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重归书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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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回归书斋

香港回归一个月后,我回归书斋。

应该说,拿到调令的那一天,我的表现有些幼稚。在那幢天蓝色玻璃幕墙装饰的大楼里,我四处找人握手,告诉他们,我终于走了。中午的阳光灿烂辉煌,我抬起头面对着空旷的天空想唱一首歌,但想到自己年龄不小了,已不适合在公共场所吼两嗓子,忍住了。在一个小卖部,我想买一挂鞭炮,这显然荒唐,店主说“没有”。我就买了一个拖把,扛在肩上,如同扛着一杆武器,步伐有些雄纠纠的迹象。家中并不缺拖把。中午随便叫了几个朋友,在一家小酒馆喝酒。喝酒的时候,我的胃口很好。

许多年以前,我曾写过一篇《与文字相依为命》的短文,文中写道,我们贫穷且坚决的形象置身于这个被物质深刻诱惑而忘却了敬畏和神圣的世界里,我们被伤害、践踏、蔑视甚至被否定,然而任何人都逃脱不了文字公平地对待我们,我们抚养一群如同儿子一样的文字,在与文字相依为命的日子里,我们富裕而且子孙满堂。我们实际上已和这个世界达成了协议,我们可以在文字的旗帜下自由地出没人类的过去和现在,并在阅读和书写中制造出全新的生活。

这是一种文字的“自恋情结”,除了坚定自己的信念外,多少有点阿Q式的自我安慰。

其实,当我们面对空虚而干瘪的口袋,香烟和酒的诱惑已开始动摇文字垒起来的思想,更致命的是,我们活着相当大的成分是活给别人看的或者是为了别人活着的,比如说,父母同学尚在具体生活之外,但妻子儿女则是不可抗拒的生活事实。我儿子上小学一年级时,学校要交一千五百块钱赞助费,我说,“户口在这里,为什么要交?”校长说,“但你住的房子不在这里。”我申辩,“我房子不在这里是因为我没有住房,我租住的是民房。”我说难道我没有房子就成了我的罪过,我没有住房同时也就没有了儿子享受九年义务的权利了吗?但最后还是交了。

生活就这样蛮不讲理。

生存的压力强制修正着我们固有的信念。为了活着,我只好放弃了对文字的忠诚与承诺,出卖和割让自己的信念,同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开始了部分合作,为了这种妥协不至于给自己以毁灭性打击,我当时就对朋友说过,“香港总是要回归的,我总有一天回归书斋。”当时看似随口一句,没几个人相信,但今天就成了生活真实的寓言。

世俗社会的刀光剑影与温暖的阳光同时悬在头顶,必须自我批判的是,如同罗亭、奥勃洛莫夫这些书中的人物,他们对所不满的事物既不愿亲近又不愿逃离。我一方面痛恨喝酒又与酒杯眉来眼去,直到自己被酒肉塞得面目全非才彻底熄灭了最后一线物质理想,才真正懂得“学会放弃”的深刻意义。

在长期读书和教书的岁月里,书中的文字具体明确而不像官场上似是而非地充满了投机。因为我们一直告诉学生:要正直诚实。

然而酒桌上的假话、空话、套话连篇累赎,像羔羊一样地在倾斜的风云变幻的舞台上跳着苟且偷生的舞蹈,这使得不愿彻底堕落的人们彻夜恶梦,为了捍卫残存的尊严,我在1995年底就开始着手准备灯红酒绿世界里最后的晚餐。

回归书斋的日子宁静而真实,书架上堆满了真实的文字和真实的思想,此时,我正静静地感受着上苍赐予我至尊的艰难和光荣。这一年冬天,漫天大雪掩埋了道路、灰尘、落叶以及一切丑陋的人和事物。呼啸的西北风中大地一片洁白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