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耳其〕图拉伊·费拉赫
“该把你的照片拿出来了。”我的朋友说。
我态度坚决:
“不,”我说,“不能从我的像册上拿下来。回忆给予我的快乐已经没有了。”
他知道我要去的地方,他总是出现在我的面前。当我在家的时候,他就打电话来,不让我安宁。
我上年纪了。吃东西的胃口,孩子的声音,去上班的人的身影,每天晚上喝的一杯酒,一切都比以往更美好。过一天少一天了,我对回忆已经不那么感必趣了。这些我无法向我的朋友讲,他仅仅考虑他要画的画。
我的朋友也老了,他非常健谈。我们是常常互相生气的两个孩子。
他想画一幅忧伤的画。
他曾想从和我一起生活过的女人的照片中找出一张忧伤的面孔。在许多年以前,我曾答应过给他照片,后来我后悔了。但是,人都愿意告诉别人自己年轻时的风流韵事。
有一天,我对他说:
“你画一张自画像吧,你的脸上的线条是那么忧伤。”
他陷入了沉思。他说他要象小偷一样来到我的家中。
他进来了。
有一天晚上,我一开始玩牌就头疼。我越是努力想使自己赢牌,却越输。
我丢下牌回家了。
客厅里亮着灯。是小偷进来了吗?我胆怯地走进门。我的朋友坐在沙发上。他找到了我的像册,并把一张照片靠在高脚架上的花瓶上。我看了一会儿。他扶正了眼镜,靠近照片,然后挺直身子看着而前的纸。他已经开始画了。
他没有听见我走进客厅的脚步声。
我不生气了。他象孩子似的,我也成了他玩的把戏的同伙。我走近他身旁,想“噢”地一声吓唬他。谁知道他会怎么害怕。我偷偷地笑了。
我悄悄地走到他的背后站住了。
一看照片我就感到难以忍受的痛苦!他挑选了我的女人当中最特殊的一个。当我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就用手杖向他头上打去。
我拿着照片蹲在他身旁。
照片已经发黄了。
这是一个大约二十岁的女人头像,头发从中间分向两边,在后脑勺打了一个发结。
我开始研究这张侧面照片。
她的眼睛半闭着,视线模糊,没有看任何物体或者人,好象她把自己封锁在内心世界里。睫毛边上的黄色斑点象似眼泪。我祝贺我的朋友,他做了非常出色的选择。
她的额头很宽,有棱角,而且是圆形的,鼻子尖尖的、长长的,还没有见过和额头这么相称的鼻子呢。
她的嘴唇紧紧地闭着。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嘴唇上的红色减退了。
这个女人有什么特殊?特殊到我要用手杖打我的朋友的程度?
我又研究她的脖子。她的脖子象天鹅的脖子,我开始抚摸。我感到了她身躯的热量,感到了她血管中的血在流动。我的手滑向她光光的肩膀,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拉向自己。我年轻的时候也没有这样做过。我把她的发结打开了,闻着她的头发。
突然我看见她那翕动着的鼻翼开始了呼吸,我背上都出冷汗了!
她在笑。
我掩住耳朵,不愿听到她的声音。
我丢下照片,从家里出去了。
我的腿在发抖,手杖丢在家里了。我扶着墙走着,感到头晕,眼前无数星星在飞舞。
我回忆起,她是唯一的连一次也没有让我吻过的、不属于我的一个女人!
我走到街上。我累得脚步也迈不动了,就坐到长凳上。直到清晨,我就这样和我自己、和那个女人搏斗着。
太阳升起来了。我做了什么?
我回家的路,是我一生中走过的最长的一条路。我想跑,可是别说跑,就连迈步都很困难。大脑在催促我。
我的朋友可能一去不复返了,我应该去追他。为了一张照片而失掉一个朋友是不应该的。
没有他我不知道将如何生活。我们曾经一起生活过。
我本应该跪下向他乞求饶恕。
上楼梯的时候我已经是在爬了。
房门是开着的。是我开着门走的吗?还是我的朋友为了表示他离开我而走的时候让门开着的?
我轻轻地将门关上。我扣上上衣的钮扣,整理了一下头发。
我走向客厅的门。他还没有走。我的眼睛充满了泪水,他是在等我。
“我一个字也不想听,”我说,“你拿上我的像册,回到你的画室去,它是你的了。”
他什么也没说。
“你不要和我闹着玩了,”我说,“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东西。”
他没有回答。
我走近了。他的头垂在胸前,看不见已经失去血色的脸。
我紧紧地抱住了他僵硬的身躯。
他已经死了。
图拉伊·费拉赫,土耳其青年作家,她的成名作是长篇小说《成为苍蝇是困难的》。她的第二部长篇小说《热情》问世,又获得了很大的成功。她的作品语言生动、优美,内容深刻,具有独特风格,很受读者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