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人畜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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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神仙一把抓(2)

在其他旅游风景区,会有人追着游客问:要听歌吗?要照相吗?唱一首歌要多少钱,跟你照一次相要多少钱。而他们唱的歌却大都是你早就听过的。去年在张家界的一条河里漂流,价钱是早就讲好并付了订金的,可漂流到最精彩处,橡皮筏子的主人却要求加钱,不加钱就让我们爬到河岸上去步行……好景很多,好景再配上好人就难了。

幸好有同行的人打圆场,才把钱塞到阿良哥俩手里。他们登上船,划桨离开湖岸。我站在岸边竟生出依依之情,久久地看着他们不肯转身。远去的阿良也摆着手,突然他又开口了,唱的是一首我在船上已经记录下来的歌:

山上的水往下淌:山下的云雾往上涨

青山不倒水不干普者黑会把朋友想。

前不久在南方的一个会议上见到了一位老朋友,在握手的时候他说:“子龙,接到你的新年贺卡不知怎么我竟哭了,里面夹着一封短信,看着你的字迹禁不住老泪纵横。”我心里一阵愧疚,平时跟他联系太少了,老先生退休后可能太寂寞了。细一想又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就说:“上个月还跟你通过电话,难道忘了?”“没忘,可是电话能跟信相比吗?电话我们一年总要通几次,有事谈事,没事挂断。信就不一样了,一年到头才能接到你几个字,我们跟文字打了一辈子交道的人还是看到字迹感到亲切,见字如见人。”我不免心头一震,有了电话写信就少多了,改用电脑写作后非不得已不愿意动笔。然而电讯把距离拉近,却把情感推远了;办事效率提高,人反倒被隔断了。我忽然想起还有几位编辑也向我发出过类似的抱怨:净看电脑打印的稿子真是乏味,呆板、冰冷,面孔一样,做编辑的一多半快乐被电脑夺走了。看作家的手稿就不一样了,从字迹可以反映出作家的情绪、性格、修养,百人百样,读稿如读人。也许正是基于此,世界上的任何一家出版社,到目前为止都不拒绝手稿。

我反省自己,每次外出归来最想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吃喝,不是开箱打包展示自己带回来的东西,而是翻看书案上积存的邮件。每天无论多忙,什么事都有可能忘记,绝不会忘记开信箱。打开信箱先读信,后读报。人人都爱读写给自己的信。倘若大家都爱读不爱写,世上将没有信。没有信读的日子是不可想象的,比坐监狱还要痛苦,有一种陷于孤岛,被人遗弃的感觉,时间长了会发疯,人会退化。

《说文解字》上解释“邮”字:“境上行书舍从邑垂垂边也。”可见邮政是从传书送信开始。战争年代不可以没有信,没有信很可能人就没有了。“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和平时期书信同样金贵,“户外惊尘尺书至,眼中飞浪片帆收”。“忽得远书看百遍,眼昏自起剔残灯”。古代没有现在的电讯手段,书信是惟一传递信息、联系感情的工具,自然无比重要。甚至因为一封信引发一场战净,打胜一场仗或打败一场仗的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回想我的写作其实是从写信开始的。当时的农民并不是人人都能认识字,我在学校里的作文还没有写好就试着给乡亲们写信了,有晚辈写给长辈的,有长辈写给晚辈的,有妻子写给丈夫的,有写给兄弟姐妹以及亲戚朋友的……我年纪小,好使唤,有些不想让大人听到的话跟我说则无妨。我也因此更早更多地知道了人间的许多事情……每个人的生活里都离不开信。我真想统计一下,活了这五十多岁总共写了多少封信?收到过多少封信?哪些信对我的生活起过重大影响?有一点我是不会再疏忽了:希望收到别人的信,自己就要写信;要想多收到信,自己就要多写信。投桃才能报李。

我充其量只见过三四位女导演,却莫名其妙地模模糊糊地得出了这样的印象:她们似乎就应该是一些粗粗拉拉,泼泼辣辣,喜欢乍乍呼呼的人。或声音沙哑,或高腔大嗓,能踢能打能喊能骂,能抽烟能喝酒……要调度千军万马,指挥生旦净末丑、神仙老虎狗们逢场作戏,非得雄化不可。没有强人气质怎么能导演得了一幕幕人间大戏?

当杨道立经过严格地筛选最终被挑中成为大连服装节总导演的时候,让人们觉得眼前一亮——她是那样娇小、精致。说话很少,含蓄而优雅,决不在人前张扬、抢风。她的举止不动声色然而又非常有说服力地纠正了我对女导演的印象。也许她的出现就是要给中国女导演风风火火的形象正名。但人们又生出新的疑问:她这种深藏不露的气质能够指挥调度各路大腕明星和成千上万的群众队伍吗?

大连服装节展示的并不仅仅是服装,而是整个城市的风貌。大连人希望这个节日能带动他们的城市,走向中国,乃至走出中国。而导演则是这个节日的灵魂。杨道立恰好就是精灵般的女人,能够点石成金。她像精灵一样在人群里穿梭,像精灵一样操纵和点化着一个人山人海般的节日。对那些演员来说她具有一种神奇而美丽的魔力,她迷住了服装节,服装节也迷住了她,节日一年年的办下去,一届又一届,届届出新,步步登高,而总导演总是她,一个美丽的女人就这样成了工作狂。工作狂仍然可以是美丽的。

她拥有女人最宝贵的两样东西:智慧和美貌。但是她更看重更愿意使用的显然是自己的智慧。因此使她具有一种内在的力量。美貌这种资源是有限的,是娇嫩的。惟智慧资源是无限的,越开发越富有。杨道立生逢其时,这正是一个导演的时代,一切都要运作,不导不出“戏”,越导“戏”越多。人出“戏”,“戏”迷人。惟一不够美妙的是她的身体,工作狂在狂的时候掩盖了许多矛盾,包括身体上的毛病,一旦无法掩盖了,就是相当严重了。尽管她的身体难以承受她的智慧的高强度运转,但智慧无节制地开掘,却能使一个女人变得更加美妙。

病中的杨道立成了一个纯粹的女人,安静,温顺。她那不安分的智力却表现出难捱的饥渴,需要读大量的书,需要听朋友们交谈,从纵论天地间一切人与事的对话中获取信息和愉悦。当她病好后重新投入工作时,感到充沛的就不仅仅是体力了。

当导演需要智力,更是一种高强度的体力劳动,被“戏”牵着,被演员架着,被社会抬着,导演是一种热热闹闹的悬浮力很强的职业。杨道立却能热而不躁,悬而不浮,能动也能静。需要动则动,需要静则静。她巳出版了四本书,有小说、散文、报告文学、诗歌、随笔等等。写作是静功,要能沉得住气,定得住神。这样的女人岂不有点太厉害了?她的智慧能对人构成一种紧逼感和压迫感,这是那种能让男人变得愚蠢的女人。

第一次见到杨道立的人还会生出另一种好奇:她的丈夫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男人才配得上她,或者说才能降得住她?

她的丈夫徐横夫,是个大智若愚的男人,沉稳、厚重、宽和,正好同杨道立的机敏、灵透、锋锐相应合,能够包容她,忍让她,支撑她,呵护她,以她兴趣和事业为自己的责任和义务。这才是天造的一对,地设一双。才子佳人型的配偶,让人感到不牢靠,俗云:“两口子一样,活不到天亮”。佳人达官或佳人富翁型的配偶,让人看着不舒服。惟有佳人厚人型的配偶,让人看着舒服,感到牢靠。

对杨道立的精明干练,称道一番是很容易的,我真正认识她并为她感动,是看到她的哭一那是在一位朋友的葬礼上。这位朋友是个非常优秀的人,学养很好,在事业上卓有成就,可惜长期积劳成疾,终于不治。大家都为他痛惜,无人不落泪。场面壮观,悲声阵阵。杨道立却哭的没有动作,没有声音,只是紧紧架住死者亲属的胳膊,以悲痛分担悲痛,以悲痛劝慰悲痛,以悲痛支撑悲痛。所不同的是,她隐忍不发,默默地悲泣,任凭满脸飞泪,模样变形,却格外令人动容。她是外人,却以不见外的真诚救助和化解有可能因过分哀伤造成新的意外事故。葬礼结束后,我们乘坐一辆大客车回住地,杨道立坐在一个角落里,把脸埋在膝盖上,双肩抽动,腰身颤抖——这一幕深深地感动了我!她不再是导演,不再有责任,不再压抑自己,要轻轻松松地哭一抱,化解心中的哀痛。此时的她不是精灵,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重情重义的女人,是一个柔弱的惹人爱怜的朋友。

“老大哥”的经验

每个人的一生中,往往会遇到一两个“老大哥”(或“老大姐”)式的人物,对自己的影响和帮助非常大。“老大哥”不是亲哥,也不是黑社会的“老大”,常常是走上社会后遇到的好领导,年长的好同事,在特殊境遇中交下的生死朋友……我在工厂的时候有位“老大哥”,名叫张汉生。是那种“民间博士”类的人物。学历不是很高,却无所不通,手巧心细。后来他的三个孩子都非常优秀,大女儿是教授,二女儿做研究员,小儿子是一家电脑公司的经理。

30年前,在我准备结婚的时候,他送给我三条语录。那个时候时兴“背语录”,他叫我也把他的三条教导背下来:第一,无论发多大的脾气都不能骂老婆,只要骂过一次,以后稍有不快就会张嘴粗话;第二,无论愤怒到什么程度,也不得打老婆,打了一下就想打第二下,以后凡动怒手就会发痒,一辈子都会战争不断;第三,无论是寘生气还是开玩笑,都不得把“离婚”两个字挂在嘴边上,这两个字是魔咒,不可轻易念叨。

用八个字可概括我30多年领会贯彻这三条戒律的心得:金玉良言,受用终生。

简单地概括一个幸运者的一生,无非就是两件事:碰上一个适合自己的伴侶;找到了自己喜欢干的工作。

“摩擦起电”——家庭成员间不可能不发生摩擦。是男人怎么会没有脾气?时下还可以说,是女人怎么会没有脾气?感情的增进得益于摩擦,摩擦也能:导致感情的破裂,这取决于对摩擦系数的把握,摩擦发生了,却不能全无分寸。你有时可以很暴躁,同时又应该是个非常理智的人。

夫妻情的基调是和谐与快乐。一对和睦的夫妻能够把爱转化为一种长久的感情。情爱太表面太强烈则具有摧毁力。家庭需要的是一种具有建设力的爱一一久远,琐细,适应,习惯、呵护,关爱……但,家庭的遗传基因来自母系社会,以女人为中心。很明显在仓颉造字的时候,“男”就是在“田”里出大“力”的家伙,这正印证了“男主外女主内”的俗谚。尽管现在已经有了“女主外男主内”的家庭,无论是谁主外和谁主内,一个家庭总得有个主事的。男的不男,女的就不女,阴阳颠倒。正常的家庭,该男人干的事男人不要推脱,让家人享受你的力量、智慧和责任感,同时才可以也忍受你的缺点。女人也一样……只有这样的和睦才是真实和有活力的。因为家是自己最好的宫殿,最好的饭店,最好的休息场,每个人在家里总是最真实、最随意而又最轻松。如果一个人在自己的家里感到不随意不轻松,或者做出一副完人状,那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了。

家不是自己。每个情感健全的人都有索取和付出的需求。

家是情感和形体的归宿。因此凡人都想有个家,家里的和睦快乐才历来被世人视为人生最大的福气。

怎样当父亲

很容易——可以说是天性,世上没有不会当父亲的男人,能生孩子就能当父亲。只要生了孩子,怎样当都是父亲,“只愁不养,不愁不长”。

很难——难得让现代“朋克”家庭都不敢要孩子,因为不知道孩子生下来会智商如何?身体怎么样?能否在激烈竞争的商品社会争得一席生存之地?倘若不能成功地生活怎么办?生下来有缺陷怎么办?中途夭折了怎么办?孝坏了怎么办?……越想当父亲的责任就越沉重,不如干脆不当了!

父亲跟父亲大不一样,有的教子成材,有的教子无方,有的甚至不教……我读过一份材料,现代人类学家开出了一张让世界引以为骄傲的人物的名单,其中有爱因斯坦、弗洛伊德、莎士比亚、贝多芬等等,这些人类的骄傲有个共同的特点:他们的父亲和母亲的年龄相差悬殊,母亲年轻,身体好;父亲年纪大,富有经验,智慧成熟。可见并不是所有生理正常的男人都能当个好父亲、当个能让儿女成功的父亲。

对许多人来说,当父亲是一种“遗憾的艺术”。天下所有的父亲都是在没有经验的情况下开始履行做父亲的责任,待到有了经验,针对自己孩子的情况知道应该怎样尽职尽责的时候,孩子已经长大成人、性格金型了,空留许多邊憾。以前生孩子没有限制,还可以不断地摸索、总结当父亲的经验,改进和提高当父亲的水平。在实行计划生育的今天,好坏只能当一次,遗憾就会更大。

1965年春天,我从部队又回到原来的工厂,当时社会上对复员军人的统称叫“大兵”,有人还特意在“大兵”的前面再加上个“傻”字。我当兵前的老同学、老同事,在就某一件事开导我的时候总是先说一句:“你当兵都当傻了”。很快又赶上了“文化大革命”,在“制造疯狂”的同时,那也是一场“制造傻子”的运动。“傻大兵”被“再造”一下,堪称傻上加傻。然后是结婚,生儿子,当父亲——这自然是个糊里糊涂的傻父亲。

俗云:“孩子是自己的好”。大胖小子的漂亮可爱,使我的生活充满巨大的欢乐,我享受这份欢乐多于思考对他的教育,一有空就把他扛在肩膀头上到处游逛。儿子读中学的时候也正是我创作最勤奋的时候,爷俩各忙各的。他也不希望我多管他,表现出男孩子独立自主的精神。我竟洋洋自得地认为儿子已经是个小男子汉了,甚至在他高考的时候也大撒手,结果丢了准考证,被挡在考场外面半个多小时。幸好监考的老师负责任,从书桌下面找到准考证给送了出来。在他大学毕业的时候我正写一部长篇小说,未能认真地帮助他选择一个合适的工作单位,他干了几年以后,便独自南下去“闯世界”了。我总觉得在儿子成长的重要关头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常怀愧疚之感。

儿子却显得很大度,他说这叫“歪打正着”。他正好对自己的未来有了选择的自由,可由着自己的天性自然发展。他庆幸我没有用自己的观念塑造他,没有把他限制在我的知识范围里——“父子站得太近,阴影会扼杀孩子的成长”。

老作家萧军晚年写过一首诗:“无病即是福,有子万事足”。这是超脱功利的父亲胸怀。能够欣赏和重视父子这种纯天然的关系,首先是个快乐的父亲,也未必不是位好父亲。正如古训所教导的:“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作远忧”。

童年的口福.

佛家云,人有八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