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斯汉总想欺骗我。有时他从外面游玩而归,一脸汗湿,随便指着一个方向,说:“有人在钟楼那边拣了一个护心镜,金子的。”
我问:“多大?”
他稍有些慌,但还是稳住自己,把双手的虎口圈到一块儿,伸伸缩缩,定下来,说:“这大。”
我看着他眼睛。
“真的!”阿斯汉不满了,扯嗓子抗议。“就是真的!”
他曾说过二号楼烧茶炉的驼背老汉下了一个鹅蛋,是蓝色的。“真的!”你若厌恶他这套诺言,阿斯汉就喊,并瞪你。
然而我生活在成年人的时间里,这里由逻辑的事实组成。它已经为无数事情制订了规则和限度,我们早就生活在由广播和报纸构成的既有时间里。假如早上煮奶的时候,广播说:“受热带风影响,龙卷风使印度量衡一百多间民房倒塌,造成三百人丧生,另有五十人下落不明……”广播永远也不会说“龙卷风过后,地面出现十万名古格王国的士兵,他们用箭射落新德里上空的一千架军用飞机,机上有前总理古杰拉尔……”,这会使老阿喜不自禁。
老阿想把我拉入他那个时间里,用神迹和幻想抵制沮丧的现实生活。他知道我比他能虚构更为离奇的诺言,于是先编一个开头,期待我续下去。在听了“钟楼那边的护心镜”之后,我如果问:
“是曹操的吗?”阿斯汉一定会连连点头,眼里充满希望,然而我常常没有心情。每当老阿听到“关上窗,蚊子会进来”或者“豆油又涨价了”这些事实与逻辑的对话时,会神色黯然地离开,宁肯去洗手间把摩丝涂得到处都是,招致一场痛斥。
一次我说:“祥子(这是二单元一个小孩)走着走着,脑袋突然掉了下来,一直咕噜到卖西红柿的手推车底下。”
“嘻嘻!”老阿高兴到尖叫,这是他幸福的一种状态。“后来呢?”
“后来卖西红柿的把他脑袋拣起来一磕,倒出一堆红糖……”
“哈哈!”老阿放声大笑。我想起,祥子有一次雨天开摩托车,溅脏了老阿的新裤衩。
阿斯汉跑到大屋和厨房,把这个故事讲述给每个人。塔娜刚从外面进来,就被老阿堵在门口,“祥子走着走着……”
老阿会比我们更习惯这样的诗歌:“雨水里奔跑着三只旧鞋,月亮的新娘是一头笨拙的山羊,花朵坐享青草的绿腰。”
然而随着阿斯汉的成长,会发现他所期望的事情一件都不会发生,虽然他对此抱有无比的热忱。成年人的时间很无趣,让人淡漠,但我们没有其他选择。
如果有人在成年之后仍按着儿童的理念思考、推测神奇并证实了它,那是一些科学大师。爱因斯坦发现在特定的速度中,直线变曲了。钱德拉塞卡天真地预言星星的质量的消失,即白矮星。居里夫人发现了永远在闪光的镭——这是以她的祖国波兰的兰(Ra)来命名的。他们像儿童一样幸福,生活在另一个时间里。如果阿斯汉在成年之后还想保留这种幸福,需要在艰难的路上走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