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剧表演中的台词美,远不只表现在一人一段上,整台戏下来,演员把道白和剧情、环境、人物身分、人物性格融为一体,使观众一听台词就有身临其境之感,这就是演员运用声音造型,使台词表演具有人物性格特点而产生的审美效果。以北京人艺表演的《茶馆》为例,该剧的角色、声音整体造型都是使用了地道的“京片子”,但在具体角色上,又因各自不同的经历和性格而有所变化。茶馆老板等几个经历了几代社会历史的人,声音由年轻时的谈吐清顺到老年的喉带唦音,小顺子的声音温和而清纯,小丁宝的声音清脆中带着嗲音,庞太监带着妇人声调,阴阳怪气,听到这样的台词表演,犹如置身北京市井氛围中,从声音直接感受到人物特有的身分和性格,感受到语言造型艺术的美。
(二)从演员的台词处理、形体动作及表情中,领悟潜台词的含义,洞察角色的内心世界。潜台词是戏剧、电影等表演使用的技术术语,指角色台词的内在根据和目的,以及隐藏在台词中的言外之意和未尽之言等。演员根据剧情的发展和对角色进行的心理分析,揣度把握潜台词;并在艺术创作中,把角色这种潜在的心理意识化为动作(内在的或外在的)。观众则从演员表演的一招一式、一颦一笑中,体会到潜台词的含义,透视到角色的生命,获得美的享受。从演员表演中看到潜台词所包含的人物内心的矛盾和冲突,是戏剧鉴赏中一种深邃的意境。在《雷雨》第二幕中,鲁侍萍见到周萍不能相认,而周萍又打了鲁大海时,戏的台词是这样的:
鲁侍萍:(走到周萍面前),你是萍……凭……凭什么打我的儿子?
周萍:你是谁?
鲁侍萍:我是你……你打的那个人的妈!
扮演侍萍的演员,面对剧中不能相认的亲儿子,表现了又爱又恨、伤痛至极的感情。这时,观众一方面从演员的哭声、颤声、轻声等处理台词的技巧中感到了深深的伤感,另一方面则从演员那充满强烈激情的哽咽与哭泣中,领悟到台词中隐去了的“你是萍儿”,“我是你妈”的强烈呼喊,进而认识到现实对这个善良的劳动妇女的残酷与不公,认识到周朴园的伪君子面目。观众正是通过这种由感性升华到理性的鉴赏活动,理解了角色,理解了作品,领悟到潜台词的审美价值。
《雷雨》是“五四”以来的优秀剧目,演出这个剧的演员很多,但优劣不一。有的演员饰演周朴园给侍萍开支票时的动作,就象习惯地付出一笔预定的货款一样,若无其事,有的演员则在签支票时作出了有所斟酌的表演。显然,“若无其事”是不合乎人物此时此地的心境的,因周朴园是想用一笔钱了结与侍萍的关系,该用多少钱呢?这是周朴园这个资本家必须考虑的潜台词,因此,“有所斟酌”才是合乎情理的表演。由此看来,透过外部动作去体察人物内心世界,理解潜台词,是得到更高层次审美感受的正确鉴赏方式。
二、角色的气质美(一)认识角色个性特征的同时,必须注意角色总体的精神风貌,这是鉴赏角色气质美的关键。既能塑造鲜明性格,又能体现形象气质的表演,才是神形兼备的表演。
角色的气质,是指角色在特定情境中所表现出来的一种比较稳定的个性特征。换言之,就是剧中人的风格和气度。
当代世界物质和精神的丰富多采,要求艺术多视点、多层次、多侧面、生活化。人们不但要求看到千千万万个不同类型的人的不同生活、不同性格,不同追求,而且还想看到人物内心世界的各个侧面,甚至人物的潜意识。因此,越是具有个性特征,越能体验感受和传达角色内心世界的演员(即能表达角色气质美的演员),就越受到观众欢迎。
以扮演《茶馆》中的王利发为例。王利发是一个年龄跨度大、性格变化也大的人物。在第一幕中满面春风、生机盎然,而在最后一幕则是穷愁缭倒,心灰意懒。演得不好前后会判若两人。但我们看有的著名演员表演时,只要看到他那微提着的两只手,那随时准备招待顾客的掌柜形象就活现在眼前,再仔细观察那一系列“鞠躬、请安、作揖”
的动作,我们会在不知不觉中感到人物的“神采”在舞台上持续地活跃着,进而感受到王利发那种随机应变、和气生财的顺民气质正贯穿着他的整个形象。艺术家创造的气质美,控制着观众去感受、理解这个人物,进而加深对整个戏剧的理解:为什么一生勤谨、善良的顺民——王利发却活不下去呢?《茶馆》是以清末到民国的中国社会最动乱的那个历史时期为背景的,茶馆里发生的一切,正是那个社会的缩影;王利发的悲剧,正是社会的悲剧。至此,王利发的顺民气质正好成了他悲剧命运的一种衬托。这样,演员创造性地表现出来的角色的气质美,便成了我们深入鉴赏的最好向导。
(二)从演员自身气质与角色气质的有机结合,鉴赏演员独特的表演风格。演员和角色的气质差异,常常会破坏角色的气质美,反之,如果演员能把自身的气质和角色的气质有机地结合起来,就会形成演员各自独特的表演风格,并赋予角色既有的本身气质美,又有表演风格美的双重色彩,从而为戏剧鉴赏创造更高的艺术境界。
在话剧演出中,如何创造角色气质美还未能引起足够的重视。拿舞台出现的革命领袖形象来说,形似者不乏其人,而神似者为数不多。这其中较好者,如有的演员塑造的陈毅市长的形象,可以说演出了陈毅那兼有政治家、军事家、诗人气质的风度,受到普遍的好评。可见,外形的相似固然需要,而内在的精神气质则更为重要。
三、话剧表演真实美的综合显现话剧要塑造真实可信的典型形象,除了人物塑造本身要真实传神外,环境的烘托、音响效果的配备,以及化妆、舞台美术等诸方面都应求得艺术的真实,才能真正体现话剧这一综合艺术的审美特征,给审美主体提供更趋完美的审美对象。
(一)典型环境的真实,是戏剧中的人物、情节真实可信的基础。环境是揭示背景、烘托气氛的,是人物活动的自然与社会的双重空间,它贯穿于整个戏的始终,是影响人物性格、促进情节发展的重要因素。成功的典型环境的展现,不仅大的场景布置要注意,即使一件小道具也要安排妥贴。北京人艺排演的《龙须沟》演出后,观众说,整个戏全靠情景的真实与个性的鲜明达到惊人的成功。在这个戏的第二幕,有一个群众场面:二十多个群众角色,诸如煤铺伙计、理发师傅、修自行车人等等各有特色,一个是一个。光从穿着打扮上看,观众就能识别出他们的职业特点,犹如看到了一幅动人的北京风俗画,了解到故事发生的真实可信的典型环境。不难想象,二十多个角色中,如果有一个留着鸭尾式长发,穿着卡曲衫,给人的印象又将是怎样的呢!
(二)音响效果是加强气氛和真实感的手段之一,必须服从于剧情的实际需要。“音响效果”是配合剧情造出的各种声响以及某些自然景象(如风雨声、禽兽呜叫声和闪电、火光等)。音响效果的使用应根据剧情的需要,起到烘托和加强戏剧冲突的作用。当音响和自然景象交错或同时出现的时候,能有效地调动观众的视听感官,引起强烈的刺激,激起情绪的变化,造成更加逼真的效果。凡看过湖南话剧团演出的《雷雨》的人,都会被全剧高潮的音响效果所感动。全套效果多而有序,杂而不乱,当观众听到那雨声、雷声、撕裂人心的惨叫声,哭声、喊声加上周萍自杀的枪声时,禁不住产生强烈的心灵震颤而泪眼模糊了。再加上音响戛然而止,侍萍木然站立台中,舞台的静、剧场的静,给人以“此时无声胜有声”之感。观赏者从这种强烈的有声效果和无声效果的有机结合中,进入了一种高度纯美的艺术与真实结合的境界中,宛如听到一首命运的交响曲,把黑暗的封建势力和资产阶级的残酷与虚伪深深刻印在记忆的深处,可谓余音灌耳,绕梁不散。
(三)化妆造型的真实、准确与舞台美术的自然、真切。话剧化妆不象戏曲那样有很大的夸张和定型脸谱,但很讲究角色造型,并通过外部造型体现人物的心象,帮助观众认识角色的气质、性格,进而观察、了解人物的内心世界。如《日出》中陈白露美丽、华艳、略带风骚却不令人厌恶的造型,正是与人物的交际花身分和善良的本性相适应的。我们认为,化妆造型只是一种塑造人物的手段,而不是演员自我表现的媒介,舞台形象的美丑应服从于艺术美的需要。
话剧的舞台美术,是以写实风格为基调的艺术,自然真切是它的主要审美追求。中国青年艺术剧院演出的《保尔·柯察金》有这样一个场景:在蓝天白云下的河弯边,树荫下的保尔甩出钓丝,忽然河面上泛起粼粼波圈,观众不禁啧啧叹奇,仿佛保尔立即就会从河中钓上一条大鱼。
那种自然的生活情趣撩拨着观众的心,不亚于在大自然中观赏悦目的湖光山色,而舞美工作者这种独具匠心的艺术创造,所给予审美主体的愉悦感,却是天然造化,无以替代的。
近年来,舞美队伍成为戏剧界一支最活跃的力量,在表现技法上、戏剧语言上进行了不少探索,特别是“反幻觉”原则的运用,给舞美工作带来了突破。如北京人艺演出的布莱希特编剧的《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帅克》一剧,用了一张大绳结成的网幕,分别用作酒店的顶篷,集中营的铁丝网以及战地的雨、雪、泥泞,这一切看来都不真实,然而在借助观众想象的前提下,确实产生了某种真实生活中的真实地点的感觉,并使人们意识到,这一切都是在剧场中产生的。因此,这种写意性、抽象性的布景,仍然是以真实作为基础的,只是表现手法不同罢了。
话剧的真实风格,为观众提供了亲切可信的审美对象,直观性和可接受性都很强,具有多层次、多角度的美。尽管当前话剧受到影视的冲击和其他原因的影响,出现了低潮,但我们相信,坚持话剧表演艺术的真实美的现实主义风格,将为话剧的创作和鉴赏带来新的活跃的局面。
戏曲鉴赏
戏曲是我国劳动人民的伟大创造,在我国戏曲舞台上,以其纵贯古今的内容和千姿百态的形式,发生着极其广泛和深远的影响。解放后,在“百花齐放、推陈出新”
方针指引下,各地剧团都相继拥有一批代表本剧种最佳水平的优秀剧目。以程式美与写意性为本质的审美特征的戏曲,始终是我国文化艺术宝库中的独特的宝藏。
一、戏曲表演的程式美(即规范性)在戏曲艺术中,“程式”特指表演艺术的某些技术形式。它是根据戏曲舞台艺术的特点和规律,把生活中的语言和动作提炼加工成为唱念、身段和音乐节奏相和谐所形成的规范化的表演法式。程式的表现形式,通常概括为唱、念、做、打四种艺术手段。
(一)声情并茂的唱念功夫戏曲演出的唱,历来为鉴赏者所重视,北京人中有不少是“听戏迷”。戏曲唱腔的调式和板式,随剧种和角色行当的不同而有多种多样,但不论什么剧种、什么角色、什么人的唱腔,均以声情并茂者为上。戏曲界流传“唱腔容易唱情难”的说法,也印证了戏曲唱腔讲究“情美”的特点。黄梅戏著名演员严凤英与王少舫在《天仙配》中对唱的一曲《夫妻双双把家还》,优美、纯真,二十多年过去了,至今仍脍炙人口。这个唱段将董永和七仙女飞出樊笼、向往幸福自由的美好感情,作了流畅而真情的表现,充分展现了唱功艺术的魅力。
再说念。念,又叫道白。“千斤白口,四两唱皮”的说法,说明了白口(念)的重要。慢而不断、快而不乱、字正腔圆、抑扬适度,是我们鉴赏念白的标准。行家说“念是唱的先驱,唱是念的继续”,这话道出了唱念的辩证关系,说明了念对于唱的领启作用。念白艺术的美是与剧情和感情融为一体的。京剧《李逵下山》中,李逵一路往家赶,一路思念母亲,念道:“想起幼儿顽皮的兴儿,不知招惹老娘生了多少气……”当观众听到演员在这“气”字上特别强调的拖音时,自然能联想到李逵童年时的活泼顽皮,感受到李逵即将见到母亲时的那种欢愉情绪,真是情趣盎然!
(二)神形兼备的做打功夫鉴赏做工的主要途径是通过感受、联想和思考,去理解各种做功的优美形态和深邃意境。程式动作是从生活出发,将某些动作加以提炼和美化,经过舞台实践逐渐形成的具有一定含义和规范性的表演动作。它讲究手、眼、身、法、步的协调配合,动作写意性强,夸张的幅度较大。演员的表演常常与水袖、髯口、发束、袍带、野鸡翎等的使用相配合。程式动作有揭示人物“内心动作”的特殊表意功能,是戏曲表演程式的独特审美价值之所在。唐代大诗人白居易在《霓裳羽衣舞歌》中,用“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的诗句来形容舞姿如飞雪般轻盈、如游龙般飘忽的美,在“小垂手后柳无力,斜曳裙时云欲生”的诗句中,诗人通过联想,把“小垂手”、“斜曳裙”等程式动作(如弱柳迎风般的娇美姿态和浮云缭绕般的优美意境)展现出来,创造了极高的审美意境,为我们鉴赏戏曲程式化动作的美提供了借鉴的范例。京剧大师梅兰芳在《贵妃醉酒》一戏中,创造了“衔杯”喝酒的动作,当演员衔着酒杯弯下腰又缓缓地涮腰起身时,那柔美的身段犹如可以自然飘忽的彩带,那婀娜的身姿仿佛在唱着一首无尽的哀歌,倾诉着古代宫妃的凄婉、苦闷和哀怨,使观众充分感受到戏曲程式动作的美和丰富、深刻的表意功能。
戏曲武打以其变化复杂的动态美振奋人心,武打不同于人们常说的舞蹈和一般的武术表演。刀、枪、棍、剑,七十二般兵器都可用于武打,南拳北腿,各派拳术无一不融于戏曲武打之中。但在中国戏曲中,各行当的武打套路和所执兵器规定颇严,翻、跌、扑、打的招式也不能稍有差错,并且要与打击乐器协调一致。我们看《雁荡山》、《三岔口》等传统武打戏时,指挥全台武打的锣鼓给你极其强烈和兴奋的刺激,随着紧张、激烈、节奏鲜明的武打而加速了你的脉搏跳动,在刀枪棍剑的对峙中,还使你时时为主人公的胜败而频频担心,其紧张程度决不亚于观赏一场精彩的足球大赛,而黑暗中的摸打就更使你悬着的心无法放下,这时穿插其中的刀花、枪花等绝招,又令你赞不绝口。就在这种兴奋、紧张、担心和满足之中,我们感受到戏曲武打动态美的强烈刺激,领悟到正义终将战胜邪恶的美好112意蕴。
二、戏曲表演的虚拟性(即写意性)戏曲表现生活不是自然主义的摹拟,而是对生活的凝练加工,表现力很强,这突出体现在虚拟动作上。虚拟动作是指表演需附着于实物的动作时,不用实物或只用部分实物,虚拟地进行表演。如演员在台上做针线活,却不拿针线等实物即是。对虚拟化表演的鉴赏,主要从如下两方面进行:
(一)诗情画意般的抒情美通过虚拟化的表演,创造出一种不受舞台时空限制的生动气氛,调动观众的生活积累和联想,使之在头脑里创造出一幅幅充满诗意的画,这就是我们对虚拟化动作抒情功能的审美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