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上午,周三原参加了荷花湖小区剪彩仪式。周三原还请来了孙少峰主任。请孙主任到现场做什么?周三原的心里很茫然。终春喜案件的明显突破,给他的打击很大,周三原的脸苍白、沮丧,惶惶然了。
姚刚副市长主持仪式,姚刚特意叫来了被停职的刘建新。他觉得房子盖好了,刘建新也有功劳。周三原看见刘建新,心情很不愉快。住了三十三年地震棚的居民搬人新居了,在梧桐是大喜事。小区环境优美,水、电、煤气和暧气齐全。一个个老百姓拉着周三原的手,激动得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刘建新想到了吕展,如果没有吕书记,指望他周三原,这个小区还没个影呢!这个时候,他倒微笑着摘桃子来了。
康复村的郑大姐没有理睬周三原,她抓着刘建新的手,哽咽着说:“感谢吕展书记,感谢刘市长啊,没有你们,我们做梦都不敢想啊!”周三原听着,脸色极为难看。刘建新握着她的手说:“祝贺您迁入新居啊,吕书记说了,我们搞科学发展,不能光喊口号,口号里你感受不到党的温暖,但是,搬进宽敞明亮的新居,就觉得温暖了,幸福了。实际上,我们的科学发展,就是让干部受教育,老百姓得实惠。”他转脸望着美丽的荷花湖,激动地说:“多美的荷花湖啊,再过一年,这片塌陷区就是一个生态城了!就像杭州西湖一样啊!”老百姓笑逐颜开了。这一切,孙少峰主任都看在了眼里。
姚刚点点头,眼睛湿润了。他想起了吕展书记。
刘建新想起了在棚户区里死去的姐姐,如果姐姐活着,也能搬进荷花湖小区了。他决定到姐姐的坟头烧点纸,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
这激动人心的场面被电视台录了像,梧桐新闻播出的时候,又让千千万万的梧桐百姓热泪盈眶了。
周三原回到家里,没有心思看这个新闻。吕展离开了梧桐,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他感觉可怕的噩梦正向他逼近。如果东那个究竟鹿死谁手远没有走到见分晓的时刻,下死手就好了6他坐失良机了,他后悔啊!他在吕展述职的时候,本可以把刘劲调离,可以把佟春喜平反。可他没有想到,中纪委介入进来了,调查吕展的人竟然是省委组织部李部长,他一个小市长,几乎插不进手了。这里有一个可怕之处,一旦佟春喜坚持不住,也就等于把自己的前程、性命,以及所有的一切,全部像押宝一样押在了别人身上。正是因这要命的问题,他的反击才会如此狠毒和凶猛。
可是,今天他才感觉自己这般势单力薄,这般不堪一击!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佟春喜不会给他留太多的时间了!这种想法也许太悲观、太绝望,但不知为什么,他的思路却不知不觉地往这方面走。不会这样的,他周三原毕竟还是梧桐的市委副书记、市长。现在还是牵头负责人。他不能认为自己就此完了,因为他意识得到,自己的头脑很清醒。只要营救出佟春喜,后面的事情都好办。
周三原有点豁出去的劲头,在许许多多人见风使舵、犹豫不前甚至是往后缩的时候,他勇敢地往前迈了一步。他找到中纪委的孙少峰主任。孙少峰主任‘的态度,让周三原更加恐惧和不安,看来他们是冲着自己来的。吕展够狠的,他去述职了,还要安排中纪委的人来插手终春喜一案。周三原有些绝望了,面对吕展这样的对手,他真的是无可奈何,毫无办法!你明明知道他是一个危险的对手,但你对他束手无策。你不仅动不了他一根毫毛,甚至还得对他俯首听命。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真是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性命。自己是腐败分子吗?他可从来没有想过。即使他清点着大把钞票的时候,也从没有这样给自己命名。梧桐大钢铁,他是有功之臣啊!但那都没用,如今老百姓对腐败恨之入骨,纵使你以前有天大的功劳,也一样把你骂得狗屎不如!你周三原经受得了吕展的轻蔑吗?经受得住人民的审判吗?
晚间新闻都播过去了,周三原还是没有动一动,好像是睡着了。
他做梦了,他梦见小时候偷铁偷铜的场面,周家富没有在身边,没有人给他鼓劲,他双手攀着钢梁一点点挪着,挪到中间没劲了,他掉下去了,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地上到处都是钢筋。他的身体被穿透了,淌着红红的血,有人指着他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真不明白,你要这么多钱千什么?”他被吓醒了。是的,毫无疑问,面对着市场和改革,面对着巨大的诱惑,所有的人都将面临着一场严峻的考验。他没有经受住考验,却形成了一种畸形的说不清的心态,他太复杂了,社会有多复杂,他的灵魂就有多复杂。醒来的时候,他竭力!想让自己放松一下,可是,还是不能放松。是的,这一切都来得太急太快了,尤其是在他年轻的时候,这个阶段是缺乏免疫力的时候,什么都来了,什么都有了。感觉如何呢?他无法回答自己。占有就是占有,他觉得非常富有,所以他依赖这种感觉,这对他的内心非常重要。
无论如何他也没有想到今天,如果没有碰上吕展,事情的结局可以重写。
如果败露一不是如果,而是说已经败露了,自己的退路在哪里?下一步怎么走,他很茫然。找二叔商量商量吗?恐怕没有时间了。再说了,他个老东西也没有什么高招,商人就是商人,只知道赚钱。此时此刻,他只有靠自己,自己必须抉择!
这时候,张燕给他沏了一杯茶水,他一边慢慢喝着,一边看手头的那堆文件。他看不下去了,抬头望了望美丽的妻子张燕。张燕不知道男人在想什么,
她重新站起来,给周三原的茶杯里倒了一点水:“早点休息吧,你看你都累瘦了!”
周三原一把抓住张燕的胳膊说:“张燕,我可能失败了。”
张燕轻轻一笑:“别这样说,跟吕展斗,你就没有胜利过!”
周三原说:“跟了我,你不后悔吧?”
张燕说:“我不后悔,你没有背叛我们的感情,让我做什么都不后悔!”
周三原紧紧把女人搂在怀里,眼泪夺眶而出。
张燕预感到了什么,止不住地顿泣起来。
第二天下午,一个惊人的消息传遍梧桐市。
周三原携老婆张燕外逃了!
吕展结束了16天的述职,重新回到了梧桐。梧桐的形势发生了极大的变化,这个时候,他才明白陈明先书记的策略多么高明。陈明先是以退为进,还不仅仅这么简单,实际上,陈明先也想知道吕展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是不是在梧桐经受住了考验?调查结果令陈明先非常满意。那一天午后,吕展还在省委白鹤宾馆午睡,当他听说周三原外逃了,身心都震惊了。佟春喜交代出周三原严重的受贿行为,更让他震惊。一个工人出身的干部,竟然肆无忌惮地掠夺着国家和人民的财富,粗暴地践踏和损害了党的形象。这是多么让人痛心,又是多么令人痛恨的事情!
这天上午,吕展来到了办公室,段兴安局长向他汇报又于周三原的海外追逃行动。周三原几乎不战自败了,逃得无影无踪。看来肮脏的东西,见不得人的东西,7亿元都没有什么战斗力!段兴安走了,吕展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他要竭力把周三原忘掉。这个人不能长久地留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下意识地拿起当天报纸来读,又一个好消息映入他的眼帘。中国统计局昨天公布了第一季度国民经济情况。从其中最受关注事情来看,中国是第一个从全球经济滑坡中复苏的经济体,温暖了世界。这其中就有梧桐的贡献,梧桐在转型中保持了经济增速。
这个时候,严秘书走了进来:“吕书记,我有重要事情跟您谈!”
吕展怔怔地望着他。严秘书这几天经历了怎样的痛苦和煎熬?作为一名书记秘书,他是称职的,对于领导的文件和活动,他都能作出恰如其分的布置和安排。他还负责管理着吕展的一个网页,吕展的文章都存在那里。领导安排的事情,都不可疏忽,要慎之又慎。不该做的事,他一件也不会多做。吕展对他是满意的,可是,当吕展交给他调查吕大军的任务之后,他忽然害怕了,这不该是他秘书做的事。一接到这个指示,他就感到意外,还没有进行调査的时候,他就预感吕大军要出事。他也不知道这种预感从何而来?当他深入调查的时候,发现吕大军果然有问题。他是找到公安局的同学悄悄行动的,果然在沧县开发区的天龙铁矿找到了吕大军。这个铁矿已经改名为“东山铁矿”,由周家富名下过户到了吕大军名下。东山铁矿已经没有多少资源了,吕大军是惨淡经营。但它有一个盈利点,设备是无偿使用的。人员也少得可怜,每个环节比原来减少了一半人,事故隐患非常严重。如果仅仅是商业行为,严秘书就如实柬报了,后来让严秘书恐惧的是,东山铁矿尾矿大坝存在着极大的安全隐患。大坝服役十五年了,建筑基础不牢靠,加上年久失修,崩坝的危险越来越严重了。直接威胁下面的一所水学校和一家板石厂的安危。东山峪村干部多次找吕大军交涉,吕大军没有修坝的钱。有一天还发生了冲突。吕大军请祥叔找人给摆平了。严秘书为难了,如果报告吕展,这矿注定开不成了。开不成东山铁矿,对^吕大军也许是一件好事,但是后来又査出吕大军的一些违法行为。严秘书害怕了,怎么跟吕展说呢?犹豫再三,觉得还是不要声张,等到凤凰甸循环工业投产仪式结束再说。那天吕展询问他,他撒了谎夺他回家后把这件事情跟老婆说了,老婆急了,说,这样的亊情再隐瞒下去,出了大事,吕展会怪罪你的。严秘书听了再也稳不住了。
“吕大军,这个狗东西,昏了头了,头破血流的时候他都不会醒悟,他竟然把我骗了这么久?就算我的眼睛瞎了,他大脑也进水了吗?”吕展再也坐不住了,猛地站起来咆哮着,“家门不幸,简直把人给气死啊!”
严秘书屏住了呼吸,惴惴地劝说:“吕书记,您别生气了,我们现在阻止活他生产,还来得及啊!”
吕展继续吼着:“这个周家富,他太没有人性啦!他哪里是帮助大军,他是陷害他,一切都是冲我来的!”
严秘书试探着问:“吕书记,您说怎么办?”
吕展一颤,猛地站起,顷刻间,脸色变得极其苍白:“走,我们赶紧走,一定到矿山找到他!”
形势严峻,问题重大,刻不容缓,吕展是一个从不回避矛盾的人,他要:亲自找到吕大军,把他交给司法部门严肃处理。去沧县的路上,吕展给周荣芳打了电话,让她带上公安、工商等执法部门人员,跟随他一起去东山铁矿,还埋怨她为什么不汇报?周荣芳惊讶地说:“他就是您大哥啊?长得一点不像。”吕展放下手机心想,他再不像也是我哥,我为有这样的哥而汗颜。他怎么就不想想,容易得到的东西,常常伴随着灾难。这是周家富的一个阴谋,一个陷阱啊!周家富的险恶用心很明显,矿山跟老百姓对抗,稍有不慎,就会出现难以预料甚至是难以收拾的局面。特别是崩坝的危险,山西的崩坝事件淹没卷走了一个集市,伤亡惨重。东山矿崩坝怎么办?吕大宰会被关押判刑,他吕展和周三原也将被免职、撤职,太可怕了,简直不敢想下去了。
现在的共产党干部难当啊!没有一点理想,没有一点定力,稀里糊涂就被拉下水了。像吕展这样的共产党人极为珍贵了。他们在他身上找不到缝隙,打不开缺口,就从他身边的亲属做文章。周家富哪里是民营企业家?纯属企业家里的败类、蛀虫!他全面异化了,朝着非人的怪物异化,一个十足的投机分子,他的所有心思和阴谋都用在腐化社会肌体上了。改革的成果都让他们给破坏了,他应该为此付出代价!这次行动,何止是对吕展心智、胆魄和忠诚的考验,也是对他根基的考验!
汽车在飞驰。冷静的时候,吕展也曾悲哀地想:今天自己就这样冲过去了,吕大军注定会跟他拼命的。毕竟是一奶同胞,他是你的大哥吧?这样闹出去,你吕展也会名声扫地的。梧桐老百姓对你的崇拜,就会大打折扣了!凭你手中的权力,完全可以低调处理的。甚至可以为大哥开脱,让他带着一笔钱,
冠冕堂皇地走。这个想法一闪,他就感觉自己已经堕落了,不是堕落又是什么?他在心中骂开了:恶心,你真他妈的恶心,肮脏,太肮脏了!别以为你当官就成了救世主。为了自己利益,而不去维护大多数人利益,不去维护党和国家利益,那不是共产党人!只要你想着自己是共产党人,只要你想着自己是共产党的官员,只要你牢记手中的权力是人民给的,你肯定知道这事该怎么处理了!一个共产党人只能站着死,绝不能跪着生!
汽车驶进了山道,缓缓朝着沧县开发区驶去。隔了很远,吕展就看见了皇陵的红瓦顶,他想起了那片华人公墓。吕展一直为华人公墓的成功沾沾自喜。凤凰甸是为了人,华人公墓也是为了人。前者为了活人,后者为了死人。可是,在这必然的归宿里,每一^人的命运都不一样。过了华人公墓,吕展就看见了周荣芳的汽车,他没有跟她说话,继续往矿区开进。周荣芳的汽车在后面紧紧地跟着。
汽车进了矿区,已经是中午了。
吕展看见对面山坡上的尾矿大坝了。大坝表皮的水泥已经脱落,露出一块块的石头。蛛网一样细微的裂缝依稀可见。吕展问严秘书:“他们的办公室在哪儿?”
严秘书抬手指了一下。汽车顺着他指的方向开去。到一片破破烂烂的红砖房前停下,严格说是被拦住的。一个其貌不扬的光头问:“你们是干啥的?买矿粉吗?”
吕展大声说:“我们找人!”
“找谁?”
吕展气愤地说:“找你们的老板吕大军!”
“吕老板不在,你给他打电话吧!”光头没好气地说。
吕展下了汽车,瞪着光头吼:“让他给我打电话,我是吕展!”
光头急忙跑回门卫室,打了电话。光头出来说:“您改天来吧,吕老板说他在县城办事呢!”
吕展回头对周荣芳说:“进去,挨屋给我搜!”
话音一落,吕展看见几个人护着吕大军往外跑,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位姑娘。吕展追了几步,几乎嘶哑地吼了一句:“吕大军,你给我站住!”
吕大军勉强站住了,紧张得要命,心里枰枰跳着。斯琴姑娘就怯怯地站在他身旁。
吕展走到他跟前,气得眼前发黑,浑身发抖。过了一会儿,他颤抖着说:“吕大军,别忘了,这是在梧桐的地盘上,你能跑到哪儿去?”
吕大军脸色煞白:“展子,这是我的矿山,我不是想跑,我是怕给你添麻烦!”
吕展愤怒地吼:“不给我添麻烦?你知道吗?你的麻烦,不,你的祸闯大啦!跟我老实交代,你哪里有钱购买这个铁矿?你知不知道尾矿大坝存在巨大的危险?万一崩坝,后果你想过吗?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啊!”
“我想过,但这都是你的假设。”吕大军的语气缓和下来,“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就是想挣钱,我们吕家太穷了!”
“为了钱,就不顾一切,甚至连命都不要了吗?”吕展骂道。
吕大军烦了,吼道:“云红经商你不管,咋老盯着我啊?”
“云红她经商,是在我来梧桐之前就干了。也挣了一些钱,可她的钱挣得清清白白,一分一毛都没有违法乱纪。尽管她走了,可她问心无愧。”吕展大声吼着。他真的不希望吕大军为自己作出辩解,这样的辩解,他已听得太多了。但是,他又希望能听到大哥作出最有力的辩解。
吕大军没有解释,却振振有词地反问:“你吃肉是命,我嚼糠也是命,我横竖就混个肚饱,我招谁惹谁了?我的事不用你管,你要管,我们就断绝兄弟关系!你没我这个哥哥,我没你这个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