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宝鸡到广元(四川),要经过那有名的秦岭,秦岭虽高,并不怎么险;公路盘旋而上,汽车要走一小时光景方到山顶。你如果不向车外望,只听那内燃机的沉浊而苦闷的喘息声,你知道车子是在往上爬,可不知道究竟爬了多少高,但你若向外一望,才知道秦岭之高是可惊的,再向远处看,你又知道秦岭之大也是惊人的。
然而这样高而且大的秦岭却没有树林,除了山沟里有些酸枣之类的灌木,它可说是一座童山。虽非终年积雪,但一年之中它的高峰不戴雪帽的时候,也很少了,往往岭下有雨,在岭上便是雪。不过空气依然干燥得很可爱。人们常说,过了秦岭,气候便突然不同,秦岭之南要暖和得多;其实这是岭上与岭下气温之差,倒不在乎南北。
村落之类,秦岭上是没有的。道旁偶有三数土屋,那是“小商店”,有货的时候是几包香烟,几张锅块,或者也有柿子梨子和鸡蛋,至于缺货的时候简直可以什么都没有。秦岭之顶,却颇广阔,很可以容纳几个村庄,现在村庄似乎还没有产生,但由小饭店和杂货店凑合而成的十来户人家的小“镇”,确已有了。这是供过往人们打尖的,必要时,饭店和杂货店又可能权充旅店。
因为秦岭道上,现在也在一天一天繁荣起来了。
在这条路上,有一种特别的车子,一种特别的人力车,人们称之为“拉拉车”。这是两轮车,轮即普通人力车所用者,也有是木制,极简陋,但仍用橡皮轮胎;坐位不作椅形,而为榻形,故不能坐,只能卧;总之,这就是在轮轴上铺放宽约二尺许,长约五尺的几块板,极像运货的“塌车”,惟较小而已。
川陕道中,尤其宝鸡至广元一段,客车不多,商车亦不愿载客,因其不如载货之利厚。向公路局登记挂号待车,往往候至一月之久尚无眉目,于是此等“拉拉车”应运而生,大行其时。客人随身倘有两件行李,便可以把铺盖打开,拥被而卧,箱子可作靠枕,或可竖立,权作屏风。颠簸之苦是没有的,倘风和日丽,拥被倚箱,一壶茶,一支烟,赏览山川壮丽,实在非常“写意”。
缺点是太慢,自宝鸡到广元,通常要“拉”十多天,倘遇风雪,不得不在小村里“抛锚”,那就等上个三五天,七八天,都没准儿。然而通盘计算,坐“拉拉车”还是比汽车快;“拉拉”算它二十天到广元,但倘无特别门路,则二十天之内你休想买到车票。这是指公路局的客车。至于商车(即主要是运货,而亦兼载客人),也得有熟门路方能买到票,价钱可不小,比公路客车票价贵了二三成,而且车子容易出毛病,往往半路“抛锚”,前不巴村,后不着店,如果修理无效,那简直叫天不应。那倒不如“拉拉车”按站而走,入暮投宿,虽仅荒村,但总不会住在露天。
“拉拉车”的车费,据说从宝鸡到广元,单趟也得国币二百元左右。那跟公路局客车的票价也不相上下了,但在旅客方面,也还觉得合算,为的你如果在宝鸡或西安等车,一天房饭化上十块钱并不算阔。万一之虑是路上遇到土匪。去年冬,货车被劫也有过,但“拉拉车”被劫似乎尚未听说;现在的土匪,眼睛也看大了,单身客人值不了几百块的东西,不值他们一顾,他们是往大处着眼的。
来回一趟,车夫可有四百元左右的收入,到广元后如果拉不到人,可以拉货,所得亦不相上下。如果车是自已的,那么,除去路上走一个月的食宿等费(这条路上的伙食很贵,而车夫倘不吃得多点和好点,就拉不动车了),大约尚可剩余百数十元;如果是租车,则所余仅五六十元而已,养家活口还是困难。
一车连人带行李,少说也有几百十斤,要翻过秦岭,而且秦岭以外还有不少山,这一工作实在不轻便。现在川陕道上,这种“拉拉车”多如“过江之鲫”。看他们上坡时弯腰屈背,脑袋几乎碰到地面,那种死力挣扎的情形,真觉得凄惨;然而和农村里的他们的兄弟们相较,据说他们还是幸运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