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安抚好了盛采芝的情绪,周楚牧关了房门走出来,幽暗的楼道尽头拐角处,站着一个人,是名男人,宽檐帽遮住了他的样子,他左手夹着烟,烟头在黑暗里明明灭灭,看起来有些诡异。
周楚牧走上前,压低了声音道:“到三楼书房里说。”
那男人跟着周楚牧上了楼,进了书房,才把帽子拿下来,书房里的灯光并不明亮,柔和的光线照在他的侧脸上,却更显得沧桑。
——是梁仁宽。
周楚牧在沙发上坐下,沉闷地叹了口气,双眉紧紧地拧在一起,对着梁仁宽道:“你确定她没有拒绝?”
梁仁宽点头,神情有些无奈,道:“是。”
“这么说,她完全答应他们的计划?”周楚牧继续问道。
梁仁宽叹了口气,道:“周少爷,我也劝过了,钰彤……她,确实答应了。”
周楚牧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双手紧紧地握成拳状,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似乎,他的世界,在一瞬间,崩落。
“周少爷,我们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进行吗?”梁仁宽问道。
周楚牧沉默了良久,点头道:“是。”
梁仁宽心一惊,追问道:“那……钰彤?!”
周楚牧起身走到窗边,从这座深宅里往外头看,是依旧歌舞升平的上海滩,这里没有感情,只有交易。
没有温暖柔情,只有逢场作戏。
周楚牧揉了揉太阳穴,神情痛苦,转过身对梁仁宽道:“我不知道。”
夏日的风,在这个夜晚却也失了温度,冷的竟会让人打颤,因为失望,因为绝望,因为所有的付出,全部都被辜负。
这几日都风平浪静,周楚牧每日依旧忙于生意,而盛采芝抑郁成疾,一病不起,这些天来也是一直在卧房里休息。霍钰彤自然
是知道的,自己进了周家,对于盛采芝来说,是一个怎样的打击,她去看了盛采芝好几次,可是都吃了闭门羹。
午后,霍钰彤一个人走到院子里,这是周家的别苑,院子里的花木繁多,很多都叫不上名字,有些花开的正艳,在夏日的余光下,更显得妖冶。
霍钰彤走到凉亭里,在木椅上坐下,凉亭旁是一湾浅水,她回头望过去,水面平静,倒影着自己有些苍白的脸。
今日的她,没有施粉黛,看起来,真的已然带有憔悴之意了,经历了这么多,心中仍旧不能如这湾浅水一般平静。
她又想起宋烈和她说的计划,想起叶城那淳澈的眼神,想起周楚牧这些时日来对她的千般好……
时光拉长了回忆,她在回忆里跌跌撞撞。
她像是又走入了霍家大宅子里,她似乎还是穿着洋装,卷卷的长发挽起,束在脑后,随着她轻盈的步伐,马尾有节奏地摆动。
曾几何时,她还是个任性的小女孩,还是富裕商家的小姐,还是那个懵懂天真却相信着爱与坚持的霍钰彤。
霍钰彤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罢了,都已过去了,再怀念有何用呢。
“钰彤。”
她听到有人在叫她,转过身——是周楚牧。
今天的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衫,在阳光下,竟然有些……单纯。
霍钰彤不知道此刻为什么,在脑海里会蹦出这两个字。
“怎么了?一直盯着我看?”周楚牧笑得淡淡地,问道。
霍钰彤忙移开了视线,推诿过去,说道:“没……没什么?”
周楚牧伸出手,忽的把霍钰彤搂进怀里,把头在她的肩膀蹭了蹭,像是贪恋主人的小狗一般。
只是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却蓦地惹得霍钰彤心中生出怜爱,问道:“今天累了么?”
周楚牧故意撒娇道:“唔,今天几个老家伙太麻烦了,总是不同意我的想法。”
霍钰彤戳了戳他的额头,“老股东们自然有他们的道理,人家奋斗的时候,你还嫩着,他们讲的话,自然是要听,别总是一意孤行。”
周楚牧很意外霍钰彤的态度,对他如此耐心与温和,可是一想到,她已经同意了宋烈的计划,心中又难免失落。
他的手环上霍钰彤的腰,把她紧紧地扣在怀里,低声问道:“钰彤,你……”可是话到嘴边,又还是说不出。
霍钰彤疑惑道:“我什么?”
周楚牧轻闭双眼,沉吟道:“没什么,我累了,让我静一会。”
天地无声,千里锦绣。
命运从此刻开始缠绕,纷纷乱乱。
入夜,周府如同往日一般,依旧灯火通明。客厅里,周楚牧和霍钰彤在一起吃晚饭,盛采芝还是没有下来,周楚牧吩咐了仆人把饭菜都送进了她房里。
霍钰彤心存愧疚,想去看看盛采芝,几次提出来,都还是被周楚牧拒绝了。霍钰彤也明白,确实,对于任何一个女人来说,有人分享了丈夫的爱,比什么都残忍。
周楚牧帮霍钰彤盛了一碗汤,是今天厨房难得才煮上一回的广东老火靓汤,味道极好,光闻着就有了食欲。
“楚牧——”霍钰彤接过汤,对着周楚牧叫道。
“恩?”周楚牧回道,心里头,也开始如同捶鼓一般,紧张地嗵嗵作响,他知道,她接下来想说的话。
“我……还想去吃苏城的菜。”霍钰彤极力地想要控制自己的情绪,面部没有任何表情,生怕走漏一点点的神色,被周楚牧而察觉到。
“想去哪家馆子?”周楚牧也表现地很自然,笑地淡淡然。
“就是上次和梁师傅去的那家,枫落居,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一起去可好?”霍钰彤的眼神故作带着诚恳,有一瞬间,周楚牧甚至觉得,眼前的她,是真的对自己发出邀请。
可是心里却忍不住的冷笑,周楚牧啊周楚牧,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够清楚吗?!她在引你入局,让你去参加一场鸿门宴!
“就明日吧,明日得空,我们便一道去。”周楚牧说着,给自己也舀了一碗汤,低着头自顾自地喝起来,还不忘啧啧称赞道:“广东的汤确实味道鲜美,钰彤,你也尝尝啊。”
霍钰彤舀了一勺送进嘴里,此刻的她,丝毫没有体味出汤的味道,却只觉得苦涩万分。
眼前的男人,她真的忍心去送他赴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