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空气混合着时而浓烈时而淡雅的香气,叶琳娜一个人静静地漫步在外滩码头边,不远处的万国旗帜在风中被吹得猎猎作响,伴随着阵阵鸣笛声,交错在这个寂寞的夜里。
叶琳娜走累了,便停下来,眺望远方,她也不知道这个方向是不是对着自己的故乡,不知道这些年过去,故乡是否发生了什么变化,更不知道,在这些岁月里,她日思夜盼的叶城又经历了什么。
多少次绝望的时刻,多少回想要放弃的冲动,多少夜被欺负的酸楚,每每想起,都让叶琳娜觉得痛彻心扉,可是无论如何,只要一想起叶城,那个在心目中永远都美好的少年,她的心就会平静下来,他是她的光芒,在这无比黑暗的生活里,他成了她唯一的指示牌。
“叶小姐——”身后的叫声打断了叶琳娜的思绪,她转过身,看到迎面走来的男子是宋烈。
宋烈和叶琳娜一样,都是为周楚牧卖命的。
周家大公子手下的四名忠臣可谓远近闻名,常有说书者绘声绘色地在茶馆里讲上那么一段,引得众听客们纷纷好奇起来。
叶琳娜,表面上是长乐门的交际花,实则利用身体勾引男子,暗中帮周楚牧铲除异己;
宋烈枪法精准非凡,百步穿杨,绝对枪无虚发,周楚牧策划的几次暗杀,皆是宋烈一人完成;
岳宇擅长近身搏斗,百夫莫敌,与宋烈两人皆是周楚牧的贴身侍卫,而岳宇性格老实,因此周楚牧更为器重他;
岳宇胞妹岳薇,善于进行军火改造,经过她手的枪支导弹威力可提高数倍,也因此,周楚牧走私的军火价格高出黑市里的要一倍以上。
叶琳娜朝宋烈点了点头,道:“宋先生怎么在这里?”
宋烈淡然道:“不用这么客气叫我先生。”
叶琳娜莞尔一笑,“你不也客气地叫我叶小姐么?”
宋烈也是淡笑,叫了一声:“琳娜。”
两个人都是不爱说话的,宋烈平时更是极其沉默安静的人,两人平日里也只是点头之交,并没有多大的接触。
叶琳娜从包里掏出了一支烟点上,并没有说话,吸了几口,缓缓地吐出了一个精致的烟圈。宋烈皱了皱眉头道:“女人吸烟,会让人觉得有种风尘气。”
叶琳娜笑道:“我本就是风尘中人。”
宋烈接过叶琳娜手里的烟,把她砸进了黄浦江里,零星的火光倏地熄灭在瀚瀚的江水中,消失不见。
“你做什么?!”叶琳娜嗔怒地叫道。
宋烈双手突然握住叶琳娜的肩膀,道:“我做什么?这句话该我来问你吧!叶琳娜,你在做什么?你为什么要去作践自己?!”
叶琳娜冷然笑着说道:“我作践我自己?你凭什么说我作践我自己?!”
宋烈别过头,道:“你自己心里明白。”
“我不明白。”叶琳娜向前走近一步,靠的宋烈很近,宋烈甚至能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
“非要我挑明说吗?!叶琳娜,谁的床你都可以爬上,唯独他周楚牧的你不可以!你不是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叶琳娜惨然笑道:“我有的选吗?我有的选吗?我当然知道周楚牧是什么样的人,他是个彻彻底底的暴君!就是因为我清楚,他不会放过我,我才选择屈从!宋烈,你不会明白一个无助的女人的决定,在周楚牧面前,我只有示弱,他才会放松警惕,而我也才有可能逃的出去。”
“你想逃?你是不是太天真了?”
“我必须离开他,离开周家,离开上海,我需要新的生活,这里的一切都是噩梦。”
宋烈突然沉默着不说话,他望着波涛汹涌的江面,叹了口气,道:“那我呢?”
叶琳娜显然没有明白宋烈的意思,问道:“你?”
“恩,我,我也是你所谓的‘这里的一切’,那么我,也是你的噩梦么?”
叶琳娜静静地看着宋烈,他是个安静的男人,安静地让人无法靠近,他总是沉默不多言,执行任务时认真而决绝,他的枪法精准可怖,一枪致命,从认识他以来,叶琳娜就觉得宋烈是个严谨且有绝对原则的人。
“你当然不是,你是我的朋友,在上海,你可能是我唯一的朋友。”
“唯一的?”宋烈的口气缓和了下来,问道。
“恩,唯一的。岳宇对周公子太过忠诚,我不可深交,而岳薇太过孩子气,没有吃过生活的苦,我不想让自己不好的情绪影响到她对生活的态度,因此也没必要与她多接触。而你,我感觉的出,我们是一路人。”
“这从何说起?”
“第一,你沉默不多言,凡事都放在心里,这样的人,大多过去绝对有过刻骨的经历,才会形成这样的性格;第二,你为周楚牧卖命,但是你却并不阿谀奉承他,可见,你只是取你所需,并不图周家能够给你怎样的地位,这一点,与我一致。所以,我才会觉得,我们是一样的人。”
宋烈听完这番话,点了点头:“确实,你猜得对。”
“所以我说,在上海,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蓦地,宋烈伸出手,轻轻地滑过叶琳娜的脸颊,叶琳娜没有躲避,淡然地看着宋烈,道:“宋烈,今天晚上你为甚么突然来找我?”
“你不是什么都猜得到吗?”宋烈望着月色下的叶琳娜,目光柔和而沉静,记忆又似乎回到了初见的那一日。
那时的他已经是周楚牧的贴身护卫了,从酒会回周府的路上,也是一样,如同今夜似水的月光下,叶琳娜一身狼狈,头发散乱,跌跌撞撞地摔倒在他们的车前,宋烈上前扶起跌坐地上的她,那是他们第一次的相见,叶琳娜的眼神绝望而无助,刺痛了宋烈的心。
而此刻的叶琳娜,却已然褪去了往日全部的青涩,变得勇敢而镇静。
宋烈见叶琳娜不说话,继续道:“怎么?不愿意猜一下吗?”
流连于风月场所的她,只要单凭一个眼神,就能洞穿对方的心意,宋烈这般了当的表示,叶琳娜当然明白。
叶琳娜伸出手,握住了宋烈的手,宋烈有些惊讶,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任由她握着,感受那端传来的温度。
叶琳娜望着宋烈,认真地说道:“心已许他人,难再许卿,乱世里苟活至今,也只为他一人,宋烈,谢谢你的错爱。”
夜风扬起,吹乱了发丝,吹皱了江面,吹散了这残忍而决绝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