽娟慌乱地看了吕展一眼,没有说话,转身往楼上跑去。后来,有人逗吕展说:“吕展用一个烤红薯就追到了爱妻。”苏丽娟的父亲是省城第二医院院长,五年前退休了。吕展和苏丽娟大学毕业的时候,苏院长正是呼风唤雨,把他们两人留在了省城。吕展是张家口坝上草原的人,家境贫寒,却有着满身的志气,探究原因,吕展的老爸吕先富是个普通牧民,但是那里多年的劳动模范,他继承了老爸的优秀品质。吕展常常为自己的父亲自豪,是父亲给了他人生信念和理想。苏丽娟就看重他这一点。
吕展刚刚站定在自家门前,门就开了,苏丽娟在家里等候着他。妻子能辨;别出他的脚步声。苏丽娟人已到了中年,身体丰满,皮肤白晳,神情忧郁,不太漂亮,却有一种家常美。吕展朝妻子笑了一下,闻到了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湿漉漉的馨香味道,心里袭来一阵暧意。他先上门,换上拖鞋,坐在沙发上对妻子说:“苏丽娟,是省委要找我谈话,我这就回来了。”
“我就说嘛,你眼里哪有我们娘儿俩?说你官迷你就是个官迷!”苏丽娟长吁了一口气,“怎么,是不是正式提拔你了?”
吕展心里诗的感觉一点没有了,他摇了摇头说:“不,可能是要下去啦!”
“下去?干什么?”苏丽娟睁圆了眼睛。
吕展说:“可能是到梧桐市当书记!”
苏丽娟说:“你看,这不逗人玩吗?你刚刚去半年,这又回来了,我还想将来跟你进京,我们托人把儿子弄到清华附中读书呢!”
吕展苦笑了一下:“唉,是我愿意回来的!我去了一趟梧桐的凤凰甸,那场面真叫激动人心啊!正赶上温书记退位,我想那是我的舞台!我就给省委陈明先书记写了一封自荐信,没想到还真的成啦!”
“你这人都四十多了,怎么还心血来潮?梧桐是全省的焦点,风口浪尖上,多复杂啊,你找那份苦差干什么?”苏丽娟埋怨着说。
“苏丽娟,你知道我的脾气,就是不怕吃苦,就是不怕挑战,从小就愿意干刺激的活!你说得不错,梧桐市复杂,可是,梧桐更是一个创业者的大舞台啊!你说,我当过县委书记,当过市长、市委书记。这几年到新加坡学习了,中央党校也学习了,弄了一肚子理论,没有用武之地,你知道有多难受吗?是天上的凤凰,还是地上的鸡,这要拉出来遛啊!”吕展认真而诚恳地说。
“你在青平扶正刚刚一年,难道在青平就不能施展你的理想吗?刚刚打开局面就要走,到那里还得重新来你何苦呢?唉,你这人就是有点诗人情结。遇事好激动,你这种做法是很危险的,我劝你再仔细想一想。”苏丽娟说着,眼神里乌云密布。
吕展神色飞扬地说:“我感觉,我需要那个激动人心的战场,那个战场也需要我!”
苏丽娟气得把双眼一瞪,牙齿打战。她就烦他把官场说成战场,吕展没有当过兵,但他有一个好朋友是当兵的,没几年他兑话也就像个当兵的了。把什么都说成战场,把上项目叫攻山头。把和平生活弄得紧张无比。她生气地说:“吕展啊吕展,你又来了,战场战场的,在官场混了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看不清楚?我不懂官场,可我们银行跟梧桐打交道很多。我对梧桐了解一二。我刚看报纸了,环保局长跳楼自杀了!多可怕啊!多复杂啊,那是个资源城市,一旦资源枯竭,唯一的出路就是转型。转型那么容易啊?问题将是毁灭性的!既然这样,你还要怎样?你又能怎样?你在那里有环境和条件吗?你推量掂量,你自己有那个能耐吗?到时候,你陷在那里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后悔都来不及啦!”
吕展果断地说:“你就别跟着掺和了!这个问题太复杂,不是你我能讨论得了的。我喜欢挑战,是我的个性。恋爱时你不就说过,你不喜欢没有性格的男人,就喜欢我这样真正的男子汉吗?”
苏丽娟嚷声不语了。她埋怨丈夫,同时也;谈丈夫。她是贤惠的女人,只是轻轻发点牢骚,在这个家庭做起事来是尽心尽力的。她知道吕展常常焦虑,一焦虑就犯高血压病,她常常叮嘱他吃药,可吕展常常忘记吃药,为这苏丽娟没少给他打电话。
苏丽娟用审视的目光望着丈夫,轻轻一叹。丈夫的一点喜怒哀乐,她都能觉察得到。她想,吕展是爱她的,对这家极为负责任,不管他在哪里工作,只要两个人相爱,别的都不重要了。
夜晚到来的时候,苏丽娟洗了澡,换上妹妹送她的那件真丝睡衣,米黄色的睡衣很温柔,两根细细的吊带将她白皙光润的肩膀裸露出来。吕展看见她的样子,就明白了一切,他冲了个澡就上床了,两个人亲热了一番,苏丽娟没有说话,丈夫在京学习好长时间了,她要把握好这个好不容易到来的幸福,默默地享受这种幸福。经验告诉她,也许丈夫是对的,在这个时候,她应该转变观念了,应该全力支持丈夫。
一上午,省委陈明先书记和组织部李部长都在跟吕展谈话,中心议题是让他到梧桐出任市委书记。
傍晚的时候,吕展回到家,把自己工作变更说给妻子苏丽娟。苏丽娟并没有怎样吃惊,她早有思想准备了。
吕展刚刚跟苏丽娟说了几句话,座机电话响了,賺下手里的墩布,去接电话,只听了一把话筒往吕展跟前一递说:“找你的!”
吕展欠了下身子,接过髓:“喂你好,哪位?……周三原?哦,周市长,你好你好……什么什么,你来接我?不用麻烦不用麻烦……啊?你已经到我家楼下了?哎呀周市长,你看你这么远赶来了……那你等着,我这就下楼去,好好好。”放下话筒,吕展自言自语道:“梧桐的动作可够快的啊!周市长怎么知道咱家电话呢?”
苏丽娟说:“那还有哈说的?这年头哪还有秘密?省委刚刚跟你谈话,梧桐的人就贴上来啦!你可得多长个心眼,我可是听说,梧桐人胆子大啊!”
吕展苦笑了一下,对苏丽娟说了句,“快简单收拾一下,我去接客人。”他整理一下衣服,匆匆开门下了楼。他嘴上说是接客人,实际上是想把来人拦住,免得上楼来搞什么“亲密”名堂。
雨停了,风凉凉的。公园里有人撑着伞怡然散步。吕展看到不远处昏黄的路灯下,晃动着一高一低两个身影,旁边停放着一辆黑色奥迪轿车。吕展猜想他们就是周市长和他的司机了,便快步迎了过去,朦胧中问:“是周市长吗?”“吕书记啊,您还下楼来啦?我们上去认认门口啊!”周三原微笑着说。吕展没有想到的是,那个矮个子不是他的司机,而是周三原的二叔周家富。周家富身材有些矮,微微发福,眼神里透着严酷,多皱的方脸上,隐隐透着岁月的神秘和坎河。周三原把叔叔周家富介绍给了吕展。吕展望着周三原的!目光很复杂。根据温书记的介绍,周三原对接班的问题是有想法的,按正常心理,他对吕展的接手短时期是有抵触的,可是他怎么转变得这样快呢?当吕展与周家富握手的时候就明白了,实际上今晚来接他的并不是周三原,而是周家富,他立刻就明白了,周家富一不是市委班子成员,二不是他吕展的故友,披星戴月驱车几百里来接他,无非就是有个人目的。想到这些,吕展像是被火燎了一下,整个人往回一缩。
周三原看出吕展的心思,急忙说:“今天我们既是公又有私。没别的意思,温书记还在住院,我是代表温洪涛书记来看您。我二叔来呢,是想跟您认识一下。他的天龙集团还要得到您的支持啊!”
吕展望着周家富说:“周总的大名我早就知道。北方农民的致富模范。我马上去梧桐,与三原市长搭伙计,还望周总多多支持我们的工作啊!”
周家富性格外向,大大咧咧,好像对什么都全然无所顾忌。他这个铁嘴,平时见到的大领导也多了,见了大领导说话也是一套一套的。今天也不知为什么,他见到吕展怎么也无法正常发挥,支吾着说:“是啊,是啊!我想请吕老弟出去坐坐,喝点茶啊,还是到洗浴城健健身?”
“你们爷儿俩真是太客气了,真抱歉,今天我一不能请你们到家里坐。因为我晩上还要收拾一下二来也不能出去喝茶,明天一早我要到北京,后天李部长要送我去咱们梧桐。不好意思,今天这样吧,我让招待处的同志们带您二位住下吧……”
“那倒不用,我们都在西美大酒店住下了!”周三原将脸转向周家富,用眼神请示这事该怎么办?
周家富嘿嘿一笑:“吕书记,既然您不出去了,那我和三原到家里看看,参观参观,到了梧桐我们好知道怎么给您安家呀!”
“安家?不,不用,我爱人不跟过去!”吕展摆了摆手说。
周三原说:“那我们就到梧桐等吕书记吧!”
周家富大咧咧地说:“不行,三原哪,吕书记不知道我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吗?你瞧上眼的官员不多,我今天一见吕书记,就是投缘,我今天非要到吕书记家里看看,我倒要看看吕书记家里有啥好茶招待我?”
吕展分析周家富上楼有动作。了解一个人,先要了解他的动机,周家富无非是想在吕展没有踏上梧桐之前,就一下子把他抓住,说狠一点是收买。吕展时刻警頃着,但也无可奈何地说:“既然周总想喝我的茶了,我那里还真有上等铁观音!那就上去喝茶吧!”说着就伸手做了个清的手势。
周三原望了周家富一眼,跟着上楼了。
到了吕展的家里,吕展把周三原和周家富介绍给妻子,周家富四下张望着,感觉房子面积不小,可是摆设极为普通。一只可爱的白色波漏在地上转来转去的。吕展给客人让座之后,就吩咐妻子苏丽娟赶紧沏茶。
喝茶的时候,吕展的手机响了,他悄悄躲进书房接电话。
周家富也站起来跋步,装成看房子的样子,也很自然地跟进了书房。等吕展接完了电话,周家富走近了吕展,悄声说:“吕书记,我们以后在梧桐,三原又是您的搭档,我想给吕书记做点事情。”说着他从皮包里取出一张工行牡丹卡来,说道,“一点小意思,300万,留您安家用!您安新家我填个宅,我可声明一点啊,我仅代表我个人,和周三原一点关系也没有哦,我知道,你们党内同志不讲这一套,是吧吕书记?”
吕展脸色极为难看,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来了。他过去听说周家富送礼有个口头禅:平时少到领导家溜达,如果到领导家里走一趟,保准他终生难忘。吕展急忙推辞着;“你的心意我领了,这可不行啊!我跟你说了,我自己到梧桐去,家属不去梧桐,谈不上安家!再说,我安家也不能让周总破费啊!”“你看你看,这点面子就不给我老周?”周家富说。
吕展把牡丹卡强硬塞给了周家富。
周家富倔倔地不接。吕展真的恼火了,大声吼道:“老周,这必须退给你,今天不接,明天更不会接!本来我挺尊重你的,你这样我可生气啦!”
周家富感觉吕展的眼神很强硬,硬得没有任何回旋余地,他悻悻地收回牡丹卡,有了一种被羞辱的感觉。一刹那间血涌到脸上,心里被刺了一下。周家富与吕展相继走出书房,周家富立刻得体地笑了,同时收回了胳膊,对周三原说:“还真叫你给说着了,铁书记,铁人哪!”
吕展皱皱眉头,转怒为笑说:“哪跟哪儿啊,怎么人还没到梧桐,就先给我改名叫铁书记了啊?记住唆,周老板,我叫吕展。”
周三原尴尬地跟着笑。他想,今后怎样在吕展与二^之间相处关系呢?
周家富和周三原走后,吕展好生埋怨周三原,这个周三原怎么能这样干呢?吕展在青平的时候就给自己定了一細矩,对人称“暴发户”的企业家存有戒心,在生活中是不与他们来往的,更不允许他们到家里来。他听说过,好像梧桐没有这么多的规矩,领导与老板纠缠不清。有些贪官怎么就毫无抗拒贫地跨出那一步?要是跨出去了,就无法再说原则,再说理想。理想和原则如此脆弱。
吕展把妻子苏丽娟叫过来说:“刚才周家富卡里有多少钱,你知道吗?是300万啊!钱好不好?好,有钱能办好多事情!可是,不该接的钱,我们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