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我不乞求他那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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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初恋和爱情无关

18岁那年,我狂热地爱上了橄榄绿,每每看见大街上有军人走过,总会身不由己地驻足,直到那个绿色的身影彻底地消失在人流中,才怅然若失地回过头来。寒假时我在图书馆翻看一本青年杂志时,被交友栏上一个男孩子的名字和他的照片吸引。他在留言中这样写道:“喜欢写诗唱歌弹吉他,喜欢一切有激情的事情。”我兴奋地记下了他的名字:陈锐。还记下了他所在的地方一内蒙古自治区边陲小城雅克石。他在那儿当边防兵。

在那个年龄,人与人之间根本就没有陌生可言。我和陈锐虽说从未谋面,可感觉上我们好像多少年前就认识了,犹如老朋友一样。我第一次给陈锐写信时,我告诉他,我喜欢绿色,喜欢白桦林。为此,我还特地找来电影《白桦林做证》来看。我想像大兴安岭腹地雅克石小城的美,绝尘而宁静。

我们的通信很快就多了起来,似乎有很多说不完的话。他给我讲当兵的故事,讲他如何写诗,如何和战友们一起分享女友的情书。我知道他们的哨所在中蒙边境线上,离驻地远,因为山太高,有时连电视也看不上。我便寄了一台袖珍小录音机和十盘磁带给他。半年之后,我收到陈锐寄来的一盘磁带,这是他专门为我制作的,里面有他想对我说的话,有他的作品朗诵,还有他为我唱的歌,这盘磁带制作得很精细,看得出他费了一番功夫没有功课的时候,我就常常歪在随身听旁,找一个无人的角落,所陈锐为我唱的歌,歌名叫《当我想你的时候》。他在磁带中对我说,我是他交往过的第个女孩子。在这之前,从来没有女孩子跟他通过信,关心过他。我为这句话莫名其妙地脸红,心跳加快。我直想着他说过的这句话。每次想起都激动不已。

他还给我寄来一张全身照。他穿着绿军装,端着冲锋枪,站在一棵树下,身后是大片大片的森林和白雪。照片上的陈锐气宇轩昂,尤其是那双透着真诚的眼睛,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之后,我们的通信越来越多,我们都没说那个字,但是彼此的心里都有一种心照不宣的感觉。我们不但渴望读对方的来信,还想听听对方的声音,看看对方的容貌。从此,我的心里生出了一分无法排遣的小小的寂寞。这寂寞是因为他。我感觉到陈锐也是如此。他不说,可是他的字里行间已经泄露了他的秘密。星期天,有男生开始约我,我总是有意无意地躲开,躲到宿舍里翻看陈锐给我的每一封信,哪怕只看几个字。

大二的那年暑假,我找了一份家教,是教一对双胞胎女孩儿的外语,每天上午两节课,上3个小时,报酬是30块钱。我把这事写信告诉给陈锐,希望他有机会能来省城看我。那个暑假,当我一个人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他,想他的音容笑貌,想他的一举一动。有一个黄昏,校园里十分宁静,我坐在草地上,双手托腮,看着街市发呆。不知道坐了多久,一个声音唤醒了我。我回过头,一个年轻的军人站在我面前,对着我微笑。我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是谁?他为什么要站在我面前对我微笑?

他笑着说,我就是你的那个兵哥哥呀?陈锐?我叫出声来,怎么会是你?我感觉到像做梦一样不真实。他怎么会站到我的面前?他不是离我很远很远吗?我瞪大了眼睛看他,果真跟照片上的陈锐一样。他告诉我,接到我那封信时,他正好也启程到我所在城市来学习,所以,也就没来得及告诉我,其实他更想给我来个惊喜。他是来省城学习汽车维修技术的,要一个月的时间,他已经来过校园四次了,前三次都没找到人,后来,看门的老大爷告诉他,天天晚上在草地上坐看斜阳的那个女孩子就是我。

为什么不事先打电话给我?我埋怨道。他只是笑,也不解释。那天晚上,我们哪也没去,就坐在草地看着明亮的月光。很久没看过这么好的月光了。陈锐说,可当我们两个真的面对面地坐下来以后,却一句话也没有了,彼此都不知道说什么,双方突然陷入尴尬之中。

很久,我说:你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我希望这句话能打开他的话匣子,想不到他也回了我一句话说:你也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哪一点不一样?我追问。他慢慢地把脸转向我,却又很快地避开了。沉默了一会儿,他声音低沉地说:比我想象的要——要漂亮。他的脸涨红了。又是很长时间的沉默,直到月儿偏西。我有些累了,想回去。我慢慢地转过身,连句告别的话也没有。他好像是看出我有些不高兴。走了不远,我听到他在叫我的名字。我停下了脚步,极不情愿地回过头,我看到他正站在那里看着我。他见我回过头来便冲我呶了一下嘴,然后走了过来,就在他贴近我的一刹那,他再次停住了,他的手有些颤抖,他用多情的眼睛长久注视着我。

我已经沉寂下来的心猛地一跳,爱情的渴望把我推向他的怀里。陈锐句话也不说,只是紧紫地抱着我,我感觉到他浑身的颤抖和灼热。爱的电流击穿了我的身心。

我想我渴望的爱情还是来了。

以后的一个星期,我们天天晚上去江边。夏天的江风带着水湿的气息穿城而过,江边的树下,早已经聚集了成双成对的恋人。我们在一棵树下坐了下来。他依然很少说话,眉宇间有一丝淡淡的说不出的忧伤。我不喜欢他这样子。我说,你跟我想象的判若两人,你现在就像一块木头。希望我的话能引起他的注意没想到我这么说倒适得其反。他的脸窘得很难堪,手也不知道放在哪儿。

无话可说,我们只好沉默,沉默地看着江水在眼前匆匆而过,沉默地看着别的情人尽情地享受着爱情的愉悦。我几乎是生气地跟他分手。我想象千百次的相聚,我渴望一万次的重逢,竟是这样让人失望。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说还有两天就回部队了。不是一个月吗?我问。他说是部队让他提前回去的,有新的任务要执行。我也不再深问。我想我可能是太勉强了人家,这是我的一厢情愿。他躲躲闪闪的眼神不正好说明了这一切吗?这种眼神让我有一种心碎的感觉。

第三天他走的时候,我没挽留他,也没去送他。他走后,我也没去做家教,我什么事也做不下去,常常一个人倚在校园的一棵树下,泪流满面。我想我刚开始的爱情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结束了,留给我的是一片无法走出的废墟。我想着他发颤的身体,想着他拥抱我的感觉,我心里放不下他的名字,18年来,我是第一次与一个男生这么亲近过。

这个假期过得索然寡味,除了做家教外,大部分时间就是睡觉,睡得天昏地暗。后来还是忍不住给陈锐写了信,问他是否知道我今夜痛苦的心情,问他是不是钢筋水泥做的身体,问他懂不懂得无怨无悔?

他没有给我回信。我的等待日渐苍老。我想我一定是老去了十年。快到冬天的时候,陈锐给我寄来了最后的一封信。我读了几行下去,泪水便滴了下来。

——原谅我不辞而别,那天在站台上四处寻找你的身影,直到火车开出了你所在的城市,依然看不到你的身影,但我不失望,仅有的一次也够我回忆一生了。现在我来回答我的十万个为什么?我告诉你,我知道你疼痛的心,也感觉到你的黯然伤神,但我却无能为力。我不想把我的沉重带到你的生活里去。我的老家在个很贫困的小村子里,而我仅读过初中。我不想连累你——我承认我已经喜欢上了你,喜欢你的清纯你的爽朗。但是,我还是不能爱你,我有点爱不起你的感觉。我只想远远地祝你幸福。我想起女作家池莉的一句话个女人经历了该经历的一切,回头遥望,只是淡然一笑,初恋是两个孩子对性的探索,是个人一生中第一次的性 经 验,初恋与爱情无关。而我不过是你人生的一个小小的站台而已。相信我。

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收到他的只言片语。我不知道他复员了没有,是不是常想起我们一生中惟一的一次见面。这个故事已经过去许多年,现在想起来如同发生在昨天。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一个人的初恋。如果算,也正如池莉所说:这与爱情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