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从周
苏东坡有一首咏竹诗写的是“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这位老先生原是一位食肉的,如今西湖上酒菜馆中以“东坡肉”与“宋嫂鱼”(醋鱼)齐名的,但是在肉与竹两者处理上有矛盾时,东坡先生宁可食无肉了,那几竿清逸的修竹,在他的居处却不可缺少的呢?东坡先生之所以成为东坡先生,他不肯轻易抛去雅趣。
最近日本征求一个住宅竞赛的方案,提出要能见到四季皆有的突出的景观,不少师生问“盲”于我。在一些人的心目中院子中有四季名花,不是很容易解决吗?我说这似乎太容易与简单,园林贵深,立意在曲,要给欣赏者能耐想、耐看。因此说到了竹,人们以为竹是无花的长绿植物,哪有四季可言,但是这是直觉,没有经过思想,也没有细致观察与欣赏,更谈不到竹与环境及四时光影变化等等,似太简单化了。日本人与我国古代人最爱竹,入宅、入园,入画、入文、入诗,真可说是雅极了。春天雨后新笋,新篁得意,“新笋已成堂下竹,落花都入燕巢泥”。是何等的光荣呢?如果在竹边加上几块石笋作为象征性的笋,一真一假,更是引人遐思了。夏日翠竹成林,略点湖石万竿烟雨,宛如米家山水小品。秋来清风满院,摇翠鸣玉,其下衬以黄石一二,益显苍老,而色彩对比尤觉清新。及冬雪压柔枝,落地有声,我们如果用白色的宣石安排其下,则更多荒寒之意。我们知道庭园中栽竹,总不离粉墙,粉墙竹影,无异画本。随着四季日照投影不同,而画本日日在变,万物静观,自得其中。至于竹本身的荣枯,亦非四季雷同也。谁说竹是简单的植物呢?而画家之笔,诗人之句,真是道出竹的品格与无处不宜人的风姿了。
友人李正工程师,他在无锡惠山下设计了一个杜鹃园,博得了中外好评,我题了“醉红坡”三字以宠之。可惜杜鹃花时似乎太短暂了一点,我觉美中不足。我早说过“园以景胜,景因园异”,我建议不妨再搞一个别具一格的竹影园,遍青山无处无“此君”(竹又名此君),楼、廊、亭、阁、匾对以至用具皆以竹出之,惠山竹炉煮泉,韵事流传,引为佳话,亦可赓续,予旅游者平添清趣。想来还有几分构思吧!我希望能早日实现,拭目以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