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深秋的夜晚。城市的一角。地铁出口。
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蜷缩在地上,浑身瑟瑟发抖,抖得有些做作。男孩身穿一件破单衣,一条破短裤,头发蓬乱,上面还夹杂着几根枯草。他的脸上、脖子上和手臂上,都满布黑斑,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病而留下的后遗症。他一直紧咬着嘴唇,眼睛里空洞无物,在他的世界里,仿佛没有光明,没有希望,更没有幸福。
男孩的面前,放着一只破碗,里面躺着一些零钞。
夜晚,从地铁里走出来的人们,大多急于赶路,很少有人会停下来关注这个男孩。
“妈妈,看!”一个小女孩拉着妈妈的衣服,不让妈妈继续往前走。
“哎呀哎,看什么看啊,这样的人太多了,我们管得过来吗?”妈妈极不耐烦地说。
“当——”小女孩丢下的一枚硬币,在破碗的边缘碰了一下,又“当”的一声,掉落到地上,转了几圈,滚落到男孩子的脚边。
小女孩一边回头看男孩,一边紧跟着妈妈的脚步,远去。
男孩用两个手指头夹起那枚硬币,拿到眼前,故意拿得高高的,需要仰面才能看到硬币。男孩子变换着脑袋的方向,打量着这枚一元的硬币,它把头歪过来又歪过去,反复几次,觉得自己看满意了,才听到“当”的一声响,硬币掉进了破碗里。
夜,越来越深。男孩那只破碗里的零钞,却增加得不多。在这深秋的夜晚,行人都裹紧衣服,忙于赶路,他们连看男孩一眼都觉得浪费时间,更谈不上丢下零钱。
地铁入口处的寒风,喘着气,“呼呼”而来,又“呼呼”而去。男孩抖得更厉害了,或许,他真的是抵不住深秋的寒风了。
男孩慢慢地坐起身来,把破碗边上那几元零钱,一张一张地捡进那只破碗里。然后,他站起身来,端着破碗,一步一步地离开。
坐了几站公交车,穿过几条巷子,男孩来到一幢楼房前,男孩迅速地跑上楼梯,迅速地来到一道大门前,迅速地掏出钥匙,非常熟练地打开这扇门,迅速地进了屋,“砰”的一声,把自己关在了屋里。
这,并不像是乞丐住的地方。
房间虽然不大,两室一厅,家具也挺简单,但房间打理得还算干净。男孩走进卫生间,对着镜子,把身上的小黑点,一粒一粒地取下来,像宝贝似的,装进一个小瓶子里。男孩把那套破烂的衣服脱下来,装进一个黑色的塑料袋里,然后打开热水,开始冲澡。
洗好了,男孩只套了一个内裤,便跑到厨房里,打开冰箱,寻找可以吃的东西。但是,冰箱里空空的,他什么也没找到。
“哐当——”男孩摔坏了一只碗。他是故意摔的,是在发泄心中的不满吧?
男孩来到卧室里,男孩把那包破烂衣服连同那只要钱的破碗一起,塞进了衣橱里。
还好,抽屉里有半袋没有吃完的饼干。男孩又找到半瓶矿泉水,就着那半袋饼干,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叮铃铃——”客厅里的电话响了。
男孩接起来,懒洋洋地说:“谁呀,有屁快放……我都待在家呀……那个时候我在拉屎呢,怎么接电话……我困死了,挂了!”
男孩重重地挂掉了电话。他来到卧室里,打开电脑,开始看鬼片。鬼片中那凄冷的风声,吸血鬼那血盆大嘴,僵尸那铁青的脸……都可以让男孩子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但是,这样的笑,真的很短暂。
看完一部鬼片,男孩从衣橱里拿出那个黑色的塑料袋,倒了个底朝天。那些纸币、硬币,撒了一地。男孩把那些皱皱的纸币,按大小顺序,一张一张地理整齐,再把那些硬币,按从大到小的顺序,一个个地叠好。他数了数,一共五十六元七角。
男孩打开窗户,先是把那一叠纸币扔向空中,再把那些硬币也扔向空中。这一刻,男孩子笑了,这种笑,和他刚刚看鬼片时的笑,一模一样。
2
自从男孩踏进教室的那一刻起,班里的胖女生袁飞飞就一直盯着他看。
“哎,杨贵妃,我脸上有花还是有刺啊?”男孩冷冷地问。袁飞飞太胖了,大家给她取了个绰号——杨贵妃。
袁飞飞说:“胡达,我给你看一样东西,保证会给你无穷无尽的惊喜。”
男孩名叫胡达。或许当初父母在给他取这名的时候,是希望他能一帆风顺地达到理想的彼岸吧。
“嘁,惊喜二字,从来不会出现在我的生活中。”胡达说完,便把嘴巴张得又大又圆,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袁飞飞气得吹胡子瞪眼,她从桌肚里掏出一张照片,贴到了教室后面的张贴栏里,然后大声喊道:“大家快来看呀,这个乞丐,太像我们班上的胡达了……胡达如果扮成乞丐,肯定酷毙了,酷得像乞丐大侠。”
同学们蜂拥而上,甚至有人干脆抢走了那张照片。
听到“乞丐大侠”这几个字,胡达怔住了。过了几秒钟,胡达冲到袁飞飞面前,一把抓住袁飞飞的衣服,恶狠狠地说:“把照片给我!”
见胡达这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袁飞飞吓傻了。同学们都在传看着那张照片,她根本没办法马上抢回它。
“老孙头来了!”不知道谁吼了一句,同学们都赶紧散去,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那张胡达还没看见的照片,落在了地上。
“胡达,你在干什么?你怎么这样没礼貌呢?”严厉的声音出自于一个个子瘦小的老头。他就是老孙头,是这个班的班主任兼数学老师。
胡达放开了袁飞飞的衣服,铁青着脸,回到了座位上。
老孙头捡起那张照片,看了一眼,说:“这不就是一张乞丐照片吗?有什么好抢的?现在,外面的乞丐太多了,缺胳膊断腿的、要路费回家的、要钱为父母送终的……花样儿百出,弄得人们怜悯心都没有了。”
老孙头说完,把那张照片扔进了垃圾篓。可是,不到三秒钟时间,老孙头又捡起那张照片,歪着脑袋,细细地打量着照片上的乞丐,然后,他又看了看胡达,说:“胡达,照片上这家伙,不会是你们家兄弟吧?”
“哈哈哈!”同学们哄堂大笑。“那个乞丐,真的像胡达呢。”
“说不定胡达半夜假扮乞丐,体验生活呢。”
“胡达,杨贵妃说你是乞丐大侠啊,哈哈哈!”
“胡达胡达,乞丐大侠!胡达胡达,乞丐大侠!”“哈哈哈!”
……
同学们见老孙头对这事感兴趣,所以便放肆起来。
老孙头又把照片扔进了垃圾篓里,打开书本,开始讲课。胡达的心思,没有在老孙头的课上,他只盼着早些下课,好看看垃圾篓里的那张照片。
“胡达,你来做这道题。”老孙头在叫胡达的时候,无比温柔的声音里,透出无比的自豪,因为,胡达是他的得意门生,别的同学不会做的题,落在胡达手里,胡达都会快刀斩乱麻,绝不拖泥带水。每次胡达把难题解出来,同学们都会学着老孙头的调门,拉长了声音说:“高手,就是不一样。”
胡达没有动,他正在发呆呢。
“胡达,你来做这道题!”老孙头的音调高了许多,惊醒了仿佛在睡梦中的胡达。
胡达来到讲台上,拿起粉笔,半天没写一个数字或字母。他迷茫地看着黑板,他看到的仿佛不是一道数学题,而是一个深幽怪异的迷宫。
“你小子也学会走神了?”老孙头皱了一下眉头。快三年了吧,老孙头应该是第一次为胡达皱眉。
接下来,老孙头把题读了一遍,这是读给大家听的,也是读给胡达听的。弄懂了题意,胡达再一次快刀斩乱麻,很快就解出了这道题。
“高手,就是不一样。”同学们又一次拉长了声音说。在胡达听来,这些被拉得老长的声音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怪怪的。
下课后,胡达第一个冲到垃圾篓旁,抢到了那张照片。照片上的乞丐,果然是在地铁出口处乞讨的胡达。
“杨贵妃,这张照片是从哪里来的?”胡达问袁飞飞。
“我老舅是摄影家,他见什么拍什么,用它的话来说,就是行行摄摄,摄摄行行。”袁飞飞说,“昨天晚上他来我们家,我在他的百纳箱里找到了这张照片,觉得特别像你呢,就带来了。”
“胡达胡达,乞丐大侠。胡达胡达,乞丐大侠。”同学们又一次齐声高喊。
胡达收藏到了这张照片,代价是为袁飞飞补一个月的数学。
3
这段时间,胡达没有在地铁出口处乞讨,他不想再成为袁飞飞老舅的片中主角。他坐了好几站地铁,又坐了几站公交车,来到了一个地下商场的入口处。周末的地下商场,非常热闹。
这一次,胡达除了给自己的脸、脖子、胳膊等地方粘上黑斑外,还盖了一床在垃圾堆里捡来的破毯子。这床破毯子捡来的时候,还不太破,也不太脏,胡达使劲地把它撕得更破,使劲地擦着垃圾堆旁边的空地,直到把它折腾得像乞丐用的毯子,胡达才带着它出发了。
胡达蜷缩在破毯子里,全身发抖,抖得毯子的破洞好像在跳舞似的。其实,胡达真的冷呢,初冬的夜晚,上身穿一件破单衣,下身穿一条破短裤,能不冷吗?胡达伸出一只长满了黑斑的手,在空中有气无力地摇晃着,嘴巴里发出颤抖的“哼哼”声,仿佛他就是一个快要被饿死冻死的乞丐。
一角的、五角的、一块的、两块的、五块的……一张张纸钞、一个个硬币,慢慢地飞进了胡达的那只破碗里。
一个老妇人来到胡达身边,蹲下身来,仔细地打量着胡达。胡达颤抖得更加厉害,嘴里发出的“哼哼”声更加断断续续,仿佛接不上气来,马上就会咽气似的。老妇人替胡达扯了扯破毯子,盖住了刚刚露在外面的双脚,她的眼睛里,充满了爱怜。临走的时候,老妇人掏出五十元钱,放进了胡达的破碗里。
老妇人走了。胡达的心底,升起一股满足与得意的洪流,原来,获取别人的怜悯之心,是那么的容易。
看着破碗中的五十元钱,胡达陷入了回忆——
那年,胡达上小学三年级,他一个人在家,头疼发热,太难受了。他打了好多个电话,有人电话关机,有人电话无法接通,有人骂他故意装可怜样儿,有人说太忙顾不上他……
胡达有气无力地敲着邻居家的门,然而,没有一扇门为他打开。胡达跌跌撞撞地下了楼,他恍恍惚惚地走在小巷里,他多么希望得到人们的帮助,可是,人们各自忙着,没有谁过来问他一声……
胡达命不该绝,他在一个私人诊所门前晕倒了……
“喂,这是我的地盘!”一个恶狠狠的声音,把胡达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眼前,是一个老乞丐,他举起那根粗大的打狗棍,朝胡达打来,胡达来不及躲,重重地吃了一棒。
“识相的就给我滚开!”老乞丐说,“这是我的地盘,你不能来抢我的饭吃。”
老乞丐说完,便弯下身来,准备抢胡达的破碗。胡达迅速地扑过来,和老乞丐抢破碗。
“你还敢跟我抢,老子打死你!”老乞丐一手抓住破碗,一手朝胡达的脸抓去。顿时,胡达的脸上,出现了一道五爪血痕。
但是,胡达还是紧紧地抓住破碗不放。老乞丐又举起打狗棍,准备打胡达。胡达用力一拉,抢过破碗,扔下破毯子,一下就蹦出好几步远。
老乞丐愣住了,举在空中的打狗棍,也没放下来,他顿了顿,说:“你……跟老子原来是在装可怜,不跛也不残,还有一大把力气……老子打死你!”老乞丐说完,又朝胡达打去。
胡达绕过老乞丐的打狗棍,迅速地捡起破毯子,抱着破碗,拨腿就逃。
夜,深了,坐地铁的人已经不多,胡达上了列车,旁边的人都赶紧躲开,离他远远的。胡达一个人占有巨大的空间,他很满足。
回到家里,胡达依旧是洗澡,看鬼片,数钱,把钱扔向窗外的空中。
胡达面对镜子,摸了摸自己脸上的五爪血痕,他笑了。被人这么揍一顿,也是一种快乐吧?好长时间以来,都没有被骂过没有被打过了,胡达从老乞丐那里,寻找到了一丝快感。
胡达躺在温暖的被窝里,睁着双眼,怎么也不能入睡。被窝虽然温暖,但胡达的心,是冷的。在这套两室一厅一厨一卫的房子里,时常只有胡达的身影。
胡达实在是睡不着,他起身来,拳打脚踢着墙壁。坚硬而冰冷的水泥盒子,给不了胡达温暖和快乐,但可以供胡达发泄。
邻居又来敲门了,因为胡达影响了别人的休息。胡达没有理会,他继续虐待着这个水泥盒子,他也不想让邻居得到安宁。他们凭什么享受天伦之乐?胡达凭什么只能一个人待在水泥盒子里?
胡达虐待水泥盒子,其实也就是在虐待自己。累了,他一头栽到床上,沉沉地睡去。
4
胡达还是像往常一样,早早地来到了学校。
“乞丐大侠,趁早读时间还没到,你帮我补补数学吧。”袁飞飞说。
“嗯,过来吧,我欠你的。”胡达说。
胡达为袁飞飞讲了几道难题,袁飞飞听得似懂非懂,她说:“算了算了,反正我也不开窍,别浪费乞丐大侠的时间了。”
胡达正准备离开,袁飞飞拉住了他,把嘴巴凑到他的耳朵边上,小声而又神秘地说:“刚刚你从外面进来的时候,我看到老孙头用一种怪怪的眼神看着你呢,你可要当心哦。”
“嘁!我有什么好当心的?我天不怕地不怕。”胡达不屑地说。“总而言之,我觉得老孙头看你的眼光,好不可思议。”袁飞飞说,“信不信由你。祝你好运!”
上课的时候,胡达浑身不自在,他总觉得老孙头在盯着他,他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午休时间,老孙头把胡达带到了办公室。
“胡达,最近各科学习都还跟得上吧?”老孙头一边改作业一边问。
“嗯,好。”胡达不知道老孙头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小心翼翼地用最简单的字眼回答着。
“数学课,你有点走神,是不是家里有事?”
“没有啊……”胡达一边想一边说,“可能是晚上没睡好吧。”“为什么会睡不好呢?”老孙头问,“要不要我给你爸爸妈妈打个电话?我来和他们谈一谈?”
“不用不用……最近,楼下新开了大排档,有些吵。”胡达编了一个理由。
“晚上,你除了做作业,还做些什么事情呢?”老孙头问。
“晚上……晚上……做了作业,就……就看电视。”胡达有些紧张,结巴起来。
“就不喜欢出去逛一逛吗?有时候,出去放松一下心情,换换大脑,是可以的。”老孙头说,“上周末,我去逛地下商场,那里可热闹了,耍杂技赚钱的、乞讨的、兜售小玩意儿的……”
胡达的心,一阵比一阵紧,他仿佛觉得,老孙头已经看透了他的心思,甚至还掌握了他的行踪。
“胡达,愿意听我在地下商场的所见所闻吗?”老孙头放下了手中的笔,慵懒地坐在藤椅上,慢条斯理地说。
“嗯,愿意听。”胡达小声说,他仿佛有些做贼心虚。
老孙头说:“上周末,我在地下商场的入口处,看见一个老乞丐和小乞丐打架,老乞丐骂小乞丐抢了他的地盘,他用打狗棍打小乞丐,还抓小乞丐的脸,最后,小乞丐被打得落荒而逃……”
听着老孙头的讲述,胡达脸上的肌肉抽搐起来。
“胡达,你怎么了?你是在同情小乞丐吗?”老孙头紧盯着胡达的眼睛,说,“哎,好好的孩子,什么不做,怎么非得做乞丐呢?”
接下来,老孙头又和胡达说了些晚上要休息好,白天上课要集中精力,有什么心里话可以和老师说一说,就算是有什么过不了的坎也可以找老师帮忙等话语,便让胡达离开了办公室。
5
胡达又换了乞讨的地方,这次,他选择了酒吧旁边。进出酒吧的,多数是年轻人,他们出手大方,更喜欢在异性朋友面前摆阔,所以,胡达没费多少劲儿,便讨到了不少钱,这些钱中,面值十块二十块的,还比较多。
胡达像往常一样,坐了几站地铁,坐了几站公交车,迅速地回了家。一进家门,他便冲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一边冲澡,一边大声地唱着谁也听不懂的歌儿。
洗完澡,胡达把破衣服、破碗装进一个黑色的塑料袋里,穿过客厅,准备进自己的卧室,把这些东西塞进衣橱里。
“啊——”胡达尖叫起来,他的电脑桌面前,坐着一个男人。男人转过身来,看了胡达一眼,便迅速起身,来到胡达身边,伸出手来,准备抢过胡达手中的黑色塑料袋。胡达赶紧退后几步,并迅速地把黑色塑料袋放在身后。
“给我!”男人命令道。
“不——”胡达的这个“不”字,说得有些坚决,也有些颤抖。站在面前的这个男人,虎背熊腰,两眼瞪得像铜铃,胡达在他面前,弱得像一只小绵羊。
“给我!”男人抓住胡达的肩,使劲一扭,就把胡达扭得转过了身子。男人一把夺过黑色的塑料袋,一抖,塑料袋里的东西撒了一地:破衣服、破碗、零钞……
男人紧盯着胡达的脸,说:“这套房子你一个人住,每个月的生活费没有少你一分钱,你缺吃少喝了?你缺穿少玩了?”男人越说越激动,声调也越来越高,“你做什么不好,为什么偏要去当乞丐呢?”
“我……没有当乞丐,这些东西……是我刚刚从路上捡来的。”胡达争辩着。
“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是吧?”男人转过身,从电脑桌的抽屉里拿出一张照片,扔到胡达的面前。
胡达看到了,是袁飞飞老舅拍的那张照片。胡达咬紧嘴唇,没有说话。
“早知道你会当乞丐,我就不该按月给你生活费!”男人说完,伸出手来,“啪——”的一记耳光,打在胡达的脸上。或许,男人在打这一耳光的时候,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打得胡达的身体也摇晃了好几下,差点摔倒。
胡达捂住红烫的半边脸,大声吼道:“你们管过我吗?我一个人住在这冷冰冰的屋子里,我连乞丐都不如!乞丐还有人同情呢,你们同情过我吗?以前,你们骂我,打我,现在,你打够了骂够了,又像躲瘟疫一样躲着我,除此之外,你们还会做什么?我就喜欢做乞丐!有小姑娘会停下来问我:小哥哥,你冷不冷;有年轻的叔叔会给我买来盒饭,看着我吃完才走开;有大婶会送我一双袜子,并替我穿上;有老太太会停下来,替我盖被子……你们给过我什么啊?!我就想一辈子做乞丐大侠!”
或许,好久以来,胡达都没有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了吧?在学校里,他很少和同学们交流,在家里,他只能面对冰冷的墙壁。
6
客厅里,男人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把整个客厅熏成了毒气室。卧室里,胡达一部接一部地看鬼片,在凄惨的背景音乐里,在令人毛骨悚然的面孔中,胡达的脸上,闪过一丝微笑,但很短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