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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清歌莫断肠

消毒水弥漫着的医院病房里,霍钰彤安静地躺在病榻上,她已经脱离了危险期,子弹也取了出来,索性并没有伤及要害部位。她睁开眼,发现病房里空无一人,清晨的阳光刚刚好,斜照在角落里,病房外头的银杏树正长得茂盛,蔓延开来的绿色,像是此刻的霍钰彤,重获新生。

她起身,却觉得腹部还是很痛,可是一想到叶城落在周楚牧手里,她还是忍着痛下床。

双脚刚刚触地,门突然被推开了,进来的人是周楚牧,他的眼圈很重,整个人有种说不出颓废感。他看到霍钰彤醒了,眼底才显露出一丝生机来,略带兴奋地说道:“钰彤,你终于醒了。”

霍钰彤点头,紧张地问道:“叶城呢?!”

周楚牧的眼眸瞬间冰冷下去,他选择沉默,霍钰彤更加紧张,根本顾不得身上的伤,跌跌撞撞地冲到周楚牧面前,失控般地问道:“我问你,叶城人呢?!”

“我在这里——”熟悉而温柔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那个浅浅的少年,依旧还在。

叶城走进门,忙把霍钰彤扶起来,霍钰彤已经情绪失控了,她紧紧地抱住叶城,哭到哽咽:“我以为……我以为,我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叶城……”

叶城温柔地拍着她的背,“钰彤,不会的,我在这里,我不会走的……”

周楚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觉得全身都冷。

在霍钰彤醒来之前,周楚牧对叶城在病房外曾说过:“倘若我先进去,她问‘你有没有事?’,那么她便属于我;如果她问‘叶城有没有事?’,那么此生,我不会再对她缠绕。”

可是此刻,一切都那么的了然,她的心里,永远只有叶城,再也融不进任何人。所有往日的千般好,全都是徒劳。想到这里,周楚牧的心似被撕裂开来,痛地快要无法呼吸。

“钰彤,待你身体好了,你走吧,金陵苏城,随你去哪里,以后,都不要再我眼前出现!”说罢,周楚牧转身出门,把病房门重重地甩上了,只留下悠长的回音,荡然在空长的走廊里。

一切的一切,都只是错误,全部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所有的爱,所有的恨,都在今日结束了吧。

一个月后,周府。

周楚牧坐在沙发上抽烟,手里拿着今晨的经济早报,看的有些累了,用手捏揉了一下太阳穴,却觉得穴位上突突地跳得厉害,心情有些懊糟,把报纸重重地甩在了书桌上。

岳宇从外头赶回来,气喘吁吁地样子,见周楚牧一脸怒意,犹疑再三,还是说道:“少爷,今天……霍小姐和叶先生要走了,下午两点的船票。”

周楚牧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道:“开车,送我去码头。”

今日的码头人往来比平日里要少,周楚牧的车一停下来,他便看到了码头边的一对年轻男女,是叶城和霍钰彤。

霍钰彤穿着白色的棉裙,长发挽起,不施粉黛,气色很好,比平时看来更显妩媚。

周楚牧的心骤然一痛,他的手摸到了腰间的枪,冰冷的气息,似乎在告诉着他,一切终要有个了断。

“钰彤——”周楚牧叫了一声,叶城和霍钰彤同时转身,霍钰彤见到是周楚牧,客气地点头道:“周公子。”

周楚牧笑得有些促狭,看着她绯红的脸,点头道:“我来送送你们。”

霍钰彤和叶城刚想说谢谢,还没来得及开口,只刹那间,周楚牧掏出枪,朝着叶城胸口猛然开出一枪,动作极快,只听得一声巨响划破天际,惊得码头边所有客人都抱头乱窜。

“啊——”霍钰彤害怕地尖叫起来,叶城的鲜血溅到了她的脸颊,衬着她苍白的脸色,在周楚牧眼中,却有着说不出的妖冶。

周楚牧走上前,此刻的他,又变成了嗜血的暴君,不,他从来没有好过,从逼得自己亲人走投无路开始,他周楚牧就已经不是一个好人了。

他擦拭了一下枪口,冷冷说道:“钰彤,我说的是,放你走,而不是他!”

霍钰彤上前一把抓住周楚牧的手,把枪口对准自己,发疯般尖叫道:“那你也打死我!打死我啊!”她的长发散乱,覆盖下来,遮住了她此刻充血的眼睛,那眼神里,满满地写着绝望与仇恨。

正是这眼神,深深刺痛了周楚牧的心。

他用力地甩脱开霍钰彤,她没有站稳,倒在了叶城身边,叶城的胸口不断地在流着血,这一枪周楚牧瞄得极准,足以致命,叶城起初还在大口地喘着气,不多会儿,气息便越来越弱。霍钰彤从来没有这般绝望过,颠沛流离于异乡,被人陷害,被迫投靠,勾引、暗杀,这一切的一切,都没有打到过她,可是面对心爱之人在生死边缘挣扎的时候,她才体会到,什么叫做真正的绝望,什么叫做真正的无可奈何。

她挣扎着起身,全然不顾身上被擦破的伤痕,她把叶城搂在怀里,哭着乞求道:“叶城,你……不可以死,我们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在一起的!你不可以死!”

叶城半眯着眼睛,神情吃力地说道:“钰彤,我好累,我好想睡。”

“不可以!我命令你,不可以睡!听见没有!不可以睡!我们好不容易才在一起,我求你,求你了,不要睡……”说道最后,霍钰彤已经泣不成声,哽咽到几乎说不出话来,只有嘴巴半闭半合,眼泪不断地流进嘴里,她却不觉得苦涩,因为心里,比这苦上千倍百倍。

叶城最后望了一眼钰彤,这个明媚的少女,从自己年少时期就一直深深地爱着,她有着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面容,笑起来的样子让自己沉沦地无可自拔。他永远记得,那日初见,他懵懵懂懂,撞到了她,她的长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长而卷,映衬在淡淡的光线里,泛起微黄的光芒。他也永远记得,她在他手心里写下的名字,一笔一划,都刻进了他的生命线里。

她的坚韧,她的坚持,她的勇敢,她的温柔,这世界,再也无此一人,会让他这般着迷,这般沦陷。

霍钰彤,我爱你。

这一生,在这乱世里,两个人都吃过了太过的苦,希望有来世,生于普通人家,享有一世安乐,携手白头。

码头的船只传来悠远绵长的鸣笛声,偶有飞鸟掠过,留下几声悲戚的叫唤,在这个七月微醺的夏末,霍钰彤永远失去了叶城。

这一天是民国二十六年七月初六,抗日战争爆发的前一日。

欲将沉醉换悲凉,清歌莫断肠。

我和谢雨伦合上日记簿,心中都感慨万分,在那个动荡的年代里,这位叫做霍钰彤的女子是这般坚韧,历经常人所不能忍受的种种痛苦,勇敢地面对所有挫折,与命运作抗争。

而根据日记里后来记载的种种,我们才知道,谢雨伦与我的外婆正是叶城先生与杜敏婉女士的双胞胎女儿,叶念慈、叶念恩。

霍钰彤女士收养了她们,但在抗日战争时于逃亡路中,叶念慈在火车站处被人抢走,从此天各一方,这对姐妹,再也没有见过面。

而她们的后代,我与谢雨伦,却正巧就读于一所学校,同一年级,这样的巧合,真是让人无限感慨,有些事情,必然是冥冥中已然注定。

可是我却也有了一个疑惑,当年周楚牧如此深爱霍钰彤,不惜当着霍钰彤的面枪杀了叶城,那么他后来又为何还是放弃了霍钰彤?

这些事情,在日记簿里并没有提及,恐怕我们也不可能再知晓了,而正当我想把日记簿放回柜子里的时候,却不料从里头掉出了一张纸来,谢雨伦捡起才发现竟然是一张已经泛黄的黑白相片!

相片上,女子穿着露肩的晚礼服,长发微卷,笑起来的样子甜美动人,侧着头,靠在身侧俊逸男子的肩膀上,看起来,真如一对璧人。这张相片,想必是日记里记载的,霍钰彤女士与叶城先生出席她五哥的婚礼时所照。

相片的右下角有一小行钢笔字,字迹因为年代的久远,已经并不清晰了,但还是能勉强认出:叶城,叶霍氏摄于民国二十一年六月廿九。

时光从未老去,他们还在画中,似乎在时空的另一头,我们还能听见他们的声音。

“叶城,我霍钰彤此生最大的梦想,就是做你的新娘。”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