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大门前,停着120救护车。
车门已经敞开,担架就在旁边,忙碌的身影,焦急的眼神,护工抬着担架,急急地穿过门诊大厅,有人在前面大声嚷着:
闪开!闪开!
乱糟糟的人群立即吓得和,躲到一边,闪开一条路,护工抬着担架气喘吁吁地跑过。似乎有血,从床上滴嗒下来……
随着病人的进去,急诊室的大门砰的一声关上了。留在外面的人不停地在走廊里,焦急得不知所措。而等待又是那样的漫长,漫长得令人窒息和绝望。
过了很久,很久,仿佛如一个世纪般遥远。门开了。走出来年轻而漂亮的小护士。
“医生,病人没事吧。”
“正在处理,我们会尽全力抢救。”穿着肥大白大褂的护士很快消失在另外一间办公室里。几分钟之后,手里拿着各种器具,又匆匆跑回来。
急诊室的大门总是合了又开,开了又合。
每关一次,就意味着一次绝望。
每开一次,就意味着一次希望。
……
楚天开接到秘书的电话后,犹豫了一下,楚习泽俯下身去,在楚天开耳边耳语了几句,楚天开才不情愿地点点头,说了一声,按你说的办吧。
此时,楚天开正在开一个很重要的会议,在这以前,公司有一个规矩,开会时楚开天不接任何电话,但是,这个电话太重要了,重要到如果他不接……李秘书不知如何是好,做不下主意,楚董事长交待的事,不能随便更改,否则的话他会大发脾气,但是,今天这件事……李秘书只好打电话给楚习泽,他同时也参加了公司的这个会议……
几分钟后,会议中断,楚天开匆匆走出会议室,司机准备好车子,载他而去。坐在他旁边的还有楚习泽,他的一只手一直握着爸爸的手。
司机很明事理,他从不多问,但从楚董和少东家的眼神里,他知道,一定有重要的事情发生……所以,一辆又一辆的车被超过。大街上的树木,楼宇,不停地向后退去。
黑色宾利车处于高速行驶状态。
病房里。
一片安静,楚依王仍在昏迷中。浑身一上下插满了各种管子。
另外一个病房里,陆婉夏虽然没有昏迷,但也伤得不轻,左胳膊骨折,打着厚厚的石膏,头上方,有一处撕裂伤,以及身上大大小小的外伤,缠着纱布。躺在床上,两眼失神地望着天花板……
楚天开换上了护士服,浑身消好毒,在医生护士的陪同下来到病房里,楚依王还在昏迷中,还好的是,没有伤及大脑要害,只是因为失血过多引起的休克性昏迷……
已经给他补充了大量新鲜血液。应该不会有大事了。当主治医生这样说给楚天开时,他紧张的心似乎舒缓了下来。又详细听了医生的治疗方案,听了医生的讲述,他又叮嘱一翻:
“不惜好药,这个,不用向我请示,钱我会让财务人员及时打到医院的帐户上,还有,他需要一个全天候的护士,最好是两个人,可以换班休息,我很忙,不一定经常来,但有事及时打电话给我,如果还有什么需要,说出来,我会尽全力满足。”
“楚董事长,放心,我们对每一个病人地做到尽职尽责,治病救人是我们的天职,如果不出现意外,依王三天后就会醒来……我们视情况而定来实行我们的治疗方案。”
“好!谢谢你们。”
整个过程,楚习泽一直陪在爸爸身边。一直安慰爸爸,哥哥不会有事。楚天开的眼睛有些潮润。只是多年生意场上的拼打,使他很少使这种感情外露。
他经常想,如果楚依王也像楚习泽一样懂事,该有多好。可惜,这个儿子不但让他操碎了心,还惹出这么大的祸,他真想从此父子成为陌生人……
如果不是习泽对他说,哥哥需要我们,楚天开真的想丢下他,真的想任他而去好了。同样是儿子,楚依王与楚习泽完全是两个相反的人。
楚依王叛逆,霸道,任性。
楚习泽智慧,上进,友好。
楚依王孤独,怪癖,打架。
楚习泽乐观,明朗,好学。
……
从感情上来说,楚天开喜欢楚习泽,讨厌楚依王,他甚至都不曾明白,他怎么能有这样一个儿子,或者,他想,楚依王是他的儿子吗?不会是医院里抱错了吧。
也就造成了父子两个人间的相互排斥,怀疑,敌对情绪。
所以,尽管同在一个屋檐下,父子两个人几乎像陌生人一样。当楚天开发现楚依王趁他微醉之际划走他支票上的二百万现金以后,差一点把他扭送到公安局,判他十年大牢都不解气。
如果不是楚习泽从中说服的话。
现在,楚依王几乎暴废了上百万的跑车,就差人亡了,如果不是安全气囊打开的话。楚天开怎么能有好心情面对这样一个不争气的儿子,他怎么能有好心情?总算老天有眼,给了他另外一个理想中的儿子——
楚习泽!
天真活泼,令他宠爱不已的女儿,楚依然。
楚依王在家里从不理会楚习泽,楚依然。就像不认识他们一样,他对家里所有人都是一副置之不理的状态。来无影,去无踪。要么就是半夜里回来,家人都睡了。
妹妹楚依然给他起了一个号:幽灵。
也公开叫他楚幽灵,楚依然觉得这个名字于楚依王而言太合适不过,连楚开天也这样认为。他的确是家里的一个幽灵。是楚天开生命中无法忽视的幽灵。
50岁的楚天开心脏不好。生不得气,有几次,楚依王差一点把他气过去,所以,楚太安若下令楚天开以及两个孩子,对楚依王实行三不政策,即,不管,不问,不责。任他为所欲为去好了。为的是换得一家人的安宁。
楚天开最听楚习泽的话,父子两个有时像朋友一样,即会为一件事的不同意见争得面红耳赤,也会为相同的看法而开心大笑。尽管时常犯病。每当这时,习泽都是最乖最听话的儿子,守在他身边,这使楚天开很欣慰,也有意在生意场上培养他,把将来楚家的家业交给明泽,明泽在这一点上,没有让楚天开失望,虽然他才上大一,但是,他很有经商天赋,这一点,楚习泽继续了楚天开的优点。
每当看到楚习泽的优秀,楚依王的颓废,楚天开就气不打一处来,甚至火冒三丈。在家里,他会经常以习泽为榜样,数落楚依王的种种不是,在楚天开眼中,楚依王是一个不可救药的人。
楚天开对他失望透顶。
有时,他生气时就会情疑,楚依王到底是不是他的儿子,如果是的话,他怎么会有这样的儿子?这一切,楚习泽全部看在眼里,有一次,楚习泽跟楚天开主动谈起了同父异母的哥哥楚依王。
楚习泽说:“哥哥是一个可怜人,不是妈妈亲生的,妈妈自然不会像喜欢我那样喜欢他,可是,爸爸,我不认为哥哥从小就是一个不争气让你十分讨厌的孩子,是你对他的忽略才造成他现在性格孤独,怪癖,暴怒,如果我们试着从另外一个角度看他……”
也许是吧,但不管怎么样,这都已经是事实,不可更改。
楚天开总觉得自己已无回天之力。所以,不管楚依王做了什么,只当他不存在好了。
楚习泽陪着爸爸从哥哥的病房里出来,早已经从警察口中得知,楚依王疯狂驾车时,副驾驶上,还坐着一个女孩子,她也同在这个医院里,受了很重的伤……
陆婉夏听见门响,把目光从天花板中收回,就看到了医生,护士,还有陌生的中年男人,他的身边是一个酷似中年男人的大男生。他们正充满关切与怜爱地看着自己,令陆婉夏一时有些窘迫。
楚习泽看了看床头上的标牌,陆婉夏三个字赫然映入眼底。
似曾相识的名字,楚习泽也在青榆,不过他为人低调,很多人根本不知道他的父亲是楚天开,更不会把他和楚依王联系在一起,除了外形上有一点像以外,如果说出来。青榆人不会相信,他和楚依王是兄弟。
甚至有的讲师也不知道。
楚习泽对同学讲,自己的父母是普通工人,他勤工俭学,乐于助人。
“陆婉夏,楚董事长来看你了。”主治医生在一边打破了沉默。
陆婉夏定定地看着楚天开。
她见过他,在学院的开学典礼上,他给鱼悦男颁奖,给所有的获奖贫困生颁奖,也包括自己,她认得他,可是,他不会认得她了。
那么多的学生,要他一一记住,是不可能的事,所以,陆婉夏瞬间的惊喜过后,归于平静。
“陆婉夏,我是楚伯伯,我记得你,开学典礼上。”
陆婉夏努力笑出来,但伤口与骨折的痛令她身体阵阵颤抖。
而那一声我是楚伯伯让她感觉像做梦一样不真实。一个身价过亿的董事长,竟如如此对她说话,还有,令陆婉夏不能明白的是,楚董事长的身边站着一个英俊而善解人意的男生。他正用温暖而兼意的眼神看着自己。
她不知道眼前的男生是谁?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受伤这件事,和他有关吗?
“哦,谢谢,楚董事长。”
“叫我楚伯伯就好,让你受惊了,还受了伤,我已经叮嘱王医生,给你用最好的药,最好的治疗,有什么需要,要求,可以尽管提出来。”
“楚董事长,谢谢您来看我,我没有什么特殊的要求,想尽快好一点,回到学校,就可以了。”
后来,楚天开与陆婉夏说了很多话,多数是楚天开在说,陆婉夏在听,偶尔她也插上一句话,还有那个不知道姓名的男生,他也给了陆婉夏好多的鼓励和问候。
以至于她都忘记了伤口的疼。
忘记为什么伤成了这样,虽然他们后来离开了,她仍旧独自躺在床上,但她并不觉得孤单,她住的是四个人间,但实际上只有她和另外一位中年女人两个病人,病房条件还好,干净整洁,护士每隔半小时就会来探寻一次,如果有急事,可以按床头的呼叫器。
刚刚考完试,从来没有过的轻松,李微微被一帮朋友约去酒吧玩,这等好机会李微微是不会错过的。只是她们刚在酒吧落座,李微微的手机响了。
听完对方的电话,李微微的脸色已经一片惨白。
李微微起身,不顾许多,朝酒吧外跑去。旁边的人纷纷让路给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的后面跟着不知所措的别的朋友,
“微微,到底怎么了?”
李微微惊慌失措地站在路边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师傅,可以开快一点吗?”
“去哪里?”
“医院。”
“好!”
十几分钟后。
李微微来到了医院。推开大厅的门,疯狂地朝楼上的病房跑去。走廊上的人们纷纷闪躲,凌乱慌张的脚步,凌乱慌张的人影……
一个护士从对面的走廊走过来,李微微不顾一切抓住她的手,焦急的问道:
“请问,楚依王的病房在几号。”
“308号。”
李微微跑啊跑,从二楼跑上三楼,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全身瘫痪一般,当也终于气喘吁吁地站在308房间门前时,彻底的惊呆了。从来没有想过,生命原来是可以这样脆弱,就在前天,她还和他在一起……
透过玻璃门窗,她看见楚依王静静地躺在病床上。静脉注射液通过针管一滴一滴流进他的身体里,而他一动不动,如果不是静脉注射液提示,他就像一个没有呼吸的人。
没有了呼吸,不应时死人了吗?
幽暗的白炽灯照在李微微苍白的脸上,如果不是倚在房门边的墙上,她会站不稳,似乎感觉到身后的响动,她慢慢回过头,阿三正一脸疲惫地看着她。
“微微,想不到你没有拒绝……”
阿三的声音里早已经没有了往日的骄狂与蛮横。
走廊里,静悄悄的。
一片死寂。
令人窒息。
楚依王醒来的时候,李微微正坐在床边,担心地看着他。
她在他的床边守了好长时间。她以为他醒不来,他受了那么重的伤,而且,还没有度过危险期,处于观察之中。楚依王静静地看了一眼李微微,他的眼神里满是空洞和茫然,眼睛虽然盯着李微微,却像不认识她一样,然后,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病房里,很安静,安静得连心跳的声音都可以听得见。
他愿意这样睡去,永远也不要醒来。
就像一个永远也无法醒来的梦。
李微微想要握他的手,想要减少他的痛苦,想要给他温暖和安慰,可是,楚依王执意地挪开了她的手,他拒绝她任何的安慰,即使寒意冻僵他的身体,他也不会屈服。
她能感觉到伤口带给他的疼痛。
他的眼中没有了孤傲,盛气凌人,没有了往日飞扬的神彩,有的只是茫然和空洞。
那一刻,李微微只想要抱他一下,要他不要那么疼。
可是,他的记忆中只有另外一个她……
“你在为她……伤心吗?”
许久,僵直站在床边的李微微这样问楚依王。
而楚依王好像没有听到李微微的问话一样,他仍旧闭着眼睛,只是,片刻以后,有一滴眼泪从紧闭的眼中流了下来。浸湿他的脸庞,枕巾……
“滚开!”
楚依王死死地盯着李微微。如同漆黑的夜里一点光亮也没有,恐怖得骇人。
他以为他这样骂她,她会转身离去。李微微没有,她僵硬地站在床前,眼含泪水地看着楚依王。许久,她咬住嘴唇,忍住眼中的泪。
“好!你可以爱她,永远爱她,可以为她一辈子伤心,那么,为什么不为她去死?为什么你每一次难过时,都要我陪你,你想没想过,我在你心里是什么?朋友?抹布?暖水袋?你想没想过,我的感受?放心,就是你主动向我求爱我也不会爱上你,姓楚的,我这样关心你,不是爱上你,而是看在你是校友的面子上,看在你还年轻的份上,看在活着的美好的份上,才这样对你!”
空荡荡的声音在空荡荡的病房里,回旋着。
“随便一个人都比我好,你来干什么?就是为了这样骂我?看不起我?”
“骂你也懒得。认识你真是一个麻烦!要死要活你随便!”
说完,李微微转身出了病房,头也不回地走了。病房里只剩下楚依王一个人,阿三躺在走廊的长椅上睡着了。
一串又一串的泪水滚落下来。
楚依王虚弱地躺在病床上,面容苍白。一切在他眼中都很恍惚。他愿意让李微微这样骂自己,他知道李微微骂得对,现在,连骂自己的人都没有了,李微微走了,世界一片虚无……
他想喊住李微微,想让李微微留下来陪自己,但喉咙发紧,喊不出声来。
他的心一阵阵猛烈的疼痛着。
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这样讨厌自己?
被人这样讨厌,不如痛快地死掉吧。死掉了,就没有人讨厌自己了。
死掉,该有多好……
可是,如果他这样死了,她会来看一眼自己吗?
自从他醒来,她一直没有来……
一直没有。
即使他在下一秒死去,她也不会来,是这样的吗?
……
楚依王盯着苍白的墙壁,默默出神。寂静的夜里,他的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重压着,喘不过气来。除了她,他不会再爱上任何人。
他爱上了她。
爱上了她的纯真笑容,她的美丽,她的聪明,也爱上了她的冷漠和绝情……
爱上了她。
狂热的,迷恋的,无法自拨地爱上了她啊。
爱上了她的点点滴滴,爱上了她的好,爱上了她的坏。
爱上了……
……
月光下的后花园。
那里有一颗茂密的合欢树。14岁以前,那是她和他的乐园,她和他经常在那里捉迷藏,过家家。有一次,他藏在一堆麦秸垛下面,每次,不管他藏哪里,她都会顺利找到他,可是,这一次,她找了半天,怎么也找不到。
他不会丢了吧。如果他丢了,再也没有人和她这样亲密无间的玩下去了。
她找啊找。没有。忽然间急得大哭。
躺在里面的他,大概是玩累了,要么就是太惬意了,所以,睡着了。
直到天黑了,他睡醒了,从里面钻出来,看到坐在树下,蜷缩着身体的她,脸上布满了泪痕。渐渐地,她醒了,她惊讶地看着他,原来,他没有丢。
她失而复得般地看着他。
她心痛地看着他。
她带着泪痕的脸,忽然笑了。泪珠滚滚而下。用手捶打着他的胸:
“你去了哪里?”
“你再也不想要我了吗?”
“说啊,你好坏,害得我……”
“……”
他凝视着她。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要你对不起,你知道找不到你我多担心吗?”
“如果没有了你,我真的不知道是不是可以这样快乐地活下去……”
他凝视她的眼神充满了坚毅与天空般的深邃。
“好,那我们就永远永远在一起。”
“永远。”她笑着勾勾他的手指。
然后,她歪在他的肩膀上,睡着了。
明朗的月光。
清寂而空旷的夜,传来蝉鸣声。
永远。
永远有多远?
……
“依王哥哥,长大了你会和我在一起吗?”梳着两条麻花辩的小女孩儿,一边荡秋千,一边仰脸问身后的小男生。
“嗯。”他自信地看着她。点点头,“永远在一起。”
她望着他的眼神像天使一样透明。澄澈。
“永远有多远?比光年还远吗?比宇宙还远吗?”
“嗯。”他再次点点头,若有所思。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就是你已经不喜欢我了,我还会和你在一起,就是世界已经不存在了,还是和你在一起……”
“傻瓜,世界怎么会不存在呢?”她又咯咯地笑:“我怎么会讨厌你呢?”
“好,我们永不分离,我们永远在一起……”
她弯起手指。准备拉勾,他会心的一笑,勾住她的手指。
手指和手指勾在一起。
心和心也相叠在一起。
未来和未来也因此会重叠在一起吗?
那一年,她十岁。
那一年,他十二岁。
他快乐的背她下山。
她趴在他的后背上,咯咯地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他太瘦,以至于身上的骨头咯得她浑身直起鸡皮疙瘩,痒痒……忍不住地笑……
她用手撩起一捧水,扬在他的脸上。
他并不躲闪,而是任她把水扬在自己脸上,身上。海滩上,他和她一同把自己埋在沙子里,只露出一张脸,哈哈地笑……
那一年,她八岁。
那一年,他十岁。
她坐在秋千上,他站在一边,用力的推。秋千高高的荡起,坐在上面的她尖声叫起来。
他则躲在一边呵呵地笑。
海盗船上,高高的抛起,她吓得闭紧眼睛,而他,另外一只手,紧紧抓住她的。
她说,我好怕。
他说,有我呢。
那一年,她6岁。
那一年,他八岁。
……
可是,现在,她却有了男朋友。
那个人不是他……
不是他!
他的她啊,现在在哪儿?
即使他死了,他在这一秒钟里死去,她也不会来了,是这样的吧。
楚依王茫然地盯着墙壁,身体如雕像般一动不动。月光从窗户里照射进来,就像他的思维一样一片苍白……
她不会喜欢他了,再也不会喜欢上他了。
世界上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一个人……
永远的一个人……
没有人爱,也没有人疼,孤独此生……
如果是这样的话。
生命于他而言,还有什么意义呢?
明天……
他还有明天吗?
死掉吧……
如果他死了。
她就再也不会忘掉自己。
他是为她而死的。
为她……
他愿意。
……
这是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她愿意吗?
他想,她愿意的……
他死了。
她就再也不会讨厌自己了。
……
那一刻,仿佛世界都碎了,虚无了。
房间里只有楚依王一个人,静得可怕。
他想着淡漠的她,绝情的她,冷酷的她……因为遇见她,他再也没有办法喜欢上任何人,因为遇到她,他无法自拨地爱上了她……
爱上了她的笑容,爱上了她的简单,爱上了她的明媚,更爱上了她的纯真和温暖……
那样的爱,可以用天崩地裂来形容。
那样的爱,可以用皮开肉绽来形容。
是的,没有她,会天崩地裂。失去她,会让他皮开肉绽。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房间里好冷,人世间好冷。
一切都是冷冷的。
楚依王的眼珠一片漆黑,像是无底的黑洞。慢慢地,他闭上眼睛,伸手在床底下摸索着什么东西,然后,他咬紧牙齿,一片寒光在眼前闪过。事实上,不是今天,或者是很早以前,他的心里就有了这样的想法……所以,此刻,他并不觉得突然,他抓起它,一点犹豫都没有,猛地……
用力地划下去。
一刀。
二刀。
……
手腕处忽然开裂,裂出一道深深的口子,皮肤翻卷过来,白森森的皮肉,真的是皮开肉绽呢,一阵剧痛过后,苍白的腕处,一股殷红的血柱喷薄而出……
血。
殷红的血。
顺着他的手腕处,汩汩而出。
……
他望着腕处的血,仿佛那是别人的腕,他感觉不到痛,他嘲讽地看着鲜红的血滴,仿佛血流越多,他才能感觉到快乐。既然如此,那就让它痛快的流出来吧。
……
忘记她吧……
把她忘掉吧……
只有这样才可以忘掉,忘得什么都没有,忘得连世界也不存在一样,那有什么关系呢。
一阵骤然的心痛!
好!
忘掉……
头晕目眩,眼前是白哗哗的光……
何欢颜是从李微微那里知道楚依王出车祸的事情。她生气地瞪着李微微,出了这样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她?
“如果他死了……你会不会很伤心?”李微微的眼睛因为刚刚哭过,所以,有些红肿。
“难道你以为他是一只小狗?”
何欢颜不想同李微微讨论这些无聊的事情,她只想知道,楚依王在医院里怎么样?会不会有危险?李微微被她强行带上车,朝医院急驰而去。
车子加速到最大马力,超车,超车……不停地超车,好在是夜里,大街上的车比白天少了很多。也很少有警察,否则的话,不知要开出多少张罚单。十几分钟后,她们来到了市第一医院。
走廊里,很安静。只有白炽灯苍白的光照耀着有些脏的墙壁,也许是太累,阿三睡得很香,脚步声并没有吵醒他,他蜷缩在长椅上,神情疲惫,睡得死猪样。
梦里的他并不知道真实的世界发生了什么。
何欢颜急匆匆的脚步在走廊里留下空旷的回声,一路大步奔跑……她的后面跟着李微微,同样气喘吁,在这一点上,李微微比不过何欢颜,她是体育健将,就是一口气跑上二十楼,何欢颜也不会气喘,何况才是三楼。
当她急匆匆出现在病房门口的刹那,倒吸着冷气。
血!
鲜红的血,冒着热气的血,汩汩地从床上的某一处淌下来……
嘀嗒。
嘀嗒。
……
地上很快就汇成了一股鲜红的溪流,血水的溪流,在水泥地上,欢快地流淌,楚依王睁开眼睛,茫然地望向那处溪流,只觉得这溪水流得太慢,太慢,慢得他不知如何是好……
房间里,寂静无声。
只有腕处的血不停地往下聚涌汇成小溪的声音。
嘀嗒。
嘀嗒。
……
脸色骤然苍白如纸,嘴唇也苍白得毫无血色,像是医院走廊里夜晚瓦数极小的白炽灯,照亮若大的走廊空间,因为瓦数不足,而显得苍白无力……
手腕处的血,仿佛初春解冻的小河,任它澎湃地流着,激流翻涌出红色而醒目的浪花……
楚依王却笑着,诡秘地笑着。
眼前却是阵阵眩目的白光,剧烈的疼痛使他不停地咳嗽起来。
永远,只有这样才可以永远,楚依王望着不停滴下来的血液,忽然冷笑一声,就在他再次把刀子划向自己的手腕时,门开了,何欢颜与李微微同时站在门口,望着他,骇然地扑过来。惊叫着……
“依王,你不要吓我,好不好?求你了……”
李微微最见不得血,见不得恐怖的气息。不知道是抱楚依王哪里,只要那血不往下流了。只有他停止了痛苦,来之前,她还不停地问何欢颜,如果你他死了,会不会很伤心?与其问人家,不如自己回答这个问题。
何欢颜则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
楚依王睁开眼睛,望着何欢颜,试图挣脱李微微的身体一,他骇然而冷冷地一笑:
“对不起,欢颜,是我太过自私,我该为你祝福……”
“这种时候,说这话有什么意思?”李微微用枕巾勒他的胳膊,这样就可以不出血,或少出血了。
楚依王一边说,一边用刀片在自己身上用力地划着,已经不知道疼是何种滋味……
何欢颜站在门口,她没想到他会是这样一个懦弱的人,这样一个人格不健全的人,他的行为让她反感,讨厌。这种割腕自杀的行为一般是心地狭窄的女孩子才做得出来的事。
而他……
他怎么可以这样……
李微微对自己说起这事时,何欢颜真的有万千担心与害怕,但是,当她出现在在他眼前时,他这样的做法真的激怒了她。
“微微,你放开他,让他去死!”
“让我去死……”楚依死死地抓住他手中自残的刀片,喃喃地低语着。
死。
为她而死。
“那么,你恨我,所以,你希望我死,我死了,你就幸福了,快乐了……”
是这样的吗?
是吗?
……
何欢颜也问自己,你是真的这样没有人性吗?
不是。
她是想用这样的方法拯救他,她希望他是一个坚强,遇到挫折时,能够笑着面对。
“如果你死了,我就没有讨厌的人,如果没有了讨厌的人,我就不知道,我是如何那样深刻地喜欢过一个人。”
“我的存在,就是为了让你讨厌?”他的声音里有愠怒的气息。
他冷漠的眼神又恢复了以往事玩世不恭,他深遂的瞳仁里一片恍惚,咬紧嘴唇,苦笑着。
“对不起……我不值得你为我这样!”
“你不是讨厌我吗?你不是恨我吗?那么,这样,你看不到我,不是更好一点吗?为了让你快乐,我祝福你们……”楚依王挣扎着说。他的心里一震,暗暗地疼。紧接着,唇边的笑容消失,抿紧嘴唇。
星星闪烁在天幕。
月光轻柔如纱。
楚依王的眼前一阵阵眩晕,如白雾般的眩晕。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冷。
他那么热爱生活,那么热爱青春,那么热切。
而他再也不会拥有她了,她已经有了男朋友……
突然,他猛地推开李微微的身体,刹那间,刀片再一次划过他的腕处,白肉翻卷……
血。
嘀嗒,嘀嗒。
……
疼痛和失血过多的眩晕使他很快无力的闭上眼睛,他要走了,要去另外一个世界了,很累,他要歇息了。他的身体突然软软地躺在了床上,面色苍白,咬紧嘴唇,一动不动。
他死了吗?
他会死吗?
何欢颜从门口跑过来,呆呆地望着眼前这个死去的人。心脏也仿佛骤然停止了一样。
苍白的手指想握住他的身体,脑中一片空白……
不是恨他吗?
不是希望他死吗?
现在——
他真的死了。
她快乐吗?
她高兴吗?
她解脱了?
……
她哭着喊着跑过去。
她痛着冷着跑过去。
……
“依王,你没有死,是吗?”何欢颜一下子扑到他身上,大声呼喊:
“你没有死!”
“没有死!”
“没有。”
“你没有!”
何欢颜的手放在他的鼻孔处,试了试了,可她感觉不到他的气息。她推他,他不动,她喊他,他不动。
没有了呼吸。没有了反应。
不就是死了吗?
他真的死了吗?
何欢颜望着他,眼睛里充满了惊恐。
脑子也是木然的。
片刻,她感觉到他的身体动了一下。
——啊?他居然活了过来。
他没有死掉。
何欢颜说不上是喜极而泣还是内疚……
楚依王并不看她,而是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任她的眼泪滴落在他的脸上,内心五味陈杂。为什么爱一个人好难,即使用生命也不足以对方珍惜?为什么爱这么沉重?沉重得即使用死亡来结束,也不足以证明爱的伟大?
楚依王一直努控制自己的情绪,可是,他还是无法不说出那些话:
“你说过,你会永远爱我,永远和我在一起。”他缓缓地睁开眼睛,脑子里像是轰炸机开过一样,轰轰作响,他痛得快要死去了,他想,死去真好,然后,就不痛了,也不会想念了。“你告诉我,是不是这些话,你都是骗我的?”
“……”何欢颜怔怔地看着楚依王。
“是不是?”他紧紧地追问道。
“对不起?”
“对不起是什么意思?就是你……从来没有爱过我?是不是?”
“不是!”
“可是,后来,你还是没有喜欢上我……”
“也不是!”
“那么,你喜欢他吗?像曾经喜欢我一样喜欢他吗?”
何欢颜怔怔地望着楚依王。
她不知道如何回答。
喜欢和爱都不是1 1=2一样简单。
“说啊,说你喜欢我!”楚依王突然伸出一只手握住她肩膀,摇晃着道。
何欢颜艰难地看着楚依王。
“你不喜欢我,是不是我死在此刻,你都要和他在一起?”
楚依王沉暗的眼底望着某一处发呆,空茫而迷离。
“依王,我答应过他。”很久,她低喃道。
一道眩目的白光闪过眼底。
“那么,我是什么?你用过的抹布?你玩过的玩具?你吃过的果核?你穿过的旧衣?你拼过的旧积木?你了解男生的试验田?”他摇晃着她的胳膊,眼里有不顾一切的光芒,而那光芒又夹杂着几多的脆弱和无奈:“你回答我,我是什么?我可以为了你去死,我不后悔,也不会心疼自己的生命,而你,却用这一句话,把我们的一切轻描淡写地结束了,你以为,我会祝福你吗?你以为每一个男人 都会这样大度吗?不!我告诉你!我不会祝福你,我不会因为你找到新的爱情而希望你快乐,幸福,相反,我并不希望你幸福,也不希望你快乐……”
“……为什么?”她愕然地看着他,几乎是本能的问!
“只有你不快乐,不幸福,才会想到我……”
“自私鬼!”她有些生气。
“……”
楚依王望着何欢颜,沉郁地望着她,心里仍然一片茫然,空洞。而一边的李微微完全像一个局外人一样,不知所措。
世界寂静得如同真空。
突然,楚依王笑了,那笑,瞬间,掩去了眼底的黯然伤神。
他望着她微微地笑。
微笑的唇角忽然颤动了一下。一种潜在的危险在渐渐逼近,他的心仿佛早已经死去,而此时的一切不过是一种徒劳无益的挣扎。
他困惑地看着她。
他虚弱地看着她。
他懊恼地看着她。
他骇然地看着她。
……
他已痛得缓缓闭上了眼睛,脑子里好像是一片白茫茫的雾气……
白炽灯苍白的光,映照着墙壁,反射出惨淡的光束。
李微微不知所措中按响了呼叫器,一股刺鼻的来苏水的味道和着血腥的味道扑面而来,走廊里隐隐传出急促的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护士护士推着小车,惊慌失措地跑来,把楚依王推向急救室,准备各种器械。
急促的脚步。重重的关门声,急诊室的门隔开了另外一个世界。
里面是他。
外面是她。
一切都安静下来。
会不会……
不会!
他不会死!
不会!
他不会死,他答应过她,不带走她所有的快乐和幸福。
而等待,是多么令人煎熬的一件事啊?
医院的长椅上,静静地坐着何欢颜,她的帝旁边还有李微微,阿三。
白炽灯虚弱的光照耀着她们苍白的面容,更显苍白,手机的零声忽然响了起来,似乎没有人看一眼自己的手机,任那玲声响清冷地响着,直到结束,使得安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幽深,而恐怖。
一定!
他一定不会死!
走廊里,灯光越来越暗淡,发出虚无的光。
天渐渐的亮了。
大街上,传来清洁车扫地的声音,洒水车洒水的声音,林间的小鸟发出快乐而幸福的鸣叫,呼朋引伴……
阳光金灿灿的,崭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楚依王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他终于明白,他不是在追求一份爱情,好像是徒步走在去月球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