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一天比一天热,水稻的长势一天比一天好。到了大伏天,稻田里已是一片浓绿色,稻叶密集得看不出垅行来——封行啦。
正当水稻长得最快、长得最欢的时候,在稻田里出现了一批不速之客——好多黄白色的小蝴蝶。它们飞呀,飞呀,东闻闻,西嗅嗅,最后在稻叶上歇下来了。这些小蝴蝶把翅膀收拢起来,把尾巴朝下弯,唷,竟在叶子上产卵了!一个、两个、三个……每只雌的小蝴蝶,差不多都产了三四百个卵。这些长圆形的卵,紧紧地挨在一起,排成一团,上面还覆盖了一层褐色的绒毛。远远望去,很易使人误以为是稻叶上的一个锈斑呢。
水稻一看见这小蝴蝶,就知道它不是好东西——因为水稻不知被它欺侮过多少次了。原来,这黄色的小蝴蝶名叫“螟蛾”,是水稻的大敌。微风吹来,水稻拼命地抖着自己的叶子,想把那一堆堆卵块甩掉。可是,这些卵块像用浆糊粘在稻叶上似的,怎么甩也甩不掉。唉,这下子的事情可麻烦啦!水稻深知:在眼下这高温季节,只消个把星期,这千千万万粒卵,就会孵化,变成千千万万条害虫——螟虫的幼虫。这些害虫一出世,就会从根部把茎咬断,使水稻死亡,成了“枯心苗”,给农村带来很大的损失。
水稻心中急如火烧,巴不得赵大叔快点来。说来也巧,赵大叔正向水稻田走过来呢。
赵大叔是农村的植保员,专管消灭害虫的。人们都称赞他是“庄稼医生”。赵大叔照农村的庄稼,比照料自己的小孙子还细心,几乎每天都要到各块田里转两三次,查看虫情。不过,今天与往日不同,赵大叔还带了位姑娘一起来。赵大叔挽着裤脚、戴着草帽走在前面,那姑娘也挽着裤脚、戴着草帽,跟随在后面,只是肩上多背了一个小挎包。
赵大叔走到水稻田头,蹲了下来,没等水稻开口,他一眼就发现了那稻叶上的卵块。那姑娘马上从挎包里拿出笔记本,一边听赵大叔讲,一边往本子上记。他们俩在田头看了一圈,脱下塑料凉鞋,往腰间一别,便赤着脚走进水稻田。他们一行行地翻看水稻,又找到不少虫块。
“小张,今天螟虫卵块已大批出现,我看,时候到了!”赵大叔说。
“是到时候了,”那个叫“小张”的姑娘说。“这样看来,明天就可以动手。不过,不知道明后天是不是晴天?”
“我问过村里的气象站,他们说最近三四天都是大晴天,连续高温。”赵大叔说。
“那好,我回去准备一下,明天上午我们就动手。”小张与赵大叔一边商量着,一边走出水稻田。
水稻正想问问他们明天究竟“动手”干什么,可是一转眼,赵大叔与小张已经走远了。水稻想:明天准是动手打药水吧!
第二天,果然是个大晴天,刮着西南风。早上,赵大汉、小张和农民们来到水稻田。奇怪的是,这次人来得比往常少,而且身上没有背喷雾器,只是拎着个收摘棉花用的布口袋。布口袋里装着什么呢?一打开,呵,里头尽是一个个封好的信封!
难道赵大叔不当“庄稼医生”,改行当“邮递员”了?即使是当邮递员,那应该把信往村里送,怎么往水稻田里来呀?这些“信”,究竟是送给谁的呢?……正当水稻疑惑不解的时候,赵大叔、小张和农民们分散到各块水稻田里去送“信”了。呵,这些“信”真的是送给水稻的!他们把信封撕开一角,用小别针别在稻叶上,每亩大约放了三四封这样的“信”。只一会儿,“信”就送完了,他们夹着空布口袋走了。
农民们为什么要给水稻送“信”?“信”里又有些什么东西?……水稻越想越奇怪,越想越糊涂。水稻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挂在它叶子上的“信封”,可是,“信封”安安静静地挂在那里,在微风中轻轻抖动着。
过了一会儿,奇迹出现了:从被撕开的“信封”角上,爬出一个小东西,探头探脑地注视着四周。
这是谁呀?水稻好像没见过它:小小的个儿,身子黑褐色的,长着六条细腿,两根小触角,背上有两对透明的翅膀,论样子倒有点像蜜蜂。最使水稻惊奇的是,小家伙的头上长着一对鲜红鲜红的大眼睛,非常突出。
这红眼睛的小蜜蜂探了探头,观察了一下,便顺着风飞了出去。风儿送着它,在水稻田里飞来飞去。紧接着,从那撕破的“信封”角里,又探头探脑地爬出一只红眼睛的小蜜蜂。一只,一只,又一只……从撕破的“信封”角里飞出来的红眼睛的小蜜蜂越来越多,飞出了几百只,几千只,几万只……
风儿吹着,吹着,红眼睛的小蜜蜂飞着,飞着,像一支空降部队似的,降落在许多水稻叶子上。
水稻对这些陌生小家伙的到来有点担心,非常警惕地注视着它们的一举一动。这些小家伙究竟想干什么?它们落在水稻的叶子上,便东寻西找,很快就找到那些螟蛾产下的卵块。小家伙们一见到螟蛾卵块,可高兴哩,围着卵块转来转去,用小触角摸了又摸。哟,坏了,这些红眼睛的小蜜蜂,居然也产起卵来啦!
这下子,水稻急坏了,可真是“屋漏偏遇连绵雨,船漏偏遇顶头风——祸不单行”哪!风儿吹着稻叶子,水稻拼命想甩掉那些红眼睛的小蜜蜂。可是,它们像钉子样钉牢在螟虫卵块上似的,怎么甩也甩不掉。奇怪的是,这些小家伙产卵,并不是产在螟虫卵旁边,却是把针状的产卵器刺破螟虫卵块,把杆状的卵产在螟虫的卵里头!螟虫的卵小,小家伙的卵更小。如果放大几千倍,螟虫的卵有鸭蛋那么大,这些小家伙的卵就相当于红枣核那么大。这些小家伙在一颗螟虫卵里,产了三四个卵以后,又刺破另一个螟虫卵,再在里头产卵。水稻仔细数了一下,好家伙,它一下子产了一百来个卵,这才飞走。
到了下午,赵大叔和小张又来了。他们在水稻田里东瞧瞧,西看看,脸上满是笑容,似乎挺高兴的样子。
“赵大叔,你那些‘信封’里装的是什么虫子呀?”水稻迫不及待地问。
“它长着红眼睛,样子像蜜蜂,我们就管叫它‘赤眼蜂’。”赵大叔笑着回答说。
“你干吗把它们弄到这儿来?”水稻说,“要知道,它们在我的叶子上产卵呢!”
“产卵才好呢。”赵大叔说,“要知道,赤眼蜂是你的朋友,可不是你的敌人。”
“什么?赤眼蜂是我的朋友?”水稻感到很不理解。
“你仔细观察观察,就会明白的,”赵大叔说。
水稻听赵大叔的话,仔细地观察着卵块的动静,卵块一动不动,静悄悄的,静悄悄的。过了一天,又过了一天,卵块仍然一动不动,只不过颜色逐渐变深。过了五六天,有一颗螟虫的卵破了一个洞洞。水稻紧张起来,以为一定是小螟虫出世了。然而,奇怪的是,从那被咬破的小洞洞里首先探出来的,是两只鲜红、鲜红的眼睛!
哟,从螟虫的卵里孵出来的居然不是螟虫的幼虫,却是赤眼蜂!更奇怪的是,当第一只赤眼蜂从螟虫卵里飞出后,紧跟着,又从这螟虫卵里飞出一只赤眼蜂。过一会儿,又飞出一只赤眼蜂,从一颗螟虫卵里,飞出三四只赤眼蜂哩。
没多久,其他的螟虫卵先后也都被咬破了,从里头飞出一只又一只赤眼蜂。好家伙,成千上万只赤眼蜂从螟虫卵块中飞出来,在稻田里飞舞。这些新生的赤眼蜂,又在找螟虫的卵,开始在螟虫的卵里产卵了。有的赤眼蜂没找到螟虫的卵,而找到别的害虫虫卵,如稻苞虫卵、稻纵卷叶虫卵等,也同样在这些害虫虫卵中产卵了。
这下子,水稻似乎明白了许多,心情也就不那么紧张了。它自言自语道:“这些红眼睛的小蜜蜂倒不错,专咬害虫的卵,却不咬我水稻,真是我水稻的好朋友。”
正在这时,赵大叔和小张又向稻田走过来了。
赵大叔问道:“水稻呀,你观察得怎么样啦?”
水稻点着头,笑着答道:“你的话真不错,这些赤眼蜂是我的朋友,不是我的敌人。不过,有点我弄不清楚——从螟虫的虫卵里钻出来,怎么不是螟虫的幼虫,倒是赤眼蜂的?”
“这是赤眼蜂变的戏法。”赵大叔说,“赤眼蜂的雌蜂有根利剑般的产卵管,能刺破螟虫的虫卵,把卵产在螟虫卵内。蜂卵孵出幼虫后,就把螟虫卵作为养料,不断发育变成蛹,然后再变成成虫,咬破螟虫卵飞了出来。而螟虫卵呢,它里头的营养物质都被赤眼蜂的幼虫吃掉了,也就没法孵化成幼虫来危害庄稼了。”
“赤眼蜂的这一手真绝!”水稻说道,“这么一来,既消灭了害虫,又繁殖了益虫。”
“这就叫以虫治虫”,赵大叔说,“这是治虫的新技术。虫吃虫,本来是一种很普通的自然现象,农村农民发现了这种现象,并掌握了它的规律,用它来消灭害虫,保护庄稼。用赤眼蜂不仅能防治水稻田里的害虫,还能防治棉花红铃虫、甘蔗螟虫、松毛虫、玉米螟虫、豆天蛾、梨食心虫、苹果蠹蛾……”
“赤眼蜂的本领真不小哇!”水稻说,“不过,你们到田野里去抓那么多赤眼蜂,也挺费事的吧?”
哈哈,哈哈……赵大叔和小张听了,都大笑起来。越大叔指了指小张,对水稻说:“这么多赤眼蜂哪是抓来的呀?全是小张养的!小张是从上海到我们农村插队落户的知识青年,是科学种田的女闯将哪。今年,她去县里学会了养赤眼蜂的新技术。”
“别夸我了。”小张正在用放镜观察稻叶上被赤眼蜂咬破的螟虫卵块,一听赵大叔夸奖她,便说:“全靠农民们对我的教育,全靠赵大叔对我的帮助。”
“小张,你能给我讲讲,赤眼蜂是怎么养的吗?”水稻问小张道。
“要讲养赤眼蜂,得从养蓖麻蚕讲起。”小张说。
“养赤眼蜂同养蓖麻蚕有什么关系?”水稻又有点不明白了。
“这叫做‘养蚕繁蜂’,因为在人工繁殖赤眼蜂时,是用蓖麻蚕卵作为赤眼蜂的‘粮食’的。”小张说道,“蓖麻蚕是一种吃蓖麻叶子的蚕儿。农村里种了不少蓖麻。蓖麻籽可以榨油,蓖麻油是重要的工业原料;那些又肥又大的蓖麻叶,可以用来养蓖麻蚕。蓖麻蚕丝是纺织工业的原料,蚕粪可以养鱼或作肥料。另外,蓖麻蚕产的卵很多,一条蚕可产四五百个卵。从前,只有一部分蓖麻蚕卵用来繁殖蓖麻蚕,其余就扔掉。如今,却可以用来繁殖赤眼蜂。我们从野外抓了几只赤眼蜂,就让它们在蓖麻蚕卵中产卵。很快的,赤眼蜂就大量繁殖起来。蓖麻蚕卵比螟虫卵大。在一粒蓖麻蚕卵里,可繁殖20多只赤眼蜂。10条蓖麻蚕产的卵,就可以繁殖上万只赤眼蜂。”
“这几天你又养蚕,又养蜂,还要放蜂,真够忙哪。”水稻说。
“最近我跟着赵大叔学治虫,没养蜂。”小张说。
“咦,你没养蜂,上次那么多赤眼蜂从哪儿来的呢?”水稻感到奇怪。
“那是前几个月养的,”小张笑着说,“赵大叔是老经验,他告诉我每年七八月,螟虫危害最严重。于是,我们在五六月就大量繁殖赤眼蜂,预先做好准备。”
“赤眼蜂能活好几个月吗?”水稻问——因为它这几天经过仔细观察,赤眼蜂在产卵后好像没多久就死掉了。
“赤眼蜂的成虫一般只能活两三天。像现在这么热的天,它只能活半天到一天。”小张说,“赤眼蜂成虫的寿命虽然,但是,当它的幼虫刚孵化出来的时候,我们就把它放进‘土冰箱’——放了冰块的棉花。在‘土冰箱’里,幼虫不吃不动,能活半年以上。什么时候需要,就把它从‘土冰箱’里拿出来。那天,赵大叔告诉我螟蛾快产卵了,我们才从‘土冰箱’里取出赤眼蜂的幼虫。等幼虫变成成虫,我们就把它们装进‘信封’,送到你这儿来。”
“原来,赤眼蜂也能贮存起来,随用随要,这可真不错。”水稻说道:“我还有一个问题,到底是用赤眼蜂治螟虫好,还是用农药杀螟虫好?”
“我们正在检查赤眼蜂的治虫效果呢。”赵大叔指着稻叶上的一块螟虫卵块说,“像这一块螟虫卵块,刚才小张拿着放大镜数了一下,一共有354粒螟虫卵,只有3粒卵孵出螟虫的幼虫,其余的都被赤眼蜂消灭掉了。这样的杀虫效果,并不比农药差。再说,繁殖赤眼蜂的成本低,一亩稻田放十万只赤眼蜂,也只花几分钱,比农药便宜得多,而且它对人、牲畜、对庄稼都无害,真可以说是‘无毒’、‘高效’的‘活农药’哪!”
“赤眼蜂真好!赤眼蜂真好!”水稻听了赵大叔和小张的话,可真喜欢赤眼蜂,它连口称赞农民的新创造,称赞新生事物就是好。
赵大叔和小张在稻田里统计着赤眼蜂灭螟的辉煌战果,茁壮的稻子在他们身边摆动。微风吹来,他们仿佛置身在一片绿色的海洋之中。赵大叔和小张望着这一派生机勃勃、欣欣向荣的景象,高兴地唱了起来:
“赤眼蜂,顶呱呱,
个子小,本领大,
以虫治虫创奇迹,
科学种田开红花。
赤眼蜂,顶呱呱,
我们农民培育它,
农村五谷喜丰收,
新生事物力量大。”
1974年作