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面目日渐陌生,
她的笑容瞬间狰狞,
所有的纯粹都不再纯粹,
从角落里汹涌而出,发出尖锐的声音,
嘲笑着我的溃不成军。
你们的白天,
是我不能成眠的黑夜。
黯蓝色的眼泪,
淌过无边的静寂。
当夏天的气温达到沸点的时候,我也顺利的从艺校毕业,顺利地留在了桉市市电视台。
台里的人终于弄明白了我和甘台长的关系。
“真是虎父无犬女啊!”
伍导啧啧赞叹,又故作紧张地说:“好在我当初当机立断让你上节目,否则现在在甘台面前真是夹着尾巴不敢抬头啊!”
拿毕业证书那天,太阳灼热,似乎要抓紧时间散发完体内所有的热量。我没有打伞,没有搽防晒霜,没有戴墨镜。踩着软软的马路,肌肤赤露在阳光底下,有些许刺痛。
你知不知道/忘记一个人的滋味/就像欣赏一种残酷的美/然后用很小很小的声音/告诉自己要坚强面对。
“甘愿,希望你早日成为桉市甚至全国最著名的女主播。”
皮诺曹将毕业证书双手递给我,我郑重地接住。突然发现皮诺曹俊朗的脸上添了几分生活的沧桑,皮肤松弛,纹路紊乱。
“曹老师,谢谢!”我说不出更动听的话。
“你是陈了了的好朋友,陈了了——在北京还好吗?”
“她很好,马上要出国了。”
“去哪里?”
“美国加州那边。”
“学传媒到美国确实是不错的选择。”皮诺曹努力让自己显得很镇定:“她就是这样一个女生,披荆斩棘,孤身走自己的路,却走得比谁都精彩。”
拿着毕业证书我去台里找老爸,说好了今天请他和老妈吃饭。
“甘小姐,台长正在开一个策划会,你先去办公室等等他吧!”
秘书告诉我。
很少到老爸办公室,我在旋转椅上坐下,老爸的办公桌挺整洁的。上面最醒目的是我们的全家福,我搂着老爸老妈的脖子,站在中间灿烂地笑。
“甘小姐,来,喝杯茶。”秘书给我端来一杯香茶:“甘台长的抽屉里应该有一些台里的内部杂志,你可以翻翻,挺有意思的!”
“好,谢谢!”
内部杂志?在哪里?
爸爸的每一个抽屉都整理地整整齐齐,我小心翼翼地找着。
一个精美的纸盒。是什么?
我取出来一看,全是我从小到大的照片,粉嫩的小婴儿,扎小辫的我,剪短发的我,做鬼脸的我,浅笑盈盈的我……每年一张,一共20张。
我笑了,眼睛润润的。老爸就是这样,外表严峻内心柔软。
我将盒子盖好,放回原处。顺手拿起一本内部杂志,里面全是台里主持人的照片,和一些做节目的随感。迈比姐夫过生日时,穿着草裙为大家跳舞,真是好好笑,拿回去给KIKI表姐看,绝对属于珍藏版。
突然捏到一叠厚厚的东西,抽出来一看,全是汇款单据。
北京传媒大学×××:陈了了
北京传媒大学×××:陈了了
北京传媒大学×××:陈了了
……
桉市艺术学校:陈了了
桉市艺术学校:陈了了
……
我一张一张地翻着:5000元,3000元……
记忆迅速重叠,交替:
路菲菲的嫉妒:我说的背景是有钱男人,你们桉市定期就有人给她汇大笔钱来……
老爸的希望:若是你能像陈了了一样才情兼备……
老妈的哭诉:小愿——你爸爸——一定有外遇了!
还有,还有那张蝴蝶书签,那条白底桃红大花的吊带裙……
所有的片段都在瞬间鲜明地凸现成粒粒珠子,串联在一起,招摇地戴在了事实的脖子上。
这么久的时间,陈了了一直在欺骗着我,她的冷静,她的暗藏超出了我所有的想象。当我絮絮地向她倾诉我的心事时,她平然的面目下一定藏着另一张脸,在暗笑着我的“纯”和“蠢”。
老爸出现在我面前时,我依然拿着那叠汇款单,陷入混乱中。
汇款单散落了一些,落在地板上。老爸弯下腰将它们一张一张地拾起,连同我手里的叠在一起放回了抽屉里相同的位置。
我用陌生的眼神望着他,等他的解释。
“我只是觉得陈了了很有一股韧劲,欣赏这个孩子,就像欣赏自己的孩子一样。”老爸居然一点也不慌乱。
“靠男人也是韧劲的体现吗?”我反问。
“小愿,你太单纯,有时还像生活在梦里。现实的很多事情你没体味过不会懂。”
“一个是我敬重的父亲,一个是我信赖的好友,你们做了什么?这样的事情我根本不愿意去懂!”
我的情绪开始激动起来,血液在体内蒸蒸燃烧。
“小愿!”爸爸压住我的肩膀:“你相信爸爸,我对陈了了仅仅是经济上的支援,最多能算得上第四类情感。我们之间没什么的。我最爱的人始终是你和你妈妈。我和你妈妈的误会刚刚才归于平静,你不要冲动,我们是一个完整的家,幸福的家,并且永远都是。明白吗?”
当天的晚饭,妈妈吃得很开心。
我和爸爸努力掩饰着突如其来的冲突,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我伪装的十分辛苦,我天生不是会伪装的人。但为了爸爸口中的“完整和幸福”我必须这么做。
“来,为我们小愿正式踏上工作岗位干一杯!”妈妈喝了很多酒,面色红润的和我们举杯。
“祝你的节目越做越精彩!”
爸爸也向我点点头。
“谢谢爸爸妈妈,我会努力的!”
我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
“甘愿,我今天刚到加州,现在你们那边应该是晚上吧,这边还是艳阳高照,加州的海滩绵绵不断,每个都各有风情。我好喜欢这里。”
“甘愿,怎么呢?我是不是打扰你睡觉了?没办法,我太兴奋了,很想和你一块儿分享。”
“陈了了,越洋长途很贵的,拜托你替我老爸省点钱。”
说完这句,我挂掉了电话。
然后,我体会到一种汹涌的快感,原来我也可以说一些犀利的话,我也可以让对方尴尬与局促。我可以想象陈了了在加州的海滩边迎上的当头一棒,彻底敲碎了她所有的兴奋。
这样反复地想着,我失眠了。
心里升起另外一个人,我的黑夜也是他的白天,他在做什么呢?
咬着飞舞精灵的坠子,想起我和他的最后一次见面。
是我们以前常去的那家冰淇淋店,店里明快幽雅,放着浪漫的爵士乐。
他点了我最爱吃的北极雪冰淇淋,柔软的奶香沁人心脾。
“我没想到你会来。”他说。
“我一直在你身后,只要你转身。”我依旧卑微:“是因为我家里的缘故吗?”
“不全是,甘愿,离开你是我自己最正确的选择。于你是解脱,于我是救赎。”
“我不认为是解脱,永远不可能解脱。”我逼视他。
“甘愿——你要幸福,但你要的幸福我不能给你。原谅我。”
爵士乐冷冷地变奏。
一大段空白。
……
“你和她早认识?”我想到了很久以前窥视的短信,原来那个“可”一直都存在,是易艾可,当初我竟然还傻傻地误会成了KIKI表姐。现在千丝万缕都织成了一片刀锋,齐齐地将过去砍了下来,冒出看不见的,红色的鲜血。
“这些都已经不重要。”
“什么时候走?”
“很快,等签证办下来。”
“还回来吗?”
“争取——不。”
我埋下头,泪水跌在手背上,开出温热的花朵。
“你还有一段时间正式上班,有没有兴趣跟我回康定玩玩?”
康定是布丁的老家,他却一点没有康巴汉子的高大英武。
布丁这样问我的时候,我正在酷啦吧里用KIKI最新研制的可心眼霜涂抹我厚重的眼袋。失眠太可怕,愈怕就愈失眠,直到脑袋沉得像秤砣,好像才稍稍在半梦半醒之间游走了一会儿。
“你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会苍老的,女人最怕睡眠不好。你自己丑倒罢了,不要污染我们桉市的电视屏幕。”
“布丁,你不要太损哦!”我按摩着眼眶,鼓出眼珠子瞪他。
“有样东西,我一直在考虑该不该给你看?”布丁一脸凝重。
“什么?快拿来!别卖关子了!你这样说,是人是鬼,我都非看不可了!”
布丁沉默了片刻,从兜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
我抢过来展开一看:
慧眼私家侦探社调查“苏瞳”之结果:
姓名:楚扬
年龄:25岁
曾用命:苏瞳,任飞,阿KEN,路萧然。
家庭背景:偏远山村沂河村人,在家排行老二,有一兄一妹。早年丧父。
学历:桉市体校游泳专业毕业。
经历:2001年7月大学毕业。大学期间曾化名任飞与华氏集团主席之女华清诺恋爱,后遭华家反对,两人分手。
2001年7月至2002年9月,化名为路萧然,在桉市苗蕾私立小学担任体育教师,与苗蕾董事长之女传出暧昧,被学校辞退。
2002年10月至2003年10月,化名为苏瞳,在桉市青少年游泳馆担任游泳教练,认识某保险公司副总许美意,两人同居。其间……
“甘愿,这是我一个私家侦探社的朋友帮我调查的。我并没有其他意思,只是看你很不开心……”
“我知道了,布丁。”我打断了布丁的话,将侦探调查表揉成一团扔进了字纸篓,我不想再看下去,我没有勇气再看下去。
苏瞳?楚扬?任飞、阿KEN、路萧然……
这么多的角色我不知道该相信哪一个?我在这其中又扮演的哪一出?或许我什么都不是,一直就如同一个小丑一般乖乖地站在一边,快乐着自己的快乐,悲伤着自己的悲伤。如今,戏已散场,我却还没搞懂剧情。即使是小丑,也只是最拙劣的小丑。
他们说感情没有童话。
他们说世界都是虚假。
“布丁,我是不是全世界最傻最傻的傻瓜?”
“傻瓜,去康定吧,我保证你回来,一切拨开云雾,豁然开朗!”
应该说布丁的话很有煽动性,很早就听他说过他的家乡如何如何的美,记得电视台放《康定情歌》那段日子,他天天打电话提醒我看。可见他对家乡的爱有多诚挚。
于是我决定和他一起去康定。看看那辽阔的蓝天、碧绿的草原、纯净的雪山、清澈的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