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博士走了以后,黄老头子刚刚松了一口气。一场平地陡起的风波,差一把养殖场整个儿掀翻。
那是1982年1月4日,新华社的《经济参考》,忽然在第二版登出一篇奇文,题曰:《养殖场变火葬场,扬子鳄何其不幸》!
文章的作者尖锐地批评安徽省扬子鳄养殖场,说养殖场把国宝扬子鳄收购之后,在养殖场里不断死去,养殖场简直成了“火葬场”!声言养殖场“有罪于人民”!
这还得了?那篇文章惊动了中央领导。于是,一个由新华社、《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安徽日报》记者以及林业部领导、安徽省林业厅领导组成的调查团,以极强的阵容,立即奔赴宣城。
黄老头子捏了一把汗。自从他把扬子鳄养殖场拉扯起来之后,还从未有过这么多记者光临——何况,这些记者是奉命前来调查“扬子鳄何其不幸”的。
所幸的是,来的大都是颇有声望、经验的老记者,毫无“兴师问罪”的架势,倒是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对养殖场做了一番调查。
不查不知道,一查就明白:原来,四乡群众送来的扬子鳄,有的用棍子打闷了,有的装入麻袋做长途跋涉,到了养殖场已奄奄一息,难怪过几天就死去。一天,有人送来一条重达49斤的扬子鳄,从麻袋里倒出来时已萎头蔫脑。谢万树一看势头不对,只给来人付了路费,叫他们明天来取扬子鳄的收购费。半夜,那条扬子鳄就一命呜呼。翌日,那些人没来取钱——他们早就走了。谢万树剖开死鳄,顿时明白了,在扬子鳄的肚子里有两个大铁钩!原来,他们是在铁钩上装上了诱饵抓住这条大鳄的。到了养殖场,听说残害扬子鳄不仅没赏金,而且要罚款,赶紧鞋底擦油,溜之大吉……发生这类扬子鳄死亡事件,责任不在养殖场。
记者到养殖场实地一走,为这个“三不落实”的养殖场流下同情的眼泪,为黄老头子这样一批创业者的艰苦奋斗精神深深感动。
意想不到,记者团的来访,竟成为扬子鳄养殖场的一大转机。
《人民日报》记者高粮据实写出调查报告,发表在1982年4月6日的内参上,题为《应该重视保护和研究扬子鳄》。高粮以同情的笔触,向中央领导汇报:
“现在的问题是宣城夏家渡扬子鳄养殖场太简陋,根本不像科研单位,没有起码的科研设备和仪器。建议这个场最好由省或中国科学院直接领导,增设科研人员和设备,充分利用我国这项最珍贵的动物。”
中央领导看了内参,非常重视。扬子鳄养殖场顿时大翻身!
黄老头子应召前往北京。
林业部。副部长办公室。黄老头子递上了扬子鳄养殖场建设规划。
副部长看罢,问道:“你们要拨款20万?”
黄老头子心中一阵紧张,赶紧说道:“如果国家经费紧张,省一点也可以。”
在出发之前,黄老头子再三掂量,写了个经费为20万元的建设规划。他,老经验,“头戴三尺帽,准备挨三刀”。心想,即使被林业部砍去一半,拿到10万元,也够意思的了。要知道,打从1979年建场以来,3年间,扬子鳄养殖场不过拿到7万元经费——其中有的2万元,还是借口接待渡部摩娜以及农业电影厂前来拍摄影片,才好不容易要到的。这一回,要20万元经费,算是狮子大开口了。
“这个规划不行。你回去重新搞一个。”副部长把规划退还黄老头子。
黄老头子的心,一下子凉了。
“是不是要把经费减去一半?”黄老头子一边说,一边准备拉开公文包的拉链。因为他早已估计到这一点,已经拟好一份经费10万元的规划。
做梦也想不到,副部长竟说出这样的话:“不是减经费,而是增加经费!扬子鳄跟大熊猫一样,都是中国的国宝,中央领导很重视,保护工作要抓紧。部里经过研究,初步决定拨款100万元!”
我的天,100万元!先是一怔,刚要大笑,一见对面坐着副部长,黄老头子强忍住了笑声……
果真,林业部给了100万元经费,安徽省林业厅拨了16万元经费。养殖场一下子拿到116万元经费,轰轰烈烈干开了。
养殖场也升级了,更名为“安徽省扬子鳄繁殖研究中心”,定为县级机构,直属安徽省林业厅领导,编制为34人。1983年,“三不落实”变成“三落实”,扬子鳄繁殖研究中心大兴土木,一幢幢新楼拔地而起。就在这个时候,黄老头子年满60,离休了。他不再是副局长,而且自始至终未曾在扬子鳄繁殖研究中心挂过头衔。但是,谁都说,他为研究中心的创建,立下了汗马功劳。
离休之际,那辆在建场时买的崭新的合肥产“美琪”牌自行车,几年风风雨雨,也已破旧不堪,与他一起“离休”了。
其实,老头子的身体还很硬朗,真想再干几年。由于错综复杂的人际原因,他离休在家闷闷不乐。“垦荒牛”没有倒在最艰苦的工作岗位上,几乎不生病的他在悠闲的生活中病倒了。
1984年9月28日,安徽省扬子鳄繁殖研究中心传出一片哭声。黄老头子突然病故的消息传到那里,老职工们禁不住热泪纵横。
其实,他离休才几个月,住院不过几天。他死于心肌梗塞。
他带着一身伤疤,带着嵌入头骨的炮弹片,离开了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