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孩子衣兜里装一些什么呢?泡泡糖、卡通纸片和钱,我估计大多是这些。他们享乐,但不神奇。我们小时候,东西比这多,弹弓、玻璃球、莫名其妙的石子,和孩子现在兜里的东西比,简直像古代人,尚武且朴实。我们并非不屑于糖与钱,而是没有。那时,糖块永远堆积在商店玻璃瓶子里,不见减少。如果大人高兴了,有可能拿两分钱买两块糖,而玻璃瓶子里的糖还是不见减少。在童年,我们一听到“糖”字,眼睛全都睁大了,津液像浩浩荡荡的军队从舌下以及挨着最后一颗牙的什么地方汹涌出发,它们找糖来了。然而还是没糖。我曾经花费很多精力,想从神经学以及其他方面了解人类(也许还包括熊类)为什么嗜糖,是我们舌上味蕾的排列方式特殊吗?或者涎水里的某种酶使糖发生奇异的甜味?至今仍不懂。
在我们兜里的钟爱之物中,还有一样,是火柴。
火柴多好啊,像一排戴红帽子的孩子躺着睡觉。火柴燃烧之前,要“哧啦”一声,昭示开始。火,这么神奇的东西,怎么能像手电筒那么平庸地白亮呢?火在火柴棍上笑,晃着圆圆带光的脑袋,做出红焰和白焰两种表情。如果我们到了一个没去过的地方,比如说穆日根家里的地下室,四周黑暗。那么掏出火柴来,哧啦!周围一切深深浅浅暴露出来。黄漆的木箱。书,定睛看是《青年近卫军》。筛子。箩。镐头和养蜂的箱子(他家怎么会有养蜂的箱子呢?)。我们总能找到喜欢的东西。这时,火苗摇曳,这些东西的影子也跟着摇曳,像有腰。火柴熄灭了,骸体如一根迅速退却的红丝,烫得指尖疼。再点一根,这些东西又出现了,摇晃。这时,如果有电灯,亮得一览无余,多么煞风景。电灯,就像糖精水、方便面与卡拉OK一样,抹煞了许多事情的快乐。
我们不明白火柴头和磷片一擦,为什么火苗腾起,也不想听这里面的道理,于是一根又一根地擦亮,扔掉,又擦亮。在匮乏的年代,这是我们玩得起的一种玩具。我们感到火苗是活的,就像电灯是死的。划火柴时,伴随着手势和动感。而今,打火机和电子打火灶把火柴挤出了生活之外,孩子遇到这个词还要查字典。那边,父母说:
“那是古人用的一种东西。”
火柴的隐密、炽亮,映红我们脸膛的一瞬,像对许多原初和富于创造的事物一样,我始终抱有悠长的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