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最关心的当是:化邪恶为正义,化无知为有知。
——《塔木德》
犹太人是一个弘扬善的民族,同时也是一个对恶持十分理智、十分坦然态度的民族,后一种品质尤为难能可贵。在犹太人看来,恶本身是无所不在的,伊甸园里有,其他地方也有,更遑论人心之中了。《塔木德》上说,当年上帝发大水淹没不义之人时,曾预先告知义人挪亚,让他造一只大船,全家避难于船上,并将所有动物都按一公一母配齐,各带一对。当时,善闻讯也急急忙忙跑来找诺亚,要求登舟避难。可是,它却遭到诺亚的拒绝。诺亚说:“我只能让成公母一对的上船。”于是,善只好跑回树林,寻找可以和自己成为一对的对象,结果找到了恶,便一起成双作对地登上了方舟。从此以后,有善的地方就必有恶的存在。这就是说,犹太人基本上把恶看作某种正常存在的东西,是世界的一个组成部分,就像诺亚上方舟时不仅带了洁净的动物,也带了不洁净的动物一样。
不过,既然承认了恶的无处不在,那也没必要兴师动众成年累月地从事消灭恶的徒劳。相反,犹太人常常认为,恶有时还会促使人做些于人类大有意义的业绩。犹太人有句名言:“如果人类没有恶的冲动,应该会不造房子,不娶妻子,不生孩子,不工作才对。”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犹太人至高的善乃是虔信和求知,而造房子、娶妻子、生孩子、赚钱,势必让人忘记虔信或者丢下经卷,这当然是恶的唆使了。有个拉比曾就犹太人离开农业进入城市从事商业,作过神学上的辩解,他说:“要是犹太人像农民那样整天忙于田里干活,那他什么时候钻研《托拉》呢?”不过,犹太人与基督徒不同,他们不是把这些世俗活动本身看作恶,而是看作人类正常生存的必要条件甚或前提。上帝本人就经常许诺义人们“生养众多”,还将财富、子女赐福于他们。这与中世纪基督教修士幽居在黑暗的修道院里禁欲苦修的自作孽大异其趣。所以,从这里可以看出犹太人的一种基本心态:恶,只要导入正常的渠道,就可以驱使人做出功德之举。这要比单纯压抑恶的冲动有效、有利得多了。这当然不是说对恶就可以不加防范,相反,犹太人有时防范得还特别紧,不肯让人有一点钻空子的机会。
从前,有一个青年深深爱上了一个女子。后来青年病倒了,医生诊断之后,对他说:“你是因为思念太深不能实现,才患了这种病。只要和你思念的人同房,病一定会好。”这个青年便来找拉比,把医生的话告诉拉比,请他表达个意见。拉比坚决表示,绝对不能与这个女人发生肉体关系。于是,青年又表示,如果让这个女人一丝不挂地站在他面前,也能使他内心的郁结消除而病愈的话,可不可以这么做?拉比还是认为不行。既然如此,那么是否可以让他和她隔着墙作面对面的谈话呢?拉比仍然不同意。在《塔木德》中,没有明白交代这个女性是否已经结婚。在别人问他何以如此强硬地反对这件事时,拉比回答说:“人类应该有贞节,假若一个人以思念很深为理由就可以立刻获得同房的话,社会的规范就得不到遵守了。”对这则寓言,也不要理解为犹太人热衷于把人的恶念防范得严严实实,让人因为不得发泄而死去活来。拉比知道这个青年一时死不了,说不定纯属装病。因为本来只要他履行合法手续结婚就可以了,何必急着同房呢?当然要是对方不爱他或者已经是有夫之妇,那青年即使真的病得要死,也没有办法。
不过,就总的态度来看,犹太人相信的还是“防范不如疏导”。犹太人不相信高墙大院关门苦修的寺院或不娶妻子的僧侣。因为这种生活不自然,人的正常欲求得不到疏导,就会越来越强烈,结果造成墙随欲增,欲随墙高的局面。修道院墙的高度成了修士们欲念强烈程度的函数与标志。而且,墙越高越容易倒塌,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最终必然会使恶的冲动泛滥而出。所谓“凡教师不能没有妻子,凡拉比不能没有结婚”,真是智人智语、智人快语。要是为人师表者只顾忙着在心中“高筑墙”,还怎么教育学生?要是聪明人的基因传不下来,人类岂不会越来越蠢?犹太人对性中所藏匿的“恶的冲动”是这样的态度,对其他事情中藏匿的“恶”也持同样的态度。
拉比本来应当是犹太人的道德典范,但偶尔也有身为拉比的人作奸犯科的。以前纽约曾破获一起大走私案,结果查出一个拉比,他在牙膏中夹带钻石走私。在其他民族中,“德高望重”之人作出这种勾当,一定会激起信徒们的“义愤填膺”,说不定会放火烧掉某所寺院。但犹太人对这类事件的反应却极为冷静,甚至可以说十分冷漠。因为他们本来就认为,恶是无处不在的。拉比也是人,身上同样也可以有恶存在。犹太教信徒的这种富于理智、富于人性敏感的冷漠,是由多种原因促成的。
◇不拘一格
罗马皇帝和以色列最伟大的拉比关系密切,因为他俩是同一天出生的。有一天,罗马皇帝派一位使者给拉比带来口信说:“我有两件事要做:第一件是我死之后想让儿子继位;第二件事是准备让以色列的太巴列市成为自由关税城市。可是我只能先做一件事,但不知该先做哪一件?”由于当时两国之间的关系紧张,如果以色列人知道拉比回答了罗马皇帝的问题,一定会产生恶劣的影响。因此,拉比无法回答使者带来的问题。使者回来向罗马皇帝汇报了事情经过,皇帝便问他:“当你把我的口信说给拉比听的时候,他正在干什么?”使者回答说:“拉比让儿子骑在自己的肩上,然后把鸽子交给儿子,儿子把鸽子却放飞了。除此之外,拉比什么事也未做。”罗马皇帝马上明白了拉比的意思,意思是让他先把王位传给儿子,然后由儿子让太巴列市成为自由关税城市。过了一段时间,使者又送来了皇帝的请教事项:“我手下的官员欺骗我,我该怎办?”拉比同样以哑剧的方式表达了自己的意见。他走到菜园里,拔起一棵菜;几分钟,又拔起一棵……罗马皇帝同样明白了拉比的暗示,那就是“不要一下子除掉你的敌手,要分成几次,逐步消灭”。这则故事说明,拉比和罗马皇帝的私交既没有损害民族和国家的利益,也没有违法,那么是无可厚非的。但当罗马皇帝向他提出咨询时,他又不便于当面回答,而他本人又不愿意断绝这份友谊,所以他只好采用暗示的方法,最终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拉比的智慧在于,他既没有在“说”上违法,也没有因机械地守法而压制自己的表达,从而巧妙地解决了这些交织着矛盾的问题,即所谓不可以说,却可脚踏实地地去做。这难道不是这则故事带给我们的启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